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冬至前后,太原府前车马华整鲜好,诸乡绅名流前来拜官,贺冬至节。
这日一早,世民率人立在门前,迎来送往之间,一人阔步而来,作揖贺道:“公子尊体万福!”
世民一看,竟是王无碍。与平时鹑衣百结不同,他今日衣衫稍显整洁,世民虽疑他此来,仍是回道贺节之词。
王无碍知他疑惑,因笑:“鄙人来讨赏钱,还盼公子无食言。”世民闻言,即知他有了线索,示意阿武引之入内。王无碍倒也识趣,心知此时不便细说,便随仆人而去。
拐了几道门,来到一偏厅,环顾一圈,王无碍啧啧叹道:“不愧为官家之地,我若能住此屋,死亦瞑目矣。”阿武备了酒食、馄饨,说道:“请公慢食之。”
王无碍偷咽口水,挥手道:“有劳了,汝去忙事,不必候此。”说罢狼吞虎咽起来。
阿武见此粗鄙之辈,也不欲久留,遂掩门去前堂。经过内苑门,见阿梨等接客,嘱咐了几句。
原来这厢,观音婢宴请女眷吃馄饨,以贺佳节。只见花厅内,诸官妇盛装坐席,暗相攀比,唯恐在京中娘子前失了气派。
这时,一妇人随人引入。诸官妇见她衣饰华炫,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不过商人妇耳,衣装再是华丽,无花一树也徒然!”
观音婢虽不识之,仍是迎上去,贺道:“晷运推移,日南长至,伏惟夫人尊体万福。”
有人揶揄笑道:“长孙娘子自京师来,当不识之。此系并州商人武士彟妻——相里氏,岂能担得起‘夫人’之尊称?”
相里氏面色窘迫,正自难堪,听见观音婢笑道:“原来是相里夫人。妾曾听有耳闻,去岁大君行军于汾晋,每休止汝家,有劳了。”众人闻言,心中自有一番衡量。
待客人满座,观音婢坐主位,谦逊说道:“妾童稚无知,本不当坐此。然慈姑弃中馈而上仙,妾以介妇担此大任,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等担待。”
诸妇虽不满商人妇同席,仍是笑道:“长孙娘子虽年轻,却处事有度,不必谦虚也。”面上虽客套,言语中却暗含酸讽。
说话间,婢女已设宴,其案各布馄饨、果子、酒饮等。只见白瓷碗中,馄饨之形有如鸡卵,凡十馀色。诸妇见之,怪道,“此京中食法乎?”
观音婢颔首笑道:“此皆果蔬之色,夫人等请品食之。”众人食之,其味竟各不同。
食毕,又设龟兹伎、戴竿之戏,雅俗共赏。
只见庭中,女伎人掌数米长竿,在不断变换身姿中,将大竿步步举至头顶,另十伎依次上竿,悬挂其上,载竿者戴十人而行,引得院中一片叫好。
宴罢,观音婢赠以皮靴、棉袜等物,皆是京都时兴花样,诸妇欣然受之。
待客去尽,世民返回内院,阿武引之去房,推开房门,里面鼾声震天,酒气熏人。王无碍正酣卧于榻,阿武赶紧开窗通风,催促他起身。
王无碍揉着惺忪的醉眼,“此是何处?”阿武捂鼻递鞋与他,沉脸低道:“此是二郎书房......”
王无碍穿鞋起身,又以手抵榻,抚摸棉絮,“此被衾极软和,以致人昏睡。”
阿武撤去被褥,欲抱出,王无碍见状问道:“我未曾污之,岂非弃之耶?”阿武无奈横他一眼,道:“不能用了。”
王无碍夺之曰:“此等好物,弃之可惜,莫如予我。”“这......”阿武为难看向世民,世民颔首应允。
“多谢公子!”王无碍窃喜,感谢不迭。
世民坐褥,示意他入座,王无碍躬身长揖,方是入座,世民问:“童谣查清无?”
王无碍这才记起正事,说道:“公子交代之事,我未敢大意,每日走动坊市田间,晨兴夜寐,朝出晚归,废寝忘餐,栉风沐雨......”“其后如何?”世民打断他,问道。
王无碍嘿嘿笑道:“经我多方追溯,有道士者,自外乡来,最为可疑,多人学自其口。”
世民身微前倾,追问,“此人安在?”“据我打听,此人近日留宿于石壁山玄中寺。”
世民沉思一瞬,令人拿三两钱予之。王无碍先不接,却道:“公子岂不疑我乎?”世民看他一眼,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料汝不敢欺我。”
王无碍稍怔愣,旋即接过赏钱。欲去时,又听他道,“但有任何坊间消息,均可来此相告,另有赏钱。”王无碍叉手告退。
世民返回内院时,女宾筵席已撤。
阿梨正扶娘子靠榻,苦笑道:“诸夫人自恃年长,也是难为了五娘。”观音婢阖目养神,未发言语,阿梨遂替她揉额。
正自昏昏欲睡,额间力道稍重,观音婢察觉有异,睁眼一看,是世民归来。“客人走了?”
世民颔首,揽她靠于怀中,为其揉额,“娘子辛苦了。”观音婢回执其手,笑道:“此妾分内事,云何辛苦?”
世民爱怜看她,虽未再言,心内却一番感触。她本心气极高,不喜逢迎,如今却背井离乡,应对一众陌人……
沉默一瞬,世民说起另一事,“汝欲致谢道绰禅师,莫如趁此冬节,我们去谒玄中寺。”观音婢闻言颔首。
于是世民夫妇上石壁山,拜谒玄中寺,捐赠冬衣、钱帛等物。
道绰禅师双手合十,致谢二人,“愿公子夫人得佛慈佑,福慧双增。”世民夫妇合十说道:“多谢阿师。”
寒暄毕,世民打听外乡道士,道绰禅师说道:“道长岐州人士也,曾借宿于此。然伊已云游,不知何往。”
世民见状,乃笑,“近日太原有谣《桃李歌》,或曰此道能解其语,故某问之。”
禅师说道:“未曾闻之。”世民于是未再追问。
因天色将晚,二人借宿一宿。食毕晚饭,道绰禅师请夫妇二人饮茶,以度过漫长的冬夜。
月移松影动,石冷霜欲结。禅房内,小沙弥注泉水于壶,并加桔皮、茱萸、薄荷等物,置于炉上。世民夫妇则围炉取暖,与禅师对坐清谈。
“阿师住持此寺,至今几许年?”世民捧茶问禅师。
道绰禅师手持念珠,答道:“贫道先于太原开化寺,拜慧赞禅师为师,研学空理。大业五年谒玄中寺,见昙鸾法师遗碑,心有感触,从此改信净土,遂于玄中寺甄别简释,核实教典,搜求一切经论,会同三藏妙理,专心布化净业。”
一旁的沙弥说道:“阿师勤力教化,日念佛语七万言,并州道俗男女,望风成习,赴者弥山,七岁以上均会诵念阿弥陀佛名号。”
观音婢问道:“佛理深奥,修行大苦,阿师何以说教众生归化?”
道绰禅师说道:“一切佛法,自力难行,而他力易行也。佛法可判为圣道门与净土门,圣道门者,须圣者之根器,乃大菩萨所修法门,是为难行道;净土门,无论愚者凡夫,只要信奉弥陀佛愿力,发菩提心,专念弥陀佛名,必能往生西方净土,此为易行道。是故人人愿修成净土业。”
世民听得好奇,“念佛名可修成佛道乎?”
“是也。”道绰禅师道,“佛法并非苦修苦行,久乃可得。称念佛号,亦能灭罪得福,求得净土往生。”二人听得频频颔首。
坐谈至深夜,世民夫妇拜辞而去。
小沙弥熄了炉火,侍奉师傅休息。“阿师讲《无量寿经》,公子夫妇神色澹然,非道中人也。”
当此末法时代,正是净土业造福众生之时。然时局动荡,民生凋敝,传教亦大受影响,就说这玄中寺,近年以来,鲜有官私布施,以至寺宇毁损,无力修缮,一副衰颓之相。
道绰禅师阖目,淡道:“一切随缘。”
童谣一事断了线索,回返途中,阿武赶着牛车,忿忿不平:“必为王无赖说谎,彼人果真无赖!”“或然。”一旁的阿梨亦道。
观音婢坐车中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万事必有因果,纵是猜度万千,亦不过徒劳耳,静观其变即可。”奴婢遂不言。
世民骑行一旁,心知她在语与自己。
话说李密游说之行,所至皆归降,瓦岗人众壮大数倍,翟让见此势,雄心大振。
李密趁机进言,“今兵众既多,而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弊,大敌一临,不出几日,瓦岗必败耳!”
果然,翟让有些担忧,“蒲山公言之有理,我部该当如何自计?”
李密说道:“此去不远有洛口仓,储米逾巨亿,未若直取荥阳,攻克此仓,休兵馆谷。”
洛口仓,位于巩县东南原上,上通洛阳,下通黄河,大业二年置,运江南粮食于此。其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每窖容八千石,置监官并镇兵千人,为全国粮仓之最。
翟让听得颔首,说道:“若能据洛口仓,确实可解粮食之急。然若东都官军来援,只怕是恶战一场。”
李密说道:“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年幼,留守诸官政令不一,士民离心。以某料之,彼非将军之敌。届时请公发一札之令,使密奉之,告诸道英雄,就仓食之,必当云合响应,受命于公。待士勇马肥,然后称帝号,以定中原也!”
翟让听得心潮澎湃,又召军师贾雄问计。贾雄占卜后,答道:“吉不可言。”
翟让最信其言,于是发精兵七千,破金堤关,掠荥阳诸县城堡,据洛口仓,并开仓任百姓所取,前来取粮的老弱妇孺,排队于道路,接连不断。
一时间,瓦岗军深得民心,拥众十余万人。后李密又令增扩洛口仓城,周回四十里,并临洛水筑偃月城,与仓城相应。此是后话。
消息传到江都,皇帝怒道:“河北才刚平定,河南又起贼事!翟......何许人?”
“翟让。”虞世基内史侍郎连忙接道。皇帝皱眉,问道:“此贼何许人也?缘何不曾听闻?”
虞世基惴惴答道:“此人草莽之辈,拥众聚瓦岗数年,只为鸡鸣狗盗之事,不足为虑也。后李密往归之,游说诸小贼归附,乃至军势强盛......”
“李密?”皇帝打断他,眯眼沉思,“此名略耳熟......”
裴蕴解释说道,“正是杨贼玄感之谋主,昔为至尊帐下左亲侍,故蒲山公李宽之子也。”
李宽之子?皇帝略有印象,“彼黑脸小儿乎?”裴蕴说道:“正是。”
皇帝哼道,“昔者我见伊视瞻异常,一脸反相,不令宿卫,今果行谋逆之事!”
诸臣奉承说道:“李密食君之禄,妄图君家社稷,犬豚不如耳!幸赖至尊慧眼识人,未使奸人得逞。”又安慰说道,“张须陀将军镇守荥阳,与瓦岗前后三十余战,每破走之,不足为虑也。”毣洣阁
皇帝以为然,于是命河南道讨捕黜陟大使张须陀,讨伐瓦岗贼军。
这日,翟让等举行偃月城奠基仪式,有人来报,“禀主公,隋军来犯。”翟让大骇,“来者何人?”探子答道;“来军张须陀也。”
翟让闻之,益是惊慌。这张须陀先后击败卢明月、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等部,所到之处,无一败绩。瓦岗与他前后三十余战,每败走之。
李密见他惊惧,未免动摇军心,说道:“张须陀勇而无谋,其兵连胜,既骄且狠,我军拥众数万,可一战而擒之。公但请列阵以待,密为公破之。”
翟让犹不安心,又夜召军师贾雄占卜,对曰:“此战吉也。”
于是翟让依李密所言,陈兵迎战张须陀。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有美璇玑正更新,第10话·上 冬至时节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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