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然仍旧十分拘束,她手里仍然擎着羽扇,哪怕她的手腕因为擎举了一天已经在发颤。她就这般模样,缩在寝殿御榻上的一角,一动也不敢动。
透过羽扇的略有稀疏的缝隙,她偷偷窥看着轩辕珷─这个握了她一天的手的男子。
自打一同进了寝殿,退去了宫人,直至现在,轩辕珷都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他一直在一张书案前批看着堆积成小山一般的折子。
褚非然不知该做什么,大婚前的那些时日,左丞从宫里请托了几位女官,有教她礼仪的,有教她琴棋书画的,也有教她宫里规矩的,还有一位,教了她一些云里雾里的事情。
到底是婚期仓促,无论是哪一位女官的教导,褚非然都只记了个三四成,以至于现在,哪怕她眼皮又开始打起了架,她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当当当~”远远地,从隔了几重椒墙的宫道那边传来了巡回侍卫的报更声。
折腾忙碌了一日,一听到这报更声,轩辕珷立刻便觉得自己的双眼眼皮变得十分沉重,这案上的公文,仿佛永远都不会批完一样。
下意识地,轩辕珷站起身,想要歇息,抬头,看到了御榻上那倚靠在扶枕上已经睡着,手里却还抓着羽扇的褚非然,这才惊觉褚非然居然还在等他。
缓缓几步,轩辕珷唯恐惊扰了这褚非然的好眠,他走近了,到了御榻旁,却是从靴中取出来了一把匕首。
不巧,迷迷糊糊的褚非然也正是在这时睁开了眼,轩辕珷手里的匕首,映着烛火而雪亮亮的刀尖,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褚非然连忙站起身,擎好了羽扇,她以为,轩辕珷是要为着她的不守礼法而杀了她。
毕竟,那教她宫中礼仪和规矩的两个女官,左一言右一语,可是再三叮嘱在宫里要小心。犯了错,不是挨打便是要砍头的。
然而,轩辕珷瞥了一眼缩头缩脑,却还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神色的褚非然,下一刻,将匕首的刀锋横过了自己的指头,丝毫不在意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自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被轩辕珷尽数滴在了御榻中央的一方素色细绢上。
褚非然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轩辕珷如此“怪异”地滴了血,又自行裹好了手指上的伤口。
“朕知道你本就无心入宫,今夜你就暂且睡在这儿好生歇息,朕还有事要忙,不必等朕了。”
看着眼前褚非然一脸茫然的模样,轩辕珷确信,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就好像,她还是一张白纸。
“这禇家能养出有这般天真烂漫的心性的女儿固然难得,可惜偏偏送进来了宫里……”
轩辕珷叹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酸乏了一天的筋骨,自扯了一道小屏来挡在了御榻前,接着便又回到书案前,继续埋首于批复了不到三成的公文堆前。
小屏后的褚非然纠结着,看到小屏那头的轩辕珷吹熄了御榻旁的灯火,只留了一盏书案上的稀微火苗。犹豫再三,也熬不住一身困乏,褚非然摘了头上的凤冠,将羽扇搁置在了枕旁,一仰,不到片刻,御榻上,只听得见她浅浅的眠音传来。
而轩辕珷呢?埋首公文,竟是这般在书案前忙了一夜。
话至两头,那梁国的长乐公主夏婉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虽说是夏正德因着酒醉早早就被拖回了公主府,夏婉也是一路上擎举着羽扇,丝毫没察觉身旁鱼目混珠的谢瑾。
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哪怕是轩辕珷早先安排宫人们在棚庐内下了令人神智昏沉的药香,夏婉也是昏沉沉地被抬回了太傅府。这事情也终归瞒不了多久。
等到了夜里,夏婉头昏胀胀地,同时感到喉咙里火烧一般的干渴,她迷迷糊糊着,推了一下身旁站着的一个人。
“茶来!”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初醒的夏婉自然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身在皇宫。
殊不知,她眼下却是被关在了谢太傅府里的柴房中,而被她支使去倒茶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宫人,而是亲自看守着她,又睡着了的谢瑾。
感到身下有硌着脊骨,生硬的异物,夏婉看不清,还以为这几根柴枝是轩辕珷平素用来防身的刀剑一类的兵器,这便没理会,更何况,她口里正渴得紧,现在更需要一盏茶来润润喉。
方才的那一声“茶来”,并没有像夏婉预想中那样,有宫人连忙为她奉上茶水。不耐烦渴,夏婉伸出两个指头尖,揪起了她以为的服侍她的“宫人”臂上的一块肉。
两根指头,狠狠地将这块拧起来的肉,在臂上转了个个儿。
“哎呦!你!你快松手!!!”
睡得正香的谢瑾,突然在梦里被这么一拧,不单单梦醒,整个人就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
就在谢瑾一边揉着被夏婉方才拧死的肉,想着明天说不定是一片青紫时,他的两只耳朵又受到了摧残。
“啊!!!救命啊!这里可是皇上的寝殿!你个大胆的采花贼,居然赶闯进来?!来人,快来人!!!”
看不清楚脸,只听出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夏婉这下又惊又慌,还当谢瑾是要非礼她的轻浮浪子。当下便放开喉咙,静悄悄的柴房附近,登时便走府里头养的几条狗狂吠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就一直偷偷守在柴房门口,想看谢瑾是不是又偷藏了好吃的东西的玉姐,原是忍不住困乏,一样依靠在门板上睡了的,一前一后,被夏婉的大声呼救和几声犬吠这么一闹,她不但人醒了,也跟着开始在柴房前乱嚷嚷。
“救命哦!!救命哦!!!”
前后夹击在两波愈赛愈高的叫喊声里,谢瑾发觉,现在便是他没长耳朵,也要被两人吵死,这样下去可不行,早晚这整个太傅府的人都会被吵醒。
一不做二不休,谢瑾果断地扯烂了自己身上还没换下的喜服的衣袖,随后立刻将这一团绫罗绸缎直接塞进了夏婉嘴里,将她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快一步,谢瑾又拎起角落里备着的草绳,将夏婉绑靠在了一根梁柱上。毣洣阁
没了夏婉的高声叫喊,门外的玉姐也停了叫喊,可她也不管不顾地直接开始拍门。
“瑾哥儿,瑾哥儿!你是不是从外头买了糕饼来,我都看见了,给我留一块儿!留一块儿!”
谢瑾无奈地摇摇头,本来,这玉姐是一直待在谢夫人身边的。奈何因为褚非然入宫,谢夫人自觉的看中的儿媳被抢了,这便生了闷气,再者,他这兔崽子又是领回来夏婉这么个天大的麻烦,谢夫人干脆就从后院自套了马,一早就回了清河的娘家。
而这边,谢太傅也破天荒地去了宫中值宿,哪怕,他只是太傅,根本用不着值宿。
于是,今夜的太傅府,能做主的,也就只剩了谢瑾一人。
谢瑾被连绵不绝地狗吠和玉姐的拍门声扰得两端的太阳穴都在跳。这也注定了,他今夜不得安宁。
“玉姐乖,玉姐乖,你在这儿看好这个姐姐,瑾哥儿去给你拿糕饼。”
自一开始便是错误的决定,又在错误的地点,遇上了错误的人,谢瑾似已窥见了今夜太傅府鸡飞狗跳的慌乱。
“好,那你快点!”
玉姐说着,也真就乖乖地,进了柴房,手里拾了截柴棒,两只眼睛,紧紧盯在了满脸惊恐的夏婉身上。
谢瑾打算再去找些在棚庐用过的药香来,他后悔当初没有多点上几支,不然,预料之中,夏婉该是到明日午时才能清醒。
这边谢瑾忙得团团转,想办法安顿着太傅府里的各院嘈杂,又一边翻寻着他白天没用完的药香。
却不知,他将夏婉交待给玉紫萝看守,实在是个大错误。
且说那玉紫萝,一开始想着谢瑾真是去找糕饼,便老老实实地守着夏婉,不过,这三更半夜,她可耐不住瞌睡,只眯了一会儿眼,夏婉就开始手脚不老实了。
“沙沙沙沙……”夏婉扭动着被绑缚的手脚,在一根柴棒的断面上来回擦着,这作动,渐渐波及至远,牵动了放在高处的斧子,很快便听得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你个妖怪,老老实实地坐下!”
斧子落地的声音吵醒了再次入梦的玉紫萝,虽然她心智只不过似十岁孩童,但夏婉要逃跑的心思,也瞒不过她。
“妖妖……妖怪?!本宫是玄君的帝后,更是梁国的长乐公主,你个傻子哪只眼看本宫像妖怪?!”
愤懑不平,夏婉一边试图挣脱开手脚上的绳索,一边气到嘴都在发颤,自打几年前刚来邺城时,被轩辕琲当街骂了那么一通,还没人敢这么惹她!
不过,若是现在夏婉面前有一方铜镜,她或许该清楚为何玉紫萝会叫她妖怪。
方才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挣扎,蹭花了她脸上的妆容。红的,绿的,白的,黄的,通通都如同打翻了粉盒一样混搅在了她的脸上。
这也怨不得在没有灯火的柴房里,玉紫萝把她当作了妖怪。
与此同时,蒙了面,仔细封了鼻窍的谢瑾,手里小心翼翼地拿了小半只白日剩下的药香,一路走来,随着香气弥散,万籁俱寂。直到他最后走至柴房附近,远远地,便听见玉紫萝和夏婉在争吵。
“本宫再说一次,不准叫本宫是妖怪!”
一根柴棒飞了出来,正中了谢瑾的额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鸾鉴玄湛樨更新,第七十六章 大婚(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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