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冷而且白,温恪与魏殳从香积观宫门出来,沿途一路无话。
道观的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曲曲折折地绕往青屏山脚。几个时辰前,两人言笑晏晏地入山,走完这近千级的石阶似乎不过霎眼的功夫;可如今原路折返,空寂的山谷中唯有猿啼切切,这蜿蜒而清冷的山道,便显得格外漫长。毣洣阁
魏殳走在前面,温恪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山道一拐,林木掩映间现出一块嶙峋怪石,石上用丹砂写了“三生”二字。据观里的老道所言,倘若有人愿在此石下歃血立誓,则能求得他夙世姻缘里命定的心上人。
只可惜寻常俗世夫妻间哪有这样指天画地的山盟海誓,这块传说能照见三生命数的灵物,也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顽石罢了。
温恪瞥了那丑石一眼,觉得很没意思,又去望魏殳的背影。大红金线的斗篷,背绣火麒麟纹样;那匹威风凛凛的麒麟踏着金赤色的火,温柔地歇在斗篷上,将他的鹤仙儿抱在怀里。
魏殳不知温恪所想,正低头数着石阶,忽听得夹道松林间传来一阵簌簌微响,耳旁激起唳唳风声,他抬头一望,却见几枚碧光闪闪的琵琶钉流星似的挟着飞雪朝二人身前射来。
魏殳长眉轻蹙,未及细思量,上前半步,挥袖将斗篷扬起。那件金赤色的斗篷如飞凰展翼,在风雪中优美地轻轻一卷,几枚暗器发出叮当一阵闷响,纷纷落入斗篷柔软的羽绒衬子,滚落在山道的石阶上。
这几枚冷钉来势既凶且猛,温恪只瞧见斗篷上的那匹火麒麟倏忽跃起,暗器便已被魏殳拦下。
温恪猝不及防被惊出一身冷汗,他见魏殳安然无恙,这才心中稍定。此番来道观请香,二人手无寸铁,唯有温恪腰间别着一柄世家子弟装饰用的短刀。
天空冻云弥漫,雪片旋转飘飞,风声寂寂。温小郎君抽刀出鞘,不动声色地将鹤仙儿护在身后,冷声喝问:“来者何人?”
山道上积着一寸厚的雪,雪上空无一人;回答他的,是几枚更快更亮的透骨钉。
隐匿暗处的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二人闪身避过,在湿滑的山道上堪堪站定,对面的雪松林里忽然传来几声桀桀怪笑,三只鸦雀被笑声扑棱棱惊飞。
温恪皱起眉,将短刃横于身前。魏殳与他靠背而立,从袖底摸出一枚铜钱,凝神望向对面的树梢。
他思忖片刻,将铜钱扣入两指中间,指尖微一发力,那枚带着斑斑铜锈的“文正通宝”疾电似的弹出,没入松林兀立的枝杈间,卜的一下,像是击中了什么东西。
二人齐齐向树梢望去,松林间有什么人“嘶”地抽了口气,接着嘟嘟囔囔地骂了句脏话。
那片松树梢轻轻晃了一下,一团积雪噗地砸落石阶。很快,一条瘦长的黑影从松树顶上跃下,转瞬之间,又接二连三地跃下四名蒙面人。那些人身披宽大的黑袍,袍袖在风中猎猎扬起,像一群寒鸦。
为首的人瘦如骷髅,黑巾覆面,露出一双游隼似的眼。这行人正是拜火教掌灯右使座下教众,几日前从外地来的临江,人生地不熟的,能在大雪中摸清香积观的山门,已算是护教有功了。
那骷髅般的瘦子很欣赏地打量着魏殳,赞道:“想不到我教掌灯右使要的红票子,竟是这般好身手。可惜了。”
骷髅瘦子说完,不屑地瞥一眼温恪手中的短刀,猖狂地大笑三声:“一把小小的宝石匕首,刃薄得像纸片,恐怕这北风轻轻地那么一吹就要断了吧。就凭这,也妄想护住你家少爷?”
温恪没有回话。
为首的黑袍瘦子言之凿凿,瞧着像是冲他二人来的,可言辞之间错漏百出,又像是粗心大意搞错了绑架对象的劫匪。温小郎君心下起疑,沉声问道:
“阁下有何见教?”
骷髅瘦子瞧了他一眼,本想开门见山,让这忠心耿耿的小厮死得明明白白,可余光瞥见那身披大红斗篷的平章公子一副霜雪姿容,忍不住心头发痒,吞了口唾沫,嘿嘿一笑:
“那位红斗篷的仙子,真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好颜色。本使向来不爱巾帼爱须眉,想教他来……快活快活。”
这人言语卑猥,温小郎君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之书,心底都是些清正之言,一时没听明白。他紧紧握着短刀,冷眼瞧着对面的黑袍人。
那为首的骷髅瘦子生了一双细而长的吊梢眼,吊梢眼细细地眯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鹤仙儿;那目光黏黏糊糊,痴缠不去,像是瞧上了什么新鲜美味的猎物。
小郎君终于幡然醒悟,当即气得面色薄红,怫然大怒,刀刃翻转,直直向骷髅人刺去:
“鼠辈敢尔!”
温恪一向沉着静定,魏殳不料他竟然被敌方这样拙劣的挑衅给轻而易举地激怒了。魏殳还没来得及出手将人拉住,温恪便已跃下石阶,同那五名黑衣人缠斗一团。
鹤仙儿平白遭人戏辱,温恪郁结于心,眉眼含煞。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凶光毕露,死死地盯着骷髅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温小郎君这些年跟着魏殳学了不少功夫,如今使来,手下一点都不含糊,竟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魏殳见他只守不攻,行刃陡而险,不由蹙起眉来。
可他袖里只有一把铜钱,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兵刃。对面人多势众,五名黑袍人使的显然是自己趁手的兵器,两人使剑,一人刀,一人钩,一人手握暗器机括,远远地窥伺。
与人短兵相接,从来都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一柄冷剑冲着温恪后心刺来,魏殳来不及细想,匆忙飞身相救,挡在剑芒里,弹指相击,那三尺青锋嗡地长鸣,险险偏开两寸。
执剑的黑袍刺客与同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刀光剑影笼在红斗篷身上。
另一边的温恪怒发冲冠,招招带着杀气,步步紧逼,一柄薄刃短刀竟使得风雷涌动,如行云流水,劈、拨、削、掠,下了死手追着那出言不逊的骷髅瘦子,骷髅人一时竟有些接应不暇。
骷髅瘦子心里暗暗叫苦。那身披大红金线斗篷、容似洛神的平章公子既已身怀武功,边上跟着的一个俊逸小厮竟也这么能打,难怪掌灯右使吩咐他们多加小心。
骷髅人吹了声难听的哨音,几名教众应声变阵。
四面的压力陡然变大,耳边间杂暗器破空之声,温恪心下一沉,改了刀路。一柄弯钩贴面削来,温恪堪堪矮身避过,却听那瘦子桀桀一笑,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
“小书童,你这么宝贝你家那美人儿?啧啧,别人多瞧一眼都不让。看看你这样子,明面儿上瞧着像个光风霁月的道学家,可心里呢?八成想的……和我是一个意思吧。”
温恪冷眼望着他,手里出招如电,刀风比霜雪更冷。那瘦子见这位“小书童”不上当,嘿然一笑,添油加醋地诱惑他:
“你今年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尝过鸳鸯被里的滋味么嗳,你脸红做什么。那样一个冷冰冰的神仙人物,倘若抱在锦被上,说不定会变得格外热情呢少年人,知道怎么教人家舒服么?”
温恪听不得他污言秽语,可到底一阵心旌动摇,手下的短刃慢了一拍。
小郎君手下这一点微妙的迟缓,却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黑袍翻涌间,刀光剑影都寻着空隙向魏殳的大红斗篷袭去。
温恪忍不住偷偷望了魏殳一眼,却见一柄青龙刀当头朝那人劈下,当即心下一空。
魏殳手无寸铁,走的是轻灵闪避的路子,岂能与黑袍人的白刃抗衡。果不其然,他才险之又险地避开青龙大刀,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功夫,一道白虹又冲着魏殳面门袭来。
魏殳向后疾让,可剑芒比他更快,他只好向左一闪,右手顺势缠上。金铁相击声中,魏殳左手屈指一弹,剑芒割破了他的指尖,那柄长剑剑尖微颤,来势不减。
身后是雪亮的弯钩,石阶既湿且滑,魏殳退无可退,眼见那柄长剑就要刺中咽喉,他右手疾点,猝然将白刃接在手中。
“哥哥!”
剑锋离魏殳的颈项唯有三厘之差,冷锐的剑气呛得他呼吸一窒。殷红的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落在地上,竟很有几分凄艳的美。
那执剑的黑袍人惊骇地望着他,全然没想到这位身披大红金线斗篷的平章公子竟有如此胆魄。
温恪惊得肝胆俱裂,耳旁传来那骷髅瘦子桀桀的笑声,他这才恍悟自己上了当。
温恪暗恨自己中了损招,咬牙切齿地瞪着那骷髅人,恶狠狠地骂了句自己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脏话:
“滚。”
骷髅瘦子不以为忤,反倒往他伤口上撒盐,啧啧赞道:“哎呀,这就心疼了呢。”
魏殳冷眼望着执剑刺客,像是无知无觉一样,右手接着剑刃,略一施力,那执剑的黑衣人只觉得虎口一阵难言的酸麻苦楚,当即后退两步,跳脚痛呼。
魏殳反手一抛,长剑轻巧乖顺地入了手,如虎添翼一般。
场中形势陡然翻转,对面几人渐渐感到吃力。魏殳挽了个剑花,剑招挟风雷之势,弹指一挥间,已唰唰抖出七剑,那骷髅瘦子一边应付着温恪,一边受制于魏殳,手中的铁剑登时被打落在地。
温恪早看此人不顺眼,很不君子地趁机补了一刀,戳得那没骨气的瘦骷髅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地饶命。
温恪身上有一多半的功夫,都是魏殳教的;如今二人同心御敌,竟是难言的默契。
温小郎君望着鹤仙儿手上的新伤,温热的血滚落下来,烫得他心底一阵酸楚。栖凤台上的争执就像一场迷梦,风雪过后,他们又能和好如初。
首领既已服输,余下的几个小喽啰心生怯意,束手束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呛啷一声,最后一柄青龙大刀也被长剑挑落在地。黑袍人七零八落地与山道上的雪泥滚在一起,哀哀痛呼。
鲜血顺着魏殳手心的疮口汩汩流下,淌在那三尺青锋上。他像是不觉得疼,环顾四周,冷声问:
“谁还敢来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隐藏章节名:论格格如何一步步从纯情少男变为老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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