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没有深究,将身微侧。
道:“主上在里面等候驸马,驸马请。”
箕鴀点了点头,立马收起小心思。
提着衣摆急急入殿,甫到阶前纳头便拜。他这头磕的很是实诚,咚咚几声闷响惹的菰勒勒频频蹙眉。
这厮和自己,到底谁才是亲生?
自己见了父亲,都没这般恭敬。
他到好,殷勤的跟什么一样。
然箕鴀好似也有感应,冲她贱兮兮一笑:“娘子。”
惹的她登时脸罩寒霜,怒上眉山。
这人真是给不得一点好,给了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他。
可尽管如此,箕鴀还是乐呵呵。
在他眼里,美人生气了也是美人,更具活色生香。若是木木然,那可是无趣的紧。
不过,这种好心情片刻就没了。
一道凌厉的视线落下,忙机警识趣的作完礼。然后搁一旁站好,消停不过片刻,又偷眼看看自家娘子。
掰着手,吞吞吐吐。
道:“那个……父王,我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再责怪娘子已经无用,不如想着怎么弥补。”
菰晚风着眼将马婆子领进来的杨允,目光一时间深如渊底。
熟悉的声音,无多少温度的语调。
道:“孤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是忙着给她求情?”
怎么?
怕孤,不敢动你?
“这……”箕鴀抬眸,当下一个趔趄。吓得差点没腿软,讪讪的站好。
陪笑道:“小婿自知有罪,可与其脏了娘子的手,不如让我来。
我是个粗贱的,怎样都行。
娘子她打小金尊玉贵,使不得。
况且,小胥婿觉得这样也有好处。
虽然是冒险了些,可效果也是看得见。”
显然,他怕则怕矣。
但还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可他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菰晚风?
当即一声冷哼,喝道:“杨允,把东西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看。”
杨允依言而作,他本就是奉传唤来的。只是在门口遇到二人,故被绊住了一会儿功夫。
可这该带的东西,那是一样没少。
这些信件,都是最近递到他手里的。全是底下关于他们解毒复投毒再解毒以获民心的言论。
而由此直接牵涉到菰家坐上天主之位,之前被按下去的事情再度甚嚣尘上,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其中牵涉之多之繁杂,实在一言难尽。
就他手上拿的,也仅仅是一部分。
菰勒勒看罢不语,不可否认,她诚然想给自家老子找麻烦,想他焦头烂额,最好分身乏术。
眼下是麻烦了些,可对她来说,不够,还远远不够。
仅凭这些至多是个挠痒痒,但伤不到痛处。既然伤不到痛处,又怎能达成自己的想法。
马婆子一边看着不语,几次想要上去告诫她不要冲动,可一想到她是那人的女儿,自己心里就隔应的厉害。
如果菰晚风不是那人,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儿,她们还是能回到从前。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
如果有,又怎会让自己遇上这一切?
菰勒勒抬眸,瞧见婆婆看自己的眼神。只当是担忧自己,心下一暖。尽管此刻还在气头上,仍是挤出了一丝善意。
与她而言,她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个婆婆,是自己的。
所以任何时候,她待她都是不同。
箕鴀一边看信一看留心着两人的来往,暗叹某人不幸,自己身边养着一头狼却还要认狼为亲,真是可悲可叹。
看罢,把东西还给杨允。
摩拳擦掌,踱步侃侃然。
道:“自古以来,坐江山的哪个不受人指摘?不然,要史书干嘛?真当是记载兴衰的?
不,那不过为给自己上位找个合理的理由。将百姓乃至各方势力的不满,一点一点弥平。
时间久了,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
至于真相是什么,那并不重要。”
顿了顿,又砸着嘴皮子一阵思索道:“而且,历史不能重来,时光不能倒流。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既如此何不默认呢。
只要好处给到位,假的也能是真的。”
“眼下这些言论的确对我们不利,可如果我们手段够快够狠,那言论如何,还是两说。
起码,娘子怎样都只能算私心。与欲海天并无大碍,只要他们听话,解药断不会少,如此一来还能减少反骨。
但如果有人表面正大光明,背地里却与八风岛勾结还与魔界往来,这事情的危害性怎么也比投毒这事要严重,不是吗?”
菰晚风心下冷了不止一个度,两眼好比杀人的刀子。
刀刀致命,刀刀不见血。
道:“如此说,孤还得感谢箕家主?”
闻言,箕鴀一个哆嗦。
这哪儿能啊?
忙不迭的作礼,觍着脸。
道:“不敢不敢,小婿也就一点小小的看法。
您看啊,这木已成舟它都成舟了咱们也不能再把它按回去当棵树。做都做了,就要充分发挥利用其价值嘛。
浥轻尘不是浥轻尘这事,千真万确。
眼下王城指定传遍,咱们抓她太难可要抓她的爪牙,还不是一抓一个准。陈留主仆就算了,听说被水火牢笼所伤,抓回来也没什么大用。
可百里流年就不同了,百里家家大业大又掌管监察天司。所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况且如今您才是一天之主,他过去待弦不樾尚且如此,又怎会忠心与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百里家与监察天司连根拔除。
如此,您才能高枕无忧不是。”
不得不说,菰晚风纵有一百个看他不顺眼。他却也有一处能说中要害,诚然女儿惹出的祸事不小。
可若是能趁此机会除掉百里流年,倒也不是不行。
然,百里流年是什么人?
他会甘心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另外,自己坐上天主之位勇王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哪怕杀了一批旧臣,也只有一个弦歌月出来应付。
事后,紧守东门不出。
这无疑是反常的,即便有各种因素在里面促使其这么做,可勇王的反应还是让人生疑。
拥着大军,什么仇都不报。
由得他们争,由得他们抢。
怎么看,都有问题。
他不动,而百里素鹤也迟迟不出。
同样的,小周庄那边都沉寂的没有丝毫水花。
种种加在一起,如何看都是暴风雨的前的预兆。
同杨允道:“你怎么看?”
杨允低眉垂眸,道:“臣觉得驸马说的不无道理。”
“怎么说?”
“勇王那边迟迟按兵不动,不是兵力不足就是他与弦歌月之间必然有一个出了事情,所以不得不困守东门。”
闻言,菰晚风眸放精光。
“你的意思,弦歌月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勇王,或假的?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明明看的真真的一个人,以一己之力杀尽百官,怎会不是?
如果不是,又是谁?
难道,勇王会冒这大不违?
杨允颔首,默了默。
道:“且不论当日出现的究竟是谁,就以微臣所得,弦歌月若无拂清风出手,断无醒过来的可能。
而拂清风目下并不在欲海天,一个不在欲海天的人如何让一个不该醒的人醒过来?”m.bïmïġë.nët
话音刚落,箕鴀一阵激动。
道:“我、我知道,这个弦歌月肯定是假的。勇王自己不想担这见死不救的骂名又不想被掣肘。
所以,所以他来了手借尸还魂,移花接木。”
霎时,菰晚风面沉如水。
见状,箕鴀赶紧捏紧鼻子,低眉垂眼,挪步靠向菰勒勒。
菰勒勒对他没啥好感。但是刚才亏得有他,父亲才没有过多为难。
再者,当着菰晚风的面她不想输了这口气。
他不是让嫁吗?
好,她嫁了。
他不是笃定自己不会看上对方吗?
她就看不上了,但是她偏要看给他看,看他能耐自己何?
遂破天荒的牵起了这厮的手,顿时把箕鴀乐的那叫一个神魂荡漾。
道:“娘子?”
菰勒勒本不想理,但是为了气菰晚风,还是点头娇羞的应了一声。
把一个浪荡子美的不行,不是场合不对,肯定要抱着来两口。
但是,她的算盘落空了。
她这么做除了美了箕鴀并不能给那个男人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他连看都没看自己这边一眼。
从头到尾,不是沉思就是与杨允讨论事情。
至于自己,仿佛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丑。
需要了,捡起来。
不需要,扔一边。
那她算什么?
她想知道自己生母是谁,这有错吗?
为什么一个个不理解?
为什么整的好像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知足。
她有什么错?
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生来就是最尊贵的,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她的母亲,难道不该是这世上最好最尊贵的女人?
如果不是,又怎配做她的母亲?
那她找了有错吗?
不,没错。
一点儿错都没有,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男人。是他把自己带到世上,又不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给了自己最好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母亲。
让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野孩子,卑贱之人。
不,她怎么会是卑贱之人?
她菰勒勒活该骄傲一辈子,就值得骄傲一辈子,因为她是天生的贵女。
就注定了,应该骄傲。
马婆子瞧在眼里,悄无声息来到她身旁,伸手攥着她的柔荑,微微摇头。
突如其来的温暖,终于让菰勒勒回过神,遂知刚刚差点坏事。
瞥眸再看向箕鴀时,顿时一脸的厌弃。
抽出柔荑,狠狠的擦拭。
箕鴀见怪不怪,反而眸光灼灼的看向马婆子。
马婆子仅一眼,只当没看见。
突然,一只鸟扑棱棱飞过来落在杨允手上,变作木鸟。
杨允打开,取出细看。
倏的,面色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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