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将魏殳面颊的薄汗轻轻揩去,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快要死了。温恪无端惶恐起来,惴惴不安地贴上魏殳的额头,颤声唤他:
“哥哥。”
魏殳蹙起眉,很低很低地应了一声。温恪如获大赦,一把将人抱紧。
他的白鹤好瘦,分明是弹剑作歌的潇洒剑客,可如今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隔着柔软的冬衣也能轻易地勾勒出身形的单薄,几乎硌得他骨头发疼。
鹤仙儿那流云般的墨发微微散乱,颓然地纠结着,黯淡无光。温恪心疼地倾身贴去,蹭了蹭那鸦黑的发顶,懊悔极了。
三生石前的山道上,为什么要等哥哥点头呢?白白耗了一刻钟的功夫。鹤仙儿伤得那样重,不论他肯不肯,就应该早早把他抢回家去。
车轮慢悠悠地碾过青屏山下的积雪,传来咯吱细响。
温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难免有些心焦,他将魏殳身上的斗篷严严实实地拢好,又将车内的暖炉拨热些,这才挑开一线车帘,问道:
“离府中还有多远?”
“回少爷的话,马车刚从青屏山出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雪天路滑,不敢打马速行,少说还要”
“现在到哪儿了?”
“前方不远就是东亭驿。”
“停去驿站,我先回府。”
今日是除夕,东亭驿的驿丞刚招呼完上京来的驿使,估摸着今日大约没什么活计了,便懒洋洋地围在暖炉边,喝烫烫的狗肉汤。
驿丞刚呷了一口汤,还没来得及咽下,却见门口风雪忽地一卷,一辆华贵的马车戛然停下。
车帘挑开,一名浑身浴血的少年跳下车来,将一锭金子抛给他:“有劳。借马,能跑雪的。”
驿丞手忙脚乱地接了,惊疑不定地望着来客:“这是……温小郎君?”
温恪皱起眉,不耐烦道:“有马么?没有算了。”
“有有有。”
驿丞替平章公子挑了匹最好最快的马;马蹄铁上裹了布,能在雪上飞驰。
温恪抱着魏殳翻身上马,左手引辔,右手执鞭,从鹤仙儿身后环着他。
岂料马儿还未扬蹄,方才在车里奄奄一息的魏殳竟用力挣扎起来,在寒风中猛烈地咳,簌簌发抖。
温恪不解其意,将他抱得更紧。温小郎君只当魏殳剑伤发作,心急如焚地扬手甩了一个鞭花,黑马闻讯而动,电似的朝城内奔去。
魏殳虚虚地攥着温恪的衣袖,那人将他抱得太紧,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雪片在眼前飘飞,他被人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一切都和十年前诏狱里的那个冬日一模一样。
神思恍惚间,好像有人撕开他的衣裳。一段烧得滚烫的东西贴上肩背,魏殳惊得面色煞白,竭力推拒,可他手足无力,又被人强硬地拉回来。
飞雪冷冰冰地擦过耳廓,呼啸的北风中,好像有人桀桀怪笑,像是徘徊于黑暗中的游魂厉鬼,那是诏狱专施墨刑的官差。
“高高在上的小公爷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你心疼了?”
“呸!怎么可能?我就想看看,这冰清玉洁的云中鹤摔到烂泥地里,会是什么样子来,让我们金尊玉贵的小公爷,也尝尝做奴婢的滋味。”
火舌吻上他的蝴蝶骨。那是一截在烈焰中烫过的优昙婆罗木。
魏殳的瞳孔倏然放大,冷汗浸湿重衣。汗与血融在一处,肩上的伤重新崩裂,拆筋散骨般地疼。
剑疮上的“相思泪”之毒随心而动,刹那间侵入四肢百骸,魏殳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方,只是惊悸地发抖,手足无措地想要将身后的人推开,试图逃离这悲哀的宿命。
风雪载途,路本就不好走,二人共骑格外危险。温恪将魏殳按住,低声哄道:
“怎么了?很快就回去。”
魏殳被人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挣脱不得,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他自知逃脱无望,心如死灰地伏在马背上,贴着温恪的手背,轻声乞求:
“……不要,求你了。杀了我吧。”
雪片很冷。同样冷的北风中,温恪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滚在了他的手背上,又随风冻成了雪。
黑马踏过积雪的青石官道,前方不远便是春长巷了。
温恪翻身下马,将鹤仙儿抱下来,这才发现怀里的人很不对劲。若说魏殳在山上时还只是身负剑伤,气血两亏,如今一望,却病得仿佛连魂魄都飞走了。
他匆忙将人安置在东厢房的卧榻上,房内早早点了暖炉,并无熏香,正是平章公子的卧房。
温恪环顾四周,很不满意,把管家唤来,问道:“念慈堂的大夫到了么?”
“今日除夕,念慈堂只有几个抓药的伙计,已请到府中了。念慈堂的老大夫歇年在家,老仆已另差人去请,如今应该在半路了。”
温恪犹豫半晌,又问:“伙计能看病么?”
温苏斋小心地瞧了瞧自家少爷的脸色,试探着问:“小郎君,您的伤”
温恪面不改色地答道:“我伤得很重,快要死了。先请伙计带着外伤药来我房中吧。”
这大过年的,最忌讳拿“死”挂在嘴边,多不吉利。温苏斋吓了一跳,他看温恪气血平和,却始终心神不定,终于猜得七八分,吞吞吐吐地问:
“小郎君没有受伤。伤的是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
温恪皱起眉,不悦地看了温苏斋一眼。老管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温恪:
“少爷,这是老爷今日从京中加急送来的函件,请您过目。”
“不看。让伙计随我去东厢房。”
“少爷,您床上的那位公子,老仆认得。”
温恪霍然回身,紧紧盯着温苏斋的眼睛,沉声问:“什么意思?”
“初看没想起来,但是结合平章大人信中所言,老仆终于想起三分了。”
“今日山道设伏的黑衣刺客身负火焰莲花纹绣片,与上京城盯上平章府邸的是同一伙人。听老爷的意思,此事多半与那位公子脱不开干系。”
“黑衣刺客之事,老仆已经报官了。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老仆以为……小郎君应当将其尽早送去府衙,多加审讯才是。”
温恪冷笑一声,全然不信他的话:“你同我说了半天,还不是因为父亲想让他死?趁早收了这个念头吧谁敢动他,谁就是我的仇家。”
温苏斋惊愕不已。
他是看着温恪长大的,虽说是温府的家仆,可按辈分算,多少也能称得上是温恪小半个叔父。如今,温小郎君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原来那人便是“澡雪”一个广厦公子和自家小郎君都愿意护着的庶民,还真是不容小觑。
温府的小郎君为了一个十年前被他父亲带回府中的孤儿,竟愿意同平章大人作对。
“少爷,老仆……”
“够了,不必再说了。”
“我信他。”
温恪很不耐烦地把老管家打发走,带着念慈堂的年轻伙计拐去东厢房。
小郎君还未跨过门槛,却见里头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小厮,差点同他撞上。
“小郎君恕罪。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他……他跳窗逃走了。他那把剑太吓人,小的不敢拦他。”
温恪心里一空,慌忙入室,床榻上的人果然不见了。说来可笑,这人走的时候竟也不忘将那件大红金线斗篷解下还给他,甚至连床上的锦被,都叠得整整齐齐。
温恪走近床边,在栗壳色的地板上瞧见了一滴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才发现腰间的深衣大带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了,那壶“八百里风”也不翼而飞。
温恪冷着脸,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团染血的袖片,那是他几刻钟前替魏殳包扎右手剑伤用的。
袖片所剩无多的雪白的缎面上,被人用鲜血龙飞凤舞地写了六个刺目无比的大字m.bïmïġë.nët
改日定报君恩。
他看了魏殳这么多年的字,鹤仙儿下的笔,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温恪慢慢地站起身,顺着地板上的血痕,望向南侧打开的雕花窗户。风雪从窗外倒灌进来,卧房中的暖意倏忽消散。
温恪将袖片团入手心,面色冷得吓人。小厮战战兢兢地瞧了他一眼,吞了口唾沫。
温小郎君不置一词,径直路过那冷汗涔涔的小厮,轻巧地翻出窗外。
天色渐渐向晚。
魏殳在这府中住过几年,还记得里面的路。他本想翻墙出去,可惜这簪缨世家的墙太高,他如今已走不动了。
雪片静静地飘。
魏殳拣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蹲在温府墙内的枯草丛中。他将剑搁在草堆里,喘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八百里风”。
魏殳将竹壶打开,清冽的酒香散逸开来,熟悉得令人心碎。他闻了一会儿,鼻息间那股挥之不去的优昙婆罗香终于消退了三分,心里一片宁静。
天有点儿冷,他喝了一口酒,终于感到些微的暖意。指尖冻得发木,没用得惹人厌烦。
魏殳垂下眼睫,在手心倒了点儿酒,微微一搓,呵一口气。溃破的剑伤处终于迟钝地有了感觉,一阵一阵的隐痛,手指又像是自己的了。
这才多大点动作,他竟然又觉得有些累。魏殳在雪地里歇了一会儿,在枯藤和衰草的掩映中,挑开腰间的衣带。
雪簌簌地下,墙外传来除夕夜隐约的爆竹声,他在寒风里冻得发颤,低咳几声,浑不在意地将粘结在血痂上的重衣从伤口处揭下。
剑创溃破了,鲜血涌出来,空气中仿佛又开始浮动着优昙婆罗难闻的香气。
魏殳将“八百里风”倒在肩头的伤口上,酒液淌过之处,烧起一阵噬心般的疼痛。他面不改色地将竹壶搁在地上,掬起一捧新雪,搓了把脸,又一点点将身上沾着的血污洗净。
竹壶空了,他也该走了。
魏殳胡乱披了衣裳,拄着剑,靠着墙费力地站起来。他还未走出两步,忽然眼底一黑,踉跄倒在雪中。
“……哥哥。”
魏殳眨了一下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小郎君望着雪里的鹤仙儿,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何滋味。那人乌发散乱,衣裳不整,一双修长好看的手被大风雪冻得通红。
温恪又酸又怒,笃定地说:“你在躲我。”
魏殳从雪里坐起,很礼貌地回道:“没有。伤我已经处理好了。”
温恪定定地望着他,魏殳犹豫片刻,请求道:“在下走不动路了。小郎君愿意送我回铜官村吗?”
温恪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不可能的事。”
魏殳有些失望,仗剑起身:“给您添麻烦了。我自己走。”
温恪怒目瞪着他,对这人简直又爱又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温小郎君转瞬想起三生石前的事,不欲与他多言,将鹤仙儿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大夫已请来了,随我回去。”
二人沉默地回到东厢房,温恪刚要转身出去请老大夫,魏殳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
“恪儿,我……”温小郎君的眼神冷得吓人,魏殳一时竟不太敢看他,低着头,征询主人家的意见,“我曾向江湖郎中学过几手医术,把伤药给我,我自己来敷。”
温恪自然是不信的。皱眉望着魏殳的肩胛,血又开始流。鹤仙儿反复推诿,就是不愿请别人看伤。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计上心来。
温小郎君佯作一副欣然应允的模样,向外间的大夫要了一帖外敷药。他折回去,把药递给魏殳,在床头坐下:“哥哥请便,我帮你。”
魏殳指尖微动,却没有接。
“怎么了?肩上的伤靠着后背,哥哥碰不到么,我来吧。”
温恪见他一言不发,探出手,轻轻一勾,便轻而易举地挑开了鹤仙儿的腰封。那人的衣带本就是胡乱系的,腰封一拆,外衫当即滑落下来。
柔柔的灯影下,魏殳闭着眼,像是在忍耐什么。
温恪很少见他露出这副孱弱的模样,心里一阵难言的悸动。温恪强自定下心神,指尖上移,抚上那人雪色的颈项,刚想顺势挑开那件中衣,忽然被魏殳按住了手。
“……恪儿。”
“哥哥在流血。我见不得你伤着。”
温恪并不依言,握着鹤仙儿冰凉的手,轻轻移开。
肩上的新伤与旧伤叠在一处,“八百里风”的烈酒烫得两处伤疤火烧似的疼,魏殳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没有疼痛,心里只有绝望。
他自知逃不过,抿起唇,眼底竟流露出哀戚的神色,很小声地乞求:
“……很难看,不要看。”
冷与傲都退去了,那双墨琉璃似的眸子里竟盛满了卑微的哀求,温恪呼吸一窒,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他惦念着魏殳的伤,只能铁石心肠地装作没有瞧见。温恪不敢再看鹤仙儿,绕去他身后。
魏殳只觉得背后一冷,难堪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微微颤抖,他心底冰凉一片。
他最后一件遮羞布,也被温恪无情地挑落在榻。
大片苍白的体肤暴露在温恪面前。单薄的肩,线条优美的蝴蝶骨。本该是旖旎动人风景,可一条丑陋的剑伤横亘在背,鲜血止不住地流。
温恪轻轻抚上鹤仙儿的脊背。玉骨,冰肌,那道伤痕更令他痛彻心扉。温小郎君以为鹤仙儿说的“难看”是指那道剑伤,勉强笑道:
“哥哥怎样都好看。”
他心底一片涩然,打开药盒,将第一味药粉抖落在患处。温小郎君的指腹是暖的,轻轻地避开伤口,所过之处引起一片战栗。
魏殳心惊胆战地等待着,难以自抑地瑟瑟发抖。背后的手忽而一顿,魏殳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他最不堪的秘密,温恪全都看见了。
墨绿色的药粉翻落在锦被上,温恪难以置信地僵立当场,颤抖着,抚上去。
新鲜的血痕里,有一道陈年的疮疤。很丑,是诏狱炭火烙出的墨刺,一寸见方的“奴”。
墨刺是那样的扎眼,烧得温小郎君眼底血红一片。
鹤仙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明珠,可他的明珠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委屈地蒙受了那样低贱的尘埃。
他怒发冲冠,将手中空了的药纸包猝然攥成一团,竭力按捺下心中的怒煞,深吸一口气,话音中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
“……谁做的?谁敢伤你。”
魏殳垂下眼睫。
还有谁呢?
他是御笔朱批的囚犯除了官家授意,谁敢动高在云端的小公爷。
温恪见魏殳避而不答,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他面无表情地将锦被上的药粉掸落,咬紧了牙。
父亲当年说的,竟都是真的。
线条优美的蝴蝶骨,就像白鹤的羽翼一样。可鹤羽还未腾飞,翅膀竟已折断了。
待他有朝一日大权在握,绝对要让这些伤了鹤仙儿的刽子手,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这一天,不会等太久。
卧房之中,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炭炉暖融融地熏,在这样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魏殳沉默地将衣衫拢好。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坐在平章公子的卧榻之上。
高高在上的云中鹤从来不曾存在过;有的,只是曳尾于涂的一条泥鳅。
“你都看见了。满意了么?”
“……早就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和我厮混在一起。”
“你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温恪见他要走,慌忙将鹤仙儿抱进怀中。他的白鹤长眉轻蹙,漂亮的眸子里,竟委屈地落下一滴眼泪。
温恪轻轻地捧起鹤仙儿的脸,恨不能将所有的爱怜都奉给他。
怪不得。
怪不得哥哥不愿随他回家,更不愿意请老大夫看伤。
怪不得安广厦说,澡雪从来不喜欢别人从背后碰他。
怪不得他不愿去上京城,怪不得他要烧了绿檀匣子里那些旧纸。
原来是这样。
那晶莹剔透的泪,盈在鹤仙儿的长睫上,长睫轻轻一颤,便滚落在他苍白的面颊。
温恪无比唐突、却又无比自然地将那滴泪吻去。魏殳闭上眼,什么也没有说。
温恪难过极了,原来他一直在找的真相竟这样残忍。
哥哥一定讨厌他了。
他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
温恪吻了吻他的眉心,低声道歉:“对不起。”
“澡雪,不是你的错。”
温小郎君疏离而礼貌地向念慈堂的老大夫请教了这些外伤药的用法,老大夫挑剔地打量着平章公子,有些怀疑这位大少爷究竟能不能学会。
老大夫医者仁心,想跟进去帮帮忙,却被温小郎君婉言谢绝了:“有劳大夫。今日除夕,您早些回去用年夜饭吧。”
温恪很小心地替魏殳敷了药,又替他缠了绷带。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任劳任怨地替他心爱的白鹤擦去血污,又换上干净的衣裳,差人送来晚饭。
魏殳不再反抗,很乖顺地听温恪的话,只是他眸光涣散,像是在神游天外。
等温恪换洗完毕,回到东厢房的时候,魏殳已疲惫地睡着了。
一样东西滚落在枕边,是那枚雕着仙鹤的桃符。符上沾着斑斑紫褐色的血污,已经有了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那是鹤仙儿为他受的伤。
温苏斋的怀疑,父亲的侮蔑,魏殳的隐瞒。
可温恪心底明镜似的,他只知道哥哥在护他。拿命相护。
微弱的烛光打在鹤仙儿身上,映得他苍白的病容一半明,一半暗。
他的白鹤留在他的家中,披着他的衣裳,盖着他的锦被,躺在他的床上。
温恪心底难以自抑地涌起一阵柔软的情思,轻轻抚过符上坠着的红线,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指尖缱绻地缠了三圈。
他想起香积观月老祠前的那株相思木,从怀中取出麒麟符。
温恪坐在床边,将两条绯红的玉线缠在一块儿,不多时,手中便显出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月老祠前的结缘老道说,不论宿世恩仇,云泥贵贱,海角天涯,只要桃符的红线系上同心结,便能从此双飞双宿,比翼连枝。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忽然满心欢喜地微笑起来。
方才沐浴时,安广厦两年前寄给魏殳的信从袖中掉在地上,被温小郎君很不君子地拆阅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魏殳是临沂安氏的姻亲。
温恪轻手轻脚地躺在鹤仙儿身边,低声抱怨:“安广厦待你一点儿也不好。”
“他家那么有钱,却让你受累受冻。”
温恪望着意中人的睡颜,忽然将手中缠着同心结的两枚桃符攥紧,很轻很轻地说:
“鹤仙儿,你跟着我吧。”
“我会对你好。”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一辈子的好。”
远处隐隐传来新年的爆竹声,魏殳夜半惊醒,像遭遇梦魇般蜷缩起来,在锦被里瑟瑟发抖。
温恪将鹤仙儿抱在怀里,那人还在发烧,额角都是薄汗。魏殳像是感到有人靠近,呼吸急促了几分,胡乱地揪住温恪的衣角。
温恪抚着他的乌发,大逆不道地贴在他耳侧,轻轻地哄:
“澡雪,乖。”
“不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恪非常生气:你同我说了半天,还不是因为老爸想让鹤仙儿死?趁早收了这条心吧。我不仅要护他,将来还要娶他傲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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