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并不怜悯他，时间也许总爱对着他开些恶趣味的玩笑，尽管他心中觉得荒唐至极，可那两人相拥的画面太美好，恍惚之间，忽然和他脑海中某个久远的片段有所重叠。
仅仅只是一瞬间，就让他心头一颤，踉跄着逃离了厨房。
那本是他最不愿忘记的回忆，可它好像已经太过久远，久远到让他沾染片缕便觉痛苦难忍。
他不愿承认、不愿回想，那是他毕生的所爱，又是这一切罪恶的起源。
上了年纪的老人狼狈的奔逃进自己的卧室，企图用房门隔绝屋外的一切。可方才的场景如梦魇一般在脑中回旋，仿佛讥讽着他的懦弱自私，在他的耳边不断叫嚣：“看吧？你再怎么忘记也没用，你的骨子里忘不了她，你的骨血就是证明！”
“你害了儿子还不够，现在连最后的亲人也不顾了，对吗？对吗！”
“不、不是……”云峰痛苦的跌坐在地上，无力的去擦拭奔涌而出的泪水。“我不想害她，我不想害茜茜的……我只是需要时间面对，需要时间坦白……”
尽管他知道，他已经逃避了几十年。
他的儿子被他的懦弱所害，而他的孙女在经历过那样痛苦的童年后，又即将步上儿子的后尘。
他已经无法再接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漫长的沉寂过后，颓然的老人终于在精疲力竭中做出了决定：也许，是时候坦白了。
是夜，鱼在黑暗中仰视墙壁上的挂钟，细算着云茜睡眠的时间。时间刚刚好，他正欲爬上池壁，却有另一道脚步声率先响起。
于是他停住了动作，等待那人的到来。
“云博士，您还有什么事？”
黑暗中，鱼看见一张比白天略显憔悴的脸。
“云博士，您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云峰抬眼，向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有些话要告诉你，是关于……茜茜的。”
“我知道你是个偏执的怪物，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把它告诉你。”
“这意味着，我接纳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
不知道为什么，云茜今天躺在床上，总感到难以入眠。惨白的月光照进房间，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在数次翻身寻求睡眠无果后，少女烦躁的坐起了身，决定今日通宵赶稿，去找她的鱼先生消磨时间。说做就做，云茜果断起身下了床，向着温房的方向走去。bïmïġë.nët
“不知道青染是不是睡了，我这样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休息？”想到这，云茜不自觉放缓了动作，轻轻转开了温房楼梯口的门把手。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云茜下意识的一颤，却听到楼梯下传来沉闷的钟声。老钟十二点的报时声在空旷的温房里来回游荡，像是四处飞旋的幽灵，用一只无形的手掩盖了这声微小的开门声。
云茜本想踏出脚步，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接纳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云博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以为，您是厌恶我接近茜茜的。”
爷爷怎么会在这？云茜下意识握紧了门把，蹙眉想到。
“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先告诉你。这件事……茜茜一直都不知道，我和她的父亲瞒了她十几年，她的父亲因为痛苦而伤害了她，而我却没有告诉他们，一切都是我犯下的罪孽。”云峰的神情很痛苦，鱼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选择了倾听。
“茜茜的母亲……并不是人类。她和你一样，是个基因试验品——”
一瞬间，云茜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有遮蔽的谜团应声坍塌。
鱼显然也被这个惊人的消息所震撼，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轻扫水面的鱼尾，等待着云峰接下来的回应。
但显然，真相远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复杂。
“我的儿子云霁是个天才，他和我一样，对生物基因有着惊人的天赋和热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云峰将目光投向外面逐渐显露身形的圆月，似乎在漫长的沉静中陷入了回忆：“他致力于造就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都要美丽的东西，幸运的是，他不光有着比其他人都优越的天赋，更拥有他人所没有的执着。”
“于是，他成功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情形，当我推开门，看到一只鲜活的出现在我眼前的鸟儿，我是多么的震惊喜悦，我为我的儿子感到骄傲。”讲到这里，云峰的嘴角似乎滑过短暂的笑意，可顷刻间又化作悲伤与恐惧：“可同时，我又好像料到了事情的结局，我看到云霁眼中的疯狂，我意识到我的儿子和我太相似了，我开始恐惧他会经历与我相同的事情。”
“我承认，我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不出我的所料，云霁爱上了那只白鸟。更可怕的是……我的儿子犯了同我一样的错误，他实在是太焦急的想要见到他的所求了，以至于……忽略了基因组合尚不可控的危险性。”
“直到那只鸟儿在某一天发了狂，要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云霁却先他一步，失手……杀了他。”
“我的儿子……亲手毁了他的毕生心血，亲手杀死了他爱人。”
眼前的真相宛如一击惊雷，云茜感到手脚冰冷，数年前父亲的行为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答案，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总向她投来爱意与痛苦交织的视线。
“而我说过，我的儿子，和我实在是太像了——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云霁走了我的老路。”云峰自嘲的笑着，眼中却有泪水滚落。“我的伴侣，同样也……”
似乎是承受不住回忆的侵袭，眼前的老人忽然痛哭起来，在哽咽中难以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沉郁的哭声在温房中回响，好似深夜的鬼魂，在寂静无人处倾诉自己的凄楚。
直到很久以后，云峰才勉强停住了哭声，用早已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可我还是算漏了一件事，我自认为云霁与我一样，自认为他能够同我一样从悲伤中走出来，却忘了这也许只是我自大的臆想，直到他对自己和茜茜投毒的那天，我才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我救回了茜茜，却救不回我的儿子，而茜茜……她经历了被亲生父亲伤害的痛苦，又在本该被人关心的时候被我刻意忽视，只为了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懦夫心理……而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她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不知不觉间，我就丧失了成为一个好爷爷的资格。我想弥补她，却又不敢告诉她，她的父亲之所以会那样，全然该是我的过错——是我创造了一切，是我将罪恶的基因传给了她的父亲，我才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可我没想到，茜茜竟然也会走上这条路。我从前以为她憎恶我的执念、憎恶基因工程，直到她带回了你，我才又感到了从前那样的恐惧，我不能再让茜茜经历一次这样的悲剧，所以，我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知道茜茜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我毕竟是她唯一的亲人，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实际上和我一样，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云峰的目光有些疲惫，深呼了几口气后，他才又下定决心说出了口：“我没有勇气直面茜茜，但我同样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像你这样阴暗的东西，一旦见到了阳光，是绝不会松开利爪的。”
青染倚靠着池壁，在黑暗中垂下眼睫，不着痕迹遮去浅眸中的阴翳。“所以，云博士打算让我怎么做？”
鱼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们彼此明白，只有一个原则不会被打破——他绝不会离开云茜。
“我要你——无条件接受我所有的实验。”云峰顿了顿，“我可以保持你的理智，延长你的寿命，而不管多痛苦，你都必须接受。”
青染抬起了眼，他静默半晌，忽然靠着池壁半仰头颅，白皙的脖颈露出分明的线条。
随后，慵懒的怪物喉结微动，扯着病态的笑容给出了回答。
“您是对的，博士。怪物不会离开她，我的结局无非两种——”
“腐烂，或者和她一起死。”
“所以，我接受。”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吻他的鱼鳞更新，第11章 飞鸟与鱼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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