“方才那位,我没看错的话,是西域皇子?”
凤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客栈里的身影,问道。
“回郡主,奴婢看着也像。”
凤瑜和虞徵只在前些天宫宴上见过一次,所以她也有些不确定。
“可西域行宫不是都被大昭皇帝下令封了吗,为何西域皇子会在外面?还和颜容沁认识?”
凤瑜想着方才晏青扶从客栈里走出来,那略有失态的样子,忽然眼神一动。
虞徵就站在客栈二楼里,她一抬头就看得见。
自然对虞徵眼底那几分情意和爱看的清楚。
“有情意……”
她微一挑眉,喃喃了一句,忽然低声吩咐婢女。
“去查,西域皇子和颜容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婢女应声而去,凤瑜也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离开。
而容祁从皇宫中处理事情回来后,却没在王府看见晏青扶的身影。
“小姐呢?”
“您刚走,小姐也没进府,不知道是急着什么事,紧跟着离开了。”
管家只看得清她往长街的方向去了,却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所以赶在容祁下一句话问出来之前,就又补充道。
“奴才也不知道小姐为何事出去。”
容祁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步走进书房。
“黄奕的下落,接着查,务必早些时日查清楚他在哪。”
自他们离京前就在查的事,竟然到现在还没解决好,他看这手下的人是越发松懈了,如今办事竟然如此不稳妥。
译岸当即领命而去。
晏青扶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过去。
“去哪了?”
容祁听见动静抬起头,便对上晏青扶的眼。
他话音温和,一盏明黄的宫灯映着冷峻的侧脸,显现出几分柔意。bïmïġë.nët
晏青扶只恍惚看着,萦绕在心头半日的凉意渐渐散去,紧接着眼神一动。
她好不容易才舍了心思打算留下,前后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却又出了变故。
袖中的手微微一紧,她很快回过神。
黄奕必然要死,她也不会轻易被虞徵逼迫。
“黄奕的事,我已经着译岸再带人去查了”
似乎从她眼中看出几分复杂,容祁便主动说道。
“好。”
她动了动唇,紧接着点头。
约摸是半日没怎么说话,她嗓子沙哑的厉害,又带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颤意。
容祁察觉出不对劲,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瑟缩了一下,没躲开。
“今日去哪了?”
“在长街看见宁婳了,我过去跟她叙一叙。”
晏青扶敛下眼,声音极轻地说道。
容祁忽然眼神一暗,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点头。
“好。”
“明日……”
“王爷。”
容祁刚开口的话又在说到一半被打断,他心头隐约生起几分不悦。
“下去。”
他凉声喊了一句。
“实是宫中有要事,皇上着人再请您入宫一趟决断。”
管家硬着头皮走上前,战战兢兢地说着。
“什么要事也等本王说过……”
“说是在京城发现了乱臣贼子的下落,皇上请您即刻入宫。”
乱臣贼子?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黄奕。
晏青扶心头陡然升起几分不安,眼神慌乱了片刻,很快又压下去。
“你先去吧。”
容祁匆匆跟着太监入宫,门一关上,凉意顺着门缝卷进来,她竟打了个哆嗦,往后两步扶住了桌案。
为何……宫中也知道了黄奕的下落?
外面的夜色吞噬着浓重的黑暗,晏青扶不自觉往桌边又走了走,直到感受到明皇宫灯散出来的暖意,才觉出几分真实。
容祁一去许久未回来,晏青扶用过晚膳,便回了屋子。
但这夜她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都是今日长街外,遇见黄奕的那一幕。
还有他张着嘴,恶劣地说出的那句话。
“荆山湖。”
荆山湖。
她在睡梦里也挣扎了一下,似乎极不适应一般,眉头蹙的死紧,不自觉攥紧了锦被。
她似乎看见了那一年西郊外,鲜血染了半个湖面的红,从荆山湖一路渗到她脚下,她怔怔无措地看着,耳边尽是黄信阴冷的那句话。
“几百条人命而已,埋在地底下,血迹被雨水一冲就散了,了过无痕,没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几百条人命而已……
“不是……不是我。”
她忽然挣扎,从眼尾溢出了一点泪意,顺着滑到枕边。
晏青扶哆嗦着,唇色越抿越白。
她实在太害怕,害怕的不知道往哪里躲,便只能一遍遍重复。
“不是我……”
“不是我……”
直到门外守夜的婢女听见她低低的梦呓声,贴在门边听了片刻,犹豫地敲门。
“小姐……”
这一句话喊罢,晏青扶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的心跳声快的似乎要撞出来一般,她惶惶然地怔愣着,才发觉枕边一片湿热。
“没事……不用进来。”
她下意识地回了婢女的话。
婢女忙应声,低头退了下去。
但晏青扶缺再也睡不着,披着外衣下床,倒了一杯残冷的茶一饮而尽,才感觉萦绕在心头的焦躁渐渐散去。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罢走出去,却没在前厅见到人。
“容祁呢?”
她偏头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宫中忙着。”
刚从遄城待了半个月,与西域的事正焦灼着,宫中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他拿主意,想必是在忙着这些事。
晏青扶点点头,长夏行礼便准备去喊人准备早膳。
“不必摆膳了。”
晏青扶止住她的动作。
她心头实在有些乱。
挥退了婢女,她刚喊出付溱要问两句,便见管家从门外走过来。
“小姐,府外有人送过来,说是给您的。”
给她?
晏青扶稍一怔愣,随即接过那个看似正常的锦盒。
她未有防备,打开锦盒的刹那,一截被鲜血染红的袖口躺在那,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
还有一封文书和一封信。
她心下猛地一沉,匆匆拿起文书。
那是两年前曾在御史手下成册的东西,却早被人完完整整地割下来,贴在文书里。
白纸黑字,清楚地记着荆山湖那夜发生的一切,下面还落拓着先帝的玉印。
可是……当年涉这件事所有的证据和东西,不是早就被黄信销毁了吗?
一张文书被她攥的发白,反复看了几次,任她再心有侥幸,也不得不清楚地明白。
这就是当年,那份在御史手下已经成型的记册,原来并没有被黄信销毁,竟是一直好好保存着,留到了今日。
今日……
几乎是心有感应般,她手下慌乱地去拿另一封书信。
短短两行字。
“信物就在这,那截衣袖你不会不认得吧?是因你而死的御史身上的,文书里记的东西你也忘不掉,那是你身上背负的八百人命的罪孽。”
罪孽。
她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一般,手下蓦然一松,文书悄无声息地落在脚下。
书信的最下面写了寥寥数语。
“今日午时,荆山湖下,晏青扶,本公子等着你来。”
是黄奕。
黄奕给的信。
他手里竟还完整地留着那件事的线索。
敢张扬无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把御史的文书交到她手里,就能清楚地表明。
他不止这一个证据。
他有恃无恐。
但她……必须要去。
晏青扶死死地攥着书信,蓦然阖上眼又睁开,匆匆朝付溱说。
“跟我去一趟荆山湖……咳咳。”
话没说完,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低着头咳嗽了两声。
“小姐身子还未好完,不如再等等再去?”
付溱蹙眉说道。
荆山湖处在西郊,就算在夏日也冷,凭晏青扶如今的样子,只怕去了半日,回来又要高热。
“不行,就现在。”
她斩钉截铁地发话,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说。
“我记得你的弓箭术极好?”
“是还不错。”
江南付家的弓箭手都能百步穿杨,他这话不算谦虚。
“带一把弓箭,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转头将桌上的半截染血的衣袖放进锦盒里,连着那封信一起,她抓起往外走去。
风吹过,撩起桌案下的桌布,一封半摊开的文书在下面若隐若现。
付溱赶着马车一路往西而去,荆山湖处在城西偏僻的西郊,一向少有人来。
马车停在西郊外,晏青扶就喊了停。
“你不必跟着我去,在山中寻个地方……”
晏青扶偏头对付溱吩咐了几句,看着付溱从面前消失,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步子沉稳地往荆山湖走去。
荆山湖下果然早站了人。
只有黄奕一个。
他穿着一身黑袍隐在树下,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一见晏青扶,顿时眼中闪过几分恨意和狠辣。
“四个月前联合容祁在云台寺算计我的时候,你也没想到我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吧。”
他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晏青扶。
她迎风站着,单薄瘦弱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伤才刚好,一路奔波了这么长时间,面容隐约又有些发白,眉宇间也萦绕着几分莹白之色。
但她面色依旧沉静,哪怕如今致命的弱点被对方拿捏在手里,也像曾经无数次看向黄奕一样,轻蔑又不屑。
“你若真有本事能卷土重来,也不至于如今在这样旮旯的角落里和我谈条件。”
黄奕能在这个时候用这东西引她出来,无非就两个原因。
要么他和虞徵有往来,因着利益和虞徵联手,条件是她离开王府。
要么他想利用自己,联系上他在京中的其他部下,或者是……为他谋些什么。
她心中思忖着,便听见黄奕说。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的意思。”
她静静地看着黄奕,只等他再说。
眼前看似是黄奕占上风,但她若不露出端倪,让黄奕以为那件事早不是她的心魔,让他以为根本拿捏不住她的弱点,未必此事……没有翻盘的机会。
“要么为我,从八王府将城防军和西郊军营的兵符从王府带出来,要么,顺着虞徵的意思,离开王府跟他去西域。”
黄奕高高在上的语气充满了笃定,仿佛确信她一定会听一样。
说罢,见她未有反应,黄奕忽然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阴冷地说。
“不然……明日我手中所有关于那件事的证据,就通通会送到八王府,或者圣上桌案。”
“你和黄信都出尔反尔惯了,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
纵然早猜到他手中还有别的证据,但当他亲口说要把证据送到王府或是皇宫的时候,晏青扶还是眼神一颤,下意识低下头。
“若不是父亲当年就防着你这个贱人,留了证据以待来日,如今我怎么还能好好站在那,拿着这些东西威胁你?”
黄奕恨声说着,眼疾手快地赶在她话前补充。
“晏青扶,你可别骗我说你不在意了,若是不在意,四月在云台寺,你那么急着杀我做什么?”
为朝纲为大昭,这些理由纵然说得通,可黄奕知道,荆山湖的事是晏青扶的心魔。
晏青扶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唇色抿到发白又松开,一双凤眸里的暗色和冷然,狠厉像是遮不住一般,通通展现在黄奕面前。
“你明知道不是我做的。”
话落在风里,轻飘飘的一吹就散。
也像是她反驳的这句话一样无力,像是个笑话一般。
果不其然,黄奕嗤笑一声。
“不是你又怎样,证据说是你做的,御史的文册说是你做的,上面盖着先帝的玉印,荆山湖八百百姓的确因为你才没的命,不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他眼中的恶意倾泻而出,像玩味一样看着晏青扶已有些失措的神色,又慢慢地补充。
“天下人都相信,是你做的,这就够了。”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王府内,容祁办妥了皇宫的事一路回来,却没在小院看见晏青扶。
“小姐不在?”
“小姐又出去了。”
楚嬷嬷说着,担忧地又补充道。
“连早膳都没用。”
什么事这样急切?这一天已经出去了两次了。
容祁一边抬手推开门,一边朝外吩咐。
“译岸,去看看小姐去哪了?”
而他走近桌案边,刚落座,就察觉到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弯下身子将那份不起眼的文书捡起来,只以为是自己落下的,刚一打开,最下面一行短短的字映入眼帘。
“陉帝五年,夏,西郊荆山湖遇大水,吏部黄信失职致八百百姓惨死于荆山湖外,帝大怒欲下旨处死,青相携五位朝廷重臣跪在乾清宫外死谏,遂保黄大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辞春阙四菁更新,第199章 你身上八百人命的罪孽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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