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连串的盘诘反问句句直击敏感要害,杨秀清盛怒而外,又添了一层难于在人前发作的忿恼。
他或许也打算如法还击,圆睁着一对虎彪彪的眼珠瞪视着她,最终吐出的却是一句很突兀的与赵杉所问毫不搭界的话:“让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趁你的心如你的意,这才是你窝在那草屋土炕上日思夜盼的!”
明明是语调绝硬的肯定句,赵杉却觉得是对她的质问。她的头垂了下去,她感觉委屈,除了自身的,还有对方身上的。
她为刚刚扮娇作媚的行径而大感羞惭,虽然是纯情感上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悔愧。但她终究没有将此悔愧用言语明示,也就间接逼着杨秀清发作。他的声调远不如刚才那一声轰雷猛烈,却再不是似碰将碰的蜻蜓点水,而是发出砰啪抽打声的记记铁拳。
“你有那么多闲暇心思琢磨大局局,怎么就把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都忘了?!”
杨秀清完此话,即刻转身下楼,像一阵风呼啸而去。只余下一栋仿若悬在半空中的楼阁和一个瑟瑟而抖的人影。
但赵杉到底是早有预料的,她只在那“拳头”打在脸上的时候,抖了一抖。不大会儿,便复站定了。
她扶着楼梯缓缓而下,刚刚送罢杨秀清起身的戏子们又齐齐跪下。她在他们写满骇讶的目光中徐徐走至门口,回头很是安然优雅地道了一声“都起来吧”,算是对杨秀清质斥她所谓“忘了身份”的回应。
赵杉站在书院院门处,对着门额上那块书着“别业惜阴”四个金字的匾额出了片刻神,便上了轿,往学馆去。
萧有和却早到了,立在街口张望,远远看到赵杉坐的那顶黄缎轿子,便跑将过去。
赵杉看见,忙让停了轿,走将下来,攥了他的手在掌心里揉搓着,道:“一大早出门,恩娘她们怎么都没拿副抄手给你戴。”
萧有和道:“原本戴聊,觉得热就摘了,斯师傅给拿着呢。”
“史师傅?他也来了?”
赵杉不胜诧异,便牵了萧有和往街尾走去,又见舆夫们抬了轿子在后面跟着,便让他们不要跟了,在街口等着。
这位史师傅名曰史蒂文,是赵杉在学馆的继任。彼穿西装、梳背头,却是个黄肤墨发黑眼珠、操一口浓郁吴音的金陵本土人,因曾在英、法两国合办的洋行里做了十余年事,又通晓英文、法文。
史蒂文见了赵杉,先效西方礼仪弯腰鞠了一躬,方才开口道:“昨日散学时,将要带回去批阅的大家写的短文簿忘下了,到吴师傅家里去讨要钥匙,人又不在。本想着爬树翻墙进去,来了看到萧同学,听他夫人有钥匙,以此相候。”
赵杉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钥匙,开了大门,又走进院,开了教员室的门。
史蒂文走进去,抱了一大摞四四方方的册子出来,却将册子往门阶上一放,走到赵杉跟前,扑通跪下了。
赵杉吃了一大惊,心想:“听他刚才的言语,叫萧有和为同学,呼她做夫人,称学童们为大家,这人思想上应该是很西化开明的,怎么一晌就跪起来了?”因就道:“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行此大礼。”
“此跪是为谢夫饶救命重生之恩。”斯蒂文着,竟就磕下头去。
赵杉更加诧异了,问道:“你我是初次见面,何来救命之?”
史蒂文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尘土,道:“若不是夫人,鄙人怕是要牢底坐穿了。”将吴伟堂如何进牢看视他,服他来学馆讲授英文的经过叙述一遍。
赵杉微微一笑道:“是慧眼识珠的吴师傅救你出来,你当谢他才是。”
史蒂文道:“吴师傅的大恩,鄙人亦不敢忘。只是照那位主典刑狱的傅大饶钢脸铁面,若不是吴师傅打出夫饶名号相迫,他如何肯放鄙人出来。”着,却眯起细长的眼睛,嘿嘿一笑,道:“鄙人被放出来那日,那班狱友牢朋无不羡慕得连呼阿弥陀佛,祈求父慈悲早日宥赦他们出牢笼呢。”
赵杉听了他出格的言语,便猜知他是因何被捕入狱,皱眉问道:“似你般境遇的牢中还有许多么?”
“怎么夫人也要救他们出牢笼吗?”史蒂文定睛瞅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把头摇着,道:“家祖家父都是以替人看相为生,鄙人也对相术也粗通一二。看夫人脸面神色,应该是刚刚因某事在某处某人那里碰了壁。恕鄙人直言,这世上有许多事单靠一副慈悲心肠是做不成的。”
赵杉被中心事,探口气道:“史师傅见教的是,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bïmïġë.nët
史蒂文抱起册子,走出几步,却转回头望着赵杉道:“鄙人本不愿与一班无知孩童打交道,是听吴师傅了些夫饶义行义举,才改了主意。俗语积水成渊聚沙成塔,夫人一时受挫,也不必过于丧气。”
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提气鼓劲的话,赵杉听着,却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到眼眶。
赵杉牵着萧有和进了屋,在椅上坐下,问:“这史师傅除了在课上教你们写英文,还常做些什么?”
萧有和道:“史师傅常讲些西洋造的新奇玩意,常常一就是大半节课,有时还会在黑板上画出来。”
赵杉哦叹道:“他在洋行里做过事,对洋玩意自然见识得多。”
萧有和眨动着眼睛,一双眸子晶莹发亮:“大家都喜欢听史师傅的课,也都对他的那些洋玩意感兴趣。像地球仪、煤气灯,还有能照人影存物像的camera,照相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魂坠太平更新,三百二十六 因谏生隙(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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