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雾笼罩在棋盘上,白雾的中心就像是一面无色无锈无杂质的铜镜,放映着一幅幅清晰的有声画面。画面是以某人的视角呈现的,画面中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两种声音却分别来自画中之人与视角的主人。
冷瞳没有见过画面中的地方,更不识得画中的人,可她却知道,那里是皇宫,视角的主人是当朝公主贺沂,而那衣角印有凤纹的中年女子,则是当朝的皇后,陛下的结发之妻。
而如今,她甚至会是……
“如若当真如此,我定会给她穿最好的衣服,给她做最好的吃食,日日陪在她身边,伴着她一点点长大,不让她受丁点儿的伤。待她及笄了,长大了,我就替她寻个好人家,一个真心爱她、在意她的好人家;又或者说她看上了哪家俊俏儿郎,我定要替她好好把把关,对那小兔崽子耳提面命一番的。他若是惹我的女儿不开心了,我就……”
女子的话未说完,画面却戛然而止。白雾散去,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眼中,只剩下了对方的面孔。
久久的寂静,静到似乎连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飞雪都听得见。
冷瞳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她伸手够向案上的茶杯,可手却刚将杯子端起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茶杯滑下,眼看着就要带着滚烫的茶水,落在冷瞳自己身上。
一抹还未在案上安分多久的黑色金属粉末,飞快地接住了茶杯,将之摆在了冷瞳的面前。冷瞳深吸一口气,端起,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回案上,冷瞳张开了嘴,却失了声。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朝露,开口了:“六指。”她从怀里掏出了那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成单骨哨,将之摆在了棋盘的天元,“琵琶骨上的锥形胎记,以及一枚无字……”
“无字血色玉佩。”冷瞳轻轻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朝露一愣,随即,又杵着胳膊将额头往案上一撑,叹着气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有些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我害怕告诉你,有时却又希望你能够知晓……我心里矛盾着,做起事来,常常会有意无意地留下些线索与破绽,希望你能发现,等着你来问。但有时候又觉得如此做不妥,便出手将自己留下的东西给销毁了,生怕有些东西一旦知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也不可能回头。”
“那你如今为何又……”
“因为被教训了啊,吃一堑长一智嘛。况且,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再对你藏着掖着了。你有权知晓,也已经到了不得不知晓的时候。我总希望如同腊月那般的日子能够长久些,无忧无虑,无冤无仇,能和你在这雪茗谷,每日快快活活的。但有些东西,躲是躲不开,逃是逃不过的。若是再迟些,让有心之人趁了可趁之机,事态,便也不再为你我所掌控。是时候,该面对了。”
“你先别急,”朝露伸手止住了冷瞳开口的冲动,“我晓得,这些日来,你也已经将故事猜透了个七七八八。但你且待我先将我所知的细节都讲了,听过我的一家之言后,信与不信,是去是留,你再做决定。届时,我绝不干涉绝不插手,可好?”
冷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先帝还在,先帝的庶出兄长綏王还未犯上作乱,先帝膝下的长子贺昆榈与三子贺昆槿也都还是亲王。当今陛下虽已获封太子,但却处处被兄长与王叔压制,先帝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重用起了方归朝没几月的三子冀王。陛下虽然有着太子的头衔,但那位置着实坐得不踏实。”
“而且,坏事不成单,当时綏王膝下早已子孙满堂,但先帝的三个儿子却均无所出。身为太子的陛下也并非没有妃子怀过龙嗣,但不知为何,都腹死胎中的腹死胎中,夭折的夭折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子,身旁还有着虎视眈眈的皇叔与兄弟……他本就为子嗣之事操碎了心,而看不下去此事的先帝又为他添了一把火,直接一道圣旨,将襁褓中的平王过继到了他名下。”
“他迫切需要个子嗣,一个至少在他人眼中有着他的血脉的儿子,而不是宗室之子。”
“那时还刚刚入春吧,还是太子妃的当今皇后有了身孕。那本是一件喜事,可太医却说腹中胎儿……”瞄了眼冷瞳,“总之,就是让太子放不下心来。当时好巧不巧,太子近卫中有一个姓焦的侍卫,他和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见闹出了些事情,让侍女意外怀上了孩子。”
“那侍女,姓……冷。”朝露低着头,不太敢看冷瞳的表情,“绣得一手好莲花。”
“本来东宫中出了这事儿,别说是腹中胎儿,便连那侍卫与侍女都……但太子却将此事压下了,他非但没有处置二人,反倒还令人将冷氏好酒好菜地悄悄养着。”
“后来,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小年夜,又是好巧不巧的,太子妃与冷氏同时生产了。冷氏生下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而太子妃生下的却是……”朝露从棋盘天元上拾回骨哨,紧紧地攥在了手中,“一个巴掌大的干巴巴的女婴,婴儿琵琶骨上有一棱形胎记,双手小指后,有着……第六指。而那吃饱了撑着的算命先生曾经说过,六指……不详。”
“之后的事……狸猫换太子。但也并非一帆风顺。”朝露将自己的骨节捏得发白,“陛下以为自己这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得,柳皇后早就察觉到并且心里有了计算。那姓焦的侍卫出身武林名门,他的长姐,更是当时名誉江湖的一个侠客。柳皇后设法联系到了那位焦女侠,与她和冷氏做了个交易,用焦侍卫的命与男婴的一世富贵,换……自己的女儿一世平安。”
“陛下或许是知晓柳皇后这私下小动作的,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那女婴毕竟是他自己唯一的骨肉,所以……”朝露顿了顿,“在焦女侠的掩护下,冷氏是带着女婴成功逃走了的,但焦侍卫却还是死在了奉命追捕的大内风语卫手下,焦女侠自己也下落不明。”
片刻的寂静,冷瞳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说到这儿,你或许就该问,我为何会知晓这些事。”说出了最难说的一部分,朝露松了口气,“我阿爹阿娘的事,你……晓得多少?”抬头问冷瞳。
“……不多。”
“我阿爹……”朝露犹豫了,“还是说我阿娘吧,你可晓得她的名讳?”
冷瞳不晓得朝露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但却还是回答了:“……雪雁?”
“雪茗谷谷主雪雁,是在江湖用的名号。”朝露手一挥,袖口涌出的白雾形成了两张面孔,一人便是她自己的阿娘,而另一人,却是方才在画面中见过的柳皇后。乍一眼看去,两人间竟有着种无法形容的相像。
“此事也算得上是关乎我们一族性命的秘密了,但说与你听,我倒也不担心什么。”袖口一收,白雾褪去,“年过七旬的柳相膝下有三子一女,当朝柳太后便是那一女,而柳皇后则是嫡长子的嫡长女。柳相三子中,老大老二均已官居高位,而老三却……有着颗江湖侠客的心。他爱上了雪茗谷的前谷主雪琴,离家出走后,育有一女。而那独女,便是我阿娘,姓柳,名雁雪。”
“所以,我阿娘与柳皇后实乃堂姐妹。”又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冷瞳将这复杂的血缘关系消化,“阿娘幼时是在柳相府长大的,与其他堂兄弟姐妹关系一般,唯独与那柳皇后还算玩得来,所以柳皇后算是长房次房几个小辈中,与三房关系最好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在众人眼里,我阿娘已经丧命在二十年前的大乱之中,而身为柳相三子的外祖父也因此与柳家彻底闹翻,带着外祖母离开了京城,从此销声匿迹。”毣洣阁
“外祖父与柳家向来不和,所以这一切的发展于整个柳家乃至皇家都不算意外,唯独当时已成了太子妃的柳皇后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于是便四下寻找外祖父祖母的下落。她这些年东找西找,还真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好在也并未声张,而是将包括当今陛下在内的人都瞒住了。她寻我外祖父外祖母,为的却并非那所为的叔侄情、姐妹情,为的是……”找到你。
“焦氏与冷氏在那之后便人间蒸发,柳皇后不晓得自己的女儿去了哪,甚至不晓得她是否还活着。那是她心头的一个死疙瘩,陛下帮不得她,柳家更不能帮她。所以,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了外祖父母身上。”
“她不晓得剑宗雪茗谷与外祖母的关系,却晓得外祖父是开医馆的。陛下碰巧龙体一直抱恙,所以她借着这机会,寻遍了天下医馆。即便外祖父母早已不管医馆之事,她这三番五次地折腾,还是使得我们不得不现身。毕竟姐妹一场,柳皇后情真意切,阿娘也不好当真不予理睬。阿爹阿娘的身份不便露面,所以便将此事交给了我。”
“‘柳露’这个身份并不是忽悠你,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京城柳家的族谱上的,是柳府三房长子,换句话说,是外祖父的儿子,阿娘的弟弟。我的身世,你也懂,如若当真按照血缘来讲,我应与阿爹阿娘属同辈,所以……阿晖承了我们生父的家业,也就是京城秦家,那这‘柳露’的身份自然而然就由我来承担。”
“五年前,柳皇后趁陛下南巡,宴会后醉酒之时,悄悄溜出行宫,与从未谋面、从未踏入京城半步的年幼堂弟,也就是用了幻术女扮男装的我,见了一面,她希望我能够帮她寻到她的女儿。”
朝露又顿了顿,叹着气道:“京城险恶,皇族则更是一个碰不得的漩涡,当年榈伯伯,也就是沂儿一家的事,就已经够让我爹娘后悔的了,她们着实不愿我们再趟这样一场浑水,当时的我,也是如此想的。可柳皇后她……竟然以皇后之尊……对着我这个小辈……下跪了。”
“她说,她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寻到她那唯一的女儿,生见人,死见尸,哪怕那代价是她的荣华富贵,是她的命。”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索命公主更新,第 70 章 第 7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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