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飞雁回过魂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有一点紧张和飘忽,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事,我们去出口看看吧。”她强自镇定道。
这时,巉岩捣了捣曹嘉绅,示意他们往旁边看,只见周戊象抓着一根竹竿,在瓦瓮的壁上左敲敲右敲敲,还时不时地附耳听听,那姿势像极了在树上打冬枣。
巉岩半遮着嘴悄咪咪道:“他打从一进来就这样,到处寻摸,像在搜刮什么,八成是在挖宝。”
曹嘉绅也注意到了,这位新任的江阳郡尉,似乎对这“瓦瓮”格外上心。
但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内壁,除了传音外,暂时看不出这听瓮还有别的功能。反倒是留意到了脚边那堆凌乱的竹节,从中捡起一根手腕粗的长细竹,像粘知了似的,慢慢举过头顶,往上面的蜂窝孔够去。待长竹完全竖立时,上端刚好能够到圆孔边缘。他想到了什么,让巉岩暂时帮他托着点,然后又从地上挑出一截半人高的短竹,续接在下面,接口刚好和长细竹的末端完美咬合。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一切都清楚了,这根细竹原本很长,上半段撑着外竹,下半段抵着地面。有人在下面将竹子砍成一节一节的,竹子失去支撑便滑落下来,直到完全从圆孔脱出。这意味着江夫人之前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
他发自真心地赞美,但船飞雁却有些兴致缺缺。
“沙”的一声,竹竿应声落地。周戊象敲打一阵,大概一无所获,便撒气般地撂了竹竿,往那拱门出口钻去。
“跟着他。”曹嘉绅等人便也跟上,进入了一条潮湿的隧道。
和瓦瓮里的光滑内壁相比,这隧道的内部就显得很粗糙了,突出的岩石和泥块在移动火把的照映下,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不一会儿,这隧道就出现了一道“丫”字型岔路口,众人不知这两条路通向哪里,便分头行事,船飞雁、曹嘉绅等人走左边这一股,而周戊象、巉岩等人走右边这一股。
船飞雁这一股,很快就走到了出口。被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覆盖着,曹嘉绅挥剑将障碍除去,二人走出了洞外,颇有一种重见天日的畅快。洞口巧合地正对着北面,隔着一团模糊的雾气,可以看到大农庄里零星的灯火。和白天的繁华热闹相比,此时的大农庄家家关门闭户,冷清的就像一只噤声的寒蝉。
船飞雁脑海中忽然浮起一句话,“一个大家族的兴起,或许要经历数代,但覆灭,往往只在旦夕之间。”
应着此景,竟觉无比贴切。
曹嘉绅身上的湿衣未干,被山风一吹,竟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为了转移焦点,他主动问起来,“恕在下冒昧,江夫人方才一直心神不宁,莫不是在为江家人担心?”
船飞雁警惕地回头,望着这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洞穿了她心事的人,抱着交浅不宜言深的态度,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曹嘉绅吸了吸鼻子,叹出一口雾气,道:“以我对陛下多年的了解,她一向善待太慈仁皇后的母族,必不会对江家行大肆株连之事。何况,江淳儒虽与江家并谱,毕竟与江阁老一脉关系疏远。至于新抓到的江逸智,我早听说过他的恶名,几乎不容于江家宗族,如果真是他勾结逆贼,纵火烧山,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对你们这些近支而言,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只有早日摆脱族中的害群之马,家族才能迎来真正的长盛不衰。”
船飞雁望着这个自始至终都目光明澈的世家子,似乎天大的祸事在他眼里都能轻轻放下,但现实如果真能如他所想的那样被局限在一隅就好了,“我倒希望他是罪魁,但这样大的事,恐怕他还不够格。”
说完又摆摆手,“不提了,反正担心也无用,事情已经这样了,‘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该如何就如何,江家覆不覆灭,早已与我无干。”
曹嘉绅听她这样讲,倒是意外地瞬了瞬目。她真能置身事外吗,其实他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周戊象和巉岩等人,从山的另一侧找了来,周戊象满口都是骂祖宗的话,似乎他们那一路遇到了不小的波折。巉岩快步走了过来,解释说他们那条隧道后来又延伸出好几条岔路,他统统走过了一遍,其余有一条是通向后山的,洞口盘了许多蛇,想必是进洞避火的。幸亏他们带了雄黄,才免遭蛇群围攻。其余岔道有的通向一间光秃秃的密室,有的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再也不见竹林下面的那种瓦瓮。所以,他们此行也是一无所获。www.bïmïġë.nët
“也不知道这些隧道是用来干嘛的,如果只是放听瓮的话,似乎一条隧道就足够了。”巉岩一边吐槽,一边踩着树枝用力摩擦脚底的湿泥,“还有啊,这青龙山离村庄这么近,山上聚集了这么多毒蛇,官府就没想过要清理一下吗?万一毒蛇爬人家里伤人,岂不危险?”
曹嘉绅道:“这个我知道一点,这种毒蛇叫绿鬼差,通身湛绿,怀有剧毒。但它同时还有一个名字,叫小青龙,当地人认为这是上天赐给青龙山的神物,赶跑它们,就会破坏象椎山的聚宝盆风水,所以非但没有治理,反而定期送上饲品供奉。”
“真的假的?那它们都吃什么啊?”巉岩头一回听见供奉毒蛇的,好奇心不由吊了起来。
“它们爱捕捉鸟类为食,所以多数都寄生于树。”
“原来是这样,我说这些蛇怎么跟面条似的,专爱挂树上呢。”巉岩发散了下思维,遥指着西面,“既然青龙山上有‘青龙’,那么,对面的白虎山上是否也有老虎呢?”
曹嘉绅还未说话,周戊象就扯着嗓子,拉开了嘲讽技能:“有个屁的老虎。就他们把绿毒蛇当青龙的尿性,你还指望他们真抓一只白虎来?抓只白猫当爹供着还差不过。”
“真的假的?”巉岩再次刷新了认知,总感觉和对面三个本地人相比,自己实在缺乏见识。
“肯定是假的啊。”曹嘉绅有些好笑。
巉岩吁了口气,“我就说么,现实怎么可能这么魔幻,就为了凑这个聚宝盆,又是毒蛇又是白猫的。不过,供奉毒蛇也够离谱了,怎么想出来的呢?”
“曹将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下山的路上,船飞雁心事重重地对曹嘉绅讲。
曹嘉绅慷慨道:“江夫人但说无妨。”
船飞雁欲言又止,像下定了决定般,悄然对他道:“我现在怀疑,是江家族长、江家二房联合扶水江姓,制造了这起杀人竹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动机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这扶水江姓来路很不干净,也许和之前的云宫湖水贼逆案有关。所以,我想请你……”
曹嘉绅看她仍是犹豫不决,试着问:“你是想让我帮你查查扶水江姓的具体来历?”
船飞雁点了点头。
曹嘉绅:“可是你要知道,一旦查清扶水江姓的底细,如果真的和云宫湖水贼有关,江家族长、江家二房又牵涉其中,那么江家,整个家族都可能会被葬送。你还要这样做吗?”
船飞雁无奈地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我至今也不肯相信,他们会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原先只以为,二房明知道扶水江姓来路不明,依然强烈支持他们并谱,只是贪图对方的钱财。而江家族长江逸范利用祠堂烧毁一事,逼迫大房同意扶水江姓并谱,也是被扶水江姓用财富收买了。
我以为他们只是惑于钱财,可是越到后来,我就越感到心惊。你知道吗?岑杙之前就遇刺过一回,当时我就想要报官追查,但是这些人,拼了命地阻挠,逼着我们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他们在掩盖什么呢?我猜,十有八九,是岑杙发现了什么秘密,这些人就想杀人灭口。
这是第二次了。当我听到杀人竹阵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件事可能是江家内部人做的。我曾听我婆婆讲过,大概三、四十多年前,浊河两岸天灾频发,北方的流民大规模南迁,江阳一带流寇四起,民不聊生。当时江家的族长为保族人生计,不被盗匪劫掠,就发动全族在各处山上挖掘山洞隧道,把家财、余粮、甚至妇孺老幼都藏匿其中,派青壮年轮流驻守,这听瓮想必就是那时候用来报信的,之所以有那么多出口,也是为了逃生用。
后来随着水患消除,流寇渐被平定,隧道便也荒废了。加上山中多毒蛇,几乎没有人会上来,这些隧道就逐渐被人遗忘。而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估计只剩下江家内部的极少数人。”
曹嘉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江逸范身为现任的江家族长,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极少数人之一。而江老夫人既然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二房的人肯定也知道这件事,而扶水江姓和二房以及江逸范走得近,说不定也是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利用青龙山隧道设计了这出竹杀阵。”
船飞雁点了点头。
曹嘉绅眉间凝重了许多:“如果扶水江姓最终被证实和云宫湖水贼有关,那么他们完全有杀死驸马国尉的动机,因为是陛下亲自下令剿灭了云宫湖水贼。这件事的确刻不容缓。我会将这一切如实禀明陛下的。江夫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船飞雁:“我想见一下我四叔还有江逸礼,亲口问他们几个问题。”
曹嘉绅:“江夫人是想确认大房、四房有没有参与其中?如果他们是清白的,夫人是打算死保他们吗?”
“不仅是死保他们。”
船飞雁在心里头默念,她总有个感觉,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逸亭似乎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突然在这个时候选择和她和离。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巧到刚好在危机来临前把她摘了出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损皇一家融泥更新,第 109 章 陈年旧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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