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门前,下了马车,一进府,管家便得到消息已是赶了过来。
“老爷,你安排让去找的人,府里的人不敢怠慢,带回来了。老朽和他们搭了几句话,看起来是老实人。”
张鹤龄笑道:“秦家父子俩都过来了?你派人过去怎说的?”
卢齐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张鹤龄的脸色,道:“老爷您未曾说是要干什么,只是下了命令,人不用太客气,但也必须平和的带回来。底下人不知深浅,琢磨着用了些不太正规的法子。
他们家日子勉强,因为家中女人长年有病,银子没少花,最后也没治好,前两年死了,烧埋更是花了不少。
断断续续的欠下外债,银子不多,连本带利差不多也就20多两。管事找了放钱之人把欠条转了过来,然后,就以债主的身份,把他们给带回了府上。”
“行,这个法子还行,如今我们就是他家的债主了,那不能让他们闲着,让他们做事抵债吧。”
张鹤龄觉得好笑,不过,这法子倒也有可取之处,他笑着吩咐卢齐道。
“陪我去看看吧!”
“是,老爷!”
卢齐又瞥了瞥张鹤龄的表情,这才引着张鹤龄向落脚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家里见着的下人纷纷他打招呼,但张鹤龄似乎在思考事情,理都没理,很快,两人直接到了秦家父子暂时落脚的前府东杂院。
此时,在前府东杂院,一个中年,一个青年,正满是忧心焦虑的站在院子里,一脸对未来迷惘的模样。
“咳咳。”
卢齐快行两步,先走了进去,轻咳两声后,向二人示意道:“你们俩,这位是我们家老爷寿宁伯,快来见礼!”
“小的们拜见伯爷!”
父子脸心中一惊,更加不知要面对的是什么了,赶忙小心的上前,便要给张鹤龄跪下。
张鹤龄笑着摆摆手,院里的两个家丁很有眼力介,赶忙就把两人扶住,未曾让人跪下。
“人来了便好,既然来了,本伯就不怕你们还不上账了。”
张鹤龄平平淡淡的说着话,手一指屋子,道:“还在这里站着干嘛?先进去说话。”
进了屋子,张鹤龄直接坐在了上首,也未让人坐下,直接吩咐道:“秦大忠,秦立,这里以后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不过,给你们住的这里,可不是让他们来这享福的。给老爷我做事,抵债。”
“管家,回头给他们写一份身契,让他们签了。”
“身契?”
两父子面色顿时一暗,秦大忠更是赶忙上前哀求道:“伯爷,银子我父子做牛做马一定还上,求老爷发个恩典,身契……”
张鹤龄摆摆手,直接打断了秦父的哀求:“要么还银子,可老爷我看你们压根就没银子,指望你们给人佃户一年能挣个几钱,还不够还利息的。
别以为老爷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不就是有个在宫内当差的弟弟吗,可老爷我不在乎。知道这里是哪儿?寿宁伯府,老爷我是国舅,皇帝是老爷我的姐夫,我还是官,一个宫内伺候的内侍,在老爷我这里没那么大面子。银子必须还。”
秦大忠面色一惊看向了张鹤龄,一个劲的摇头道:“老朽没有弟弟,就父子两相依为命……”
“甭跟本伯扯这些,有没有的你心里明白,但老爷我不在乎,20多两银子是小钱,可再小的钱,老爷我也容不得别人不还。没银子,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签身契,签一份五年的。
管家,回头让他们签身契,签完之后将秦大忠送去庄子上,让他跟着卢彬跑腿打杂。至于小的,让他跟着老爷我的随从,看这个身板,倒像是能使拳脚的。让府里的家丁护院平常多操练着他。”
卢齐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有些腹议,老爷怎总干这些看起来粗暴的事啊。
“对了,你们父子识字嘛?”
秦大忠有些茫然的看着张鹤龄,他觉得不对劲,但民籍即将变奴籍的恐惧和悲哀让他毫无心气去想多余的事了。
此刻听着张鹤龄问询,他木然的摇了摇头。
“不识?”
张鹤龄眉头一蹙,喝道:“糊弄本伯呢?当本伯不知道你们底细,你儿子不是上了两年私塾!”
看张鹤龄要发火,且直冲自己父亲,秦立赶忙的回道:“老爷,小的学过一些书,字勉强识的一些,不过,平时用不了,所以我爹给忘了。”
“哼!”
张鹤龄轻哼一声,道:“咱们寿宁伯府不是一般人家,别以为当个随从是那般好当的,不说要你文武双全,但最起码要识文断字,要拳脚通熟。
要不是看你们还有一二可取之处,不会是五年的契,老老实实的给本伯干活,让你们学什么就学什么,努力、拼着命也要给老爷我学出来,替老爷我好好办事,要对的住这五年契。否则,老爷我若是不满意了,回头直接让管家给你们干最粗的活,那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秦大忠木然中一听这五年契,似乎不是死契,顿时缓过来了,赶忙一个劲的保证,并拉着秦立便要再给张鹤龄跪下。
张鹤龄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看你们这个折腾劲,本伯看着就烦。”
“管家,后面的事你安排吧,老爷我回后院了,要是衙门里来人找,派人通知我!”
张鹤龄摆了一副老爷派头,“强行”安排了一场后,施施然的走了,直看的卢齐心中一阵好笑。
也不知道老爷说的内侍是哪个,宫里姓秦的内侍?卢齐心中转了一圈,没能想出有谁,他也暂时放了下来。
既然老爷已是安排,他也清楚了老爷的态度,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秦大忠,秦立,咱们府上讲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但说实话,以你们目前的能为,担不了老爷给你们的安排。”
卢齐板着脸,严肃的交待道:“你们该觉得庆幸,目前府上正好缺人,否则你们捞不到这个好事。所以,脑子清醒点,好好的学着,好好的做事,若是让老爷不满意了,那便不是几两银子的事了!可明白了!?”
秦大忠是彻底缓过来了,连忙的唯诺应是:“管家您放心,小的父子一定好好做事。”
“那行,秦大忠,你收拾下吧,晚点和府里的人一起下庄子。你们父子俩说会话吧。”
“爹,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都走了,只剩下父子二人,秦立看了看外面,接着关上了房门,轻声问道。
秦大忠叹道:“我又如何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苦了你,早知道当初……”
“当初什么?是叔父……?”
“别提那个孽障,你没有叔父,他已经背弃了祖宗,我老秦家如今就只有我父子二人!”
“爹,你说这位伯爷,是不是因为叔父……”
“都说了,别提那个孽障。”
秦大忠恼怒的看着儿子,只不过,似乎儿子依然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早年秦准便是觉得无出头之日,这才走了那条路,为父理解,但为父无法原谅,咱们老秦家人丁单薄,他却背弃了祖宗。
为父当年让你上私塾,就是想让你挣个指望,可家里光景差,你娘身子不好,最后还是耽误了。如今还落得个与人为奴……”
秦立摇摇头,眼睛却是突然亮了亮,道:“爹,您放心吧,儿子心中有数,这位伯爷看着凶,可儿子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怎么看也没用,身契啊,如今咱们马上就要成奴籍了。所以,为父就只希望你,无论如何,好好做事,争取把这个籍早日换了,否则,我秦家……”
秦立点点头,不过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与人为奴怎么了,不为奴又怎样?给人种几亩田,一年吃不饱几顿饭的,就算民籍又能有个什么挣头?
再者,他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从几年前到如今,事摆在那儿,也就父亲老实未曾多想,否则早就该看出问题了。
世上怎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人,以他们家的光景,谁会借他们银子,还不会时常催促?两年了,欠下的银子连本带息的,20多两,怎会有这般仁慈的债主。
还有,这位伯爷,抓他们来抵债,还强行要求他们学习,要是有这般好的事,那别人岂不打破了头来借债。
若说此事和他那位叔父毫无相干,他自己都不相信,可这位伯爷的态度让他又有些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秦立眼神闪了闪,心中猜测起来。
……
晚些时候。
寿宁伯府主屋。
王绾脸上红晕未消,尚还带着激情之后的满足笑容,靠在张鹤龄的臂弯里闭目喘息。身旁的张鹤龄也眯着眼静静歇息,似乎还思索着什么东西。
“夫君……”王绾抬眼看了张鹤龄一眼,发现张鹤龄眉头时而锁一锁,她抬起纤手轻轻抚了抚,轻声唤了一声。
张鹤龄没有睁眼,轻轻嗯了一声。
“夫君今日很累么?”王绾柔声问道。
张鹤龄谑笑道:‘怎么?夫人不甚满足?’
王绾脸上红晕更甚,嗔道:“夫君怎这般没调,妾身见您似乎有些劳累、烦思,所以问问呢。”
张鹤龄呵呵笑了起来,道:“不累,不过,今日事不少,老爷多想了想!”
王绾把自己往张鹤龄的怀中又挤了挤,柔声道:“夫君,是不是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或是衙门里的事,让您心中烦了?”
张鹤龄轻摇了摇头,笑道:“莫要胡思乱想,烦肯定有些,不过,不算甚大事。你大概不知,如今老爷我在京中可谓声名赫赫呢,今日早朝,更是不知有多么威风。
几百宵小意图攻忤我,更是把宫里姐姐身边的人都牵扯了进来,那声势,满朝汹汹啊。绾绾,你不知道你家夫君我舌战群儒,不但成功挫败他们的攻讦,更是让他们没落个好下场……”
张鹤龄淡笑着给王绾简单说了说朝上的事,王绾只是抬着头,静静的看着他,渐渐的目光中柔情愈甚,甚至有了几分爱怜之色。
“你这般看我作甚?”张鹤龄一低头就看到了王绾的眼神,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王绾柔声道:“夫君,您莫要装了。白日里不去衙门,妾身看出来了,您不是如您说的这般坚强呢,心中是不是有愤懑烦乱?要是可以,便说出来。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鹤龄轻轻抚着王绾的秀发笑了笑,接着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夫君我,确实不坚强,因为啊,我知道,不得已的事太多了,皇帝都有不得已呢。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有几分迷惘!”
王绾轻声道:“夫君,若是不如意,倒不如不做了,日后做做家中的营生,有吃有喝有衣穿,日子也能过的舒服。”
张鹤龄缓缓摇头道:“我也不想做,早几年前时,我的想法挺强烈的,但后来渐渐淡了下来,我也觉得,有吃有喝,有皇家撑腰,做点来钱的卖卖,即便犯了法,也没人能拿咱们怎么样,日子也能过的不错。
但一次次的事提醒我,张家不够强大,张家没有底蕴,若是继续这样,未来太不确定了!”www.bïmïġë.nët
王绾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但嗫喏着,又没有发出声来。
张鹤龄笑道:“绾绾,夫君并不强大,张家也不强大,夫君更不坚强,满朝上下,身单力孤的让我有几分迷茫,是不是有些失望呢?”
王绾摇头道:“怎么会呢,夫君文武双全,夫君你做事条理分明,果断坚决。即便今日身单力孤,但妾身相信,不会总如此的!”
张鹤龄笑道:“绾绾,你大概要失望了,可能在一段时间内,为夫都会身单力孤,且可能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王绾叹道:“那,夫君您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张鹤龄道:“方才不是说了,要走啊,否则,未来太不确定了,为夫不想让我张家的命运全然被不确定所左右了。
陛下给咱们撑腰,娘娘爱护着咱们,还有咱的太子外甥,这是咱们的底气。有没有其他人帮衬,也只能暂时的放一放了。”
王绾轻叹道:“夫君,妾身有些不明白。咱们是外戚人家,但咱们也是亲爵之家,文臣外官不和咱们亲近可以理解,怎么勋戚人家也没有呢?”
张鹤龄哈哈一笑,道:“绾绾,有没有人帮衬,是看事情的角度问题。这世上的事儿也没有对错应否的说法,要看你从何种立身、立场角度来看待。
站在我张家的立场,想要和陛下那里争的人,想对我张家不利的人,那自然都是坏人、敌人。但若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们便是坏人了,他们对咱们也没有必要留情。
而站在勋戚、亲贵之家的立身角度上,他们很多都是传承几十年,上百年的累世之家,有的是地位和富贵,跟咱们这样的骤起人家,也是不同路的。从各自的角度上来看都是没有错的。”
王绾声音有些低沉道:“可是,除了这些立场,难道就真的不需要在意其它东西了吗?忠君爱国,公序良俗,纲常伦理,难道无需遵守?”
张鹤龄笑道:“咱的夫人真的聪慧呢,为夫只是稍微提一点,你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你这一问,我真就无法回答。
我只能说,我们只能管着自家,且,要么混吃等死,等着不确定。否则,只要出来,就必须要坚决。这或许也是我们这种人家活的比别人艰难的原因吧。有时候我真羡慕他们,只要不造反,便可以随心所欲而为呢。”
“夫君便是因为这些而不开心呢?”王绾眸子闪了闪,再问道。
张鹤龄轻声道:“多少有些吧,自从为夫当官开始,我张家已是走出来了。最近这些日子,为夫也做了一些事,算是把我张家的立场全摆在了台面上。
今日朝会之上,为夫挫败他们的弹劾,甚至在朝会之上慷慨激昂。陛下应是满意的,但也正因如此,我这个外戚的人设算是立的足足的了。
……从今日起,所有心里揣着想法的人,将不会对我有任何忽视,日后,我张家,不会再有任何过安生日子的可能了。
你知道么?若是只安心混个闲散爵位,以前我还可以活的糊涂。但从今日起,没有可能了,我张家的未来,从不确定,变的更不确定。
后面也将会有更多的攻讦和敌视,明里暗里会有无数的明枪暗箭。我都不敢确定,我张家的靠山是不是也能始终坚定的给咱们撑风挡雨,甚至将来会不会……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王绾楞了楞,伸手抓住张鹤龄的手道:“夫君放心,无论是怎样的情形,妾身和家里人会一直陪着您。”
“谢谢!”
张鹤龄笑了笑,道:“绾绾,有事没事多进宫去看看母亲和姐姐吧,顺便和姐姐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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