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沉默压抑的郁气须臾被凉风吹散,风流少年们吹一串京韵小调,嬉闹着簪花缓行;清风徐来,丹桂的甜香脉脉流转,梦也似绘出大虞文人骚客千般赞颂的清平盛景。www.bïmïġë.nët
“郎君,前方便是天月书肆了。”
鹿鸣微微侧目,秋风拂动车帘,温恪敛眸端坐,长长的睫羽下,敛着一双寒潭似的眼。
他自小随侍郎君长大,自然知道他家郎君认定的东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少时头角峥嵘,那不知收敛、飞扬恣肆的冲劲被时光一点点打磨得透亮,姿容清华,琅玉其质,骨子里却是雪中苍松般的百折不回。
鹿鸣偷偷打量着他。昨日自大理寺归后,那双素来含笑的眉眼像是凝了一层霜。温恪虽不曾说什么,可近旁随侍的都瞧出端倪,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郎君?”
“大理寺丞蔡三昨日往何处去?”
这话问得突然,鹿鸣怔了一怔,旋即如实答道:“蔡大人径直去了延真观榷场。前后一个时辰三刻钟,统共逛了二十五家瓷器坊,最后在此间茶器斥三千零一十四枚金铢,买下一套产自西域石.国的沁朱琉璃盏。此后便回府中了。”
“嗯。”
这本与蔡三昨日托辞无甚出入,可前后一想,这人昨日离开时形色匆忙风风火火,为何又有闲情逸致在榷场不紧不慢地逛上一个多时辰?
温恪接过鹿鸣递上的简报,微微皱眉:“按本朝例律,大理寺丞月俸不过八百金铢。蔡氏小门小户,他一个身无勋爵的八品朝官,为何花一季的薪俸买一套茶盏?”
“郎君有所不知,蔡三此人,是出了名的爱附庸风雅,八大世家爱用什么样的香料茶具,他便跟着买什么样的。蔡大人出手阔绰,又会说话,凭此结交了不少世家公子。”
鹿鸣言罢,莞尔笑道:“世胄用度岂是一般门庭能比,京城时兴的风物换得又快,等东西过了时,蔡大人便偷偷托府中小吏往黑市转卖了。或为囊中羞涩,添置茶盏的时候,蔡大人才要这般左右摇摆、精打细算呢。”
鹿鸣语气轻松,温恪却心存疑虑,眉心微蹙。可现下暂且顾不了这许多,他低声叮嘱了鹿鸣几句,径直往天月书肆去。
天月书肆堂门轩敞,几名年轻士子打堂内出来,靠门处坐着那驼背结巴葫芦瓢儿。葫芦瓢儿眼睛尖,一眼瞧见温恪,也不管人家待不待见,赶忙打了个拱,笑嘻嘻迎上去:
“小温大……大人,您吉祥,您吉祥。”
“有事?”
温恪惦记着手头的案子,闻言剑眉一敛。葫芦瓢儿见他神色不豫,只当温大人将聘书的事儿给忘了,一下子急了,指手画脚道:
“麒……麒麟,凤凰儿!”
温恪脚步一顿,葫芦瓢儿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挨挨蹭蹭贴耳去,神秘兮兮道:“前……前儿个您交、交给小人办办办的事儿,妥妥妥了!”
“天衣无缝,比真金还真!您……您先随我入后堂瞧、瞧瞧去?”
温恪望着天月书肆的大匾,斟酌片刻,一振衣袖,公事公办道:“也好。”
葫芦瓢儿作了个揖,心里十拿九稳。他瞧得分明,小温大人神色故作冷淡,可那眼角眉梢尽是柔软的笑意。
大红锦匣被双手奉上。葫芦瓢儿一面小心地观察着温恪神色,一面眉飞色舞道:
“您指名的那、那一位,这名儿取得漂……漂亮,字,也写得漂亮呐。”他儿伺候过不少达官贵人,很会说话,“都说这字……字如其人,少夫人定是门第清华,丰神俊秀。”
“这是自然。”
温恪微笑起来,满心期待地将锦匣打开。
从小到大,奉承他的人不知凡几,这些天花乱坠的场面话听得耳朵起茧子。可一旦对方夸赞的对象成了鹤仙儿,却是怎样都听不够。
修长的手指掠过讨人厌的麟凤覆锦,正待将缎子揭开。葫芦瓢儿咽了口唾沫,不错目地盯着,掌心微微发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这是什么?”温恪手指一顿,眯起眼。
“草民……”
葫芦瓢儿磕磕绊绊,却听温恪冷笑一声,将麟凤覆锦掷在地上:“黄金千两,换一沓草卷吴老三,你胆敢诓我?”
瑟瑟秋风穿堂而至,吹动匣内纸宣簌簌乱响。泛黄的稿纸枯叶般飘零,清浅的桂花香里,是劣等散墨淡淡的鱼腥气。
这大红锦匣里哪有什么平章公子的婚帖?
匣中藏着的,分明是寒门书生的词稿!
“解释。”
葫芦瓢儿面色发白,仓皇跪倒,一面将稿纸胡乱收起,一面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小……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聘书呢?抬头答话。”
葫芦瓢儿肝胆一颤,哪里敢瞧温恪,双手将词稿捏得死紧,本就结巴的嘴吓得不知如何说话了,憋了半晌,低声嗫嚅道:
“世……世家聘书做工精、精雅,还还需费些……时日。”
温恪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的沉默中,几乎落针可闻,葫芦瓢儿顶着温恪审视的目光,光秃秃的额头沁出点点冷汗。
“温大人……”
“你故意引我来天月书肆后堂,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葫芦瓢儿不敢接话,抖着手,犹犹豫豫将拾起的宣纸奉上。
纸很糙,是街边十文一刀的草浆纸,用的墨也是最便宜的散墨。这等劣墨不好着色,爱洇纸,上京世家皆爱风雅,从来不用这样蹩脚的文墨。
温恪目光微动,落在其中一行字迹上。
凌云高志覆杯酒,笑平生,寂寞芳菲里。
初始不曾细看,而今温恪才发觉这笔字确乎有些眼熟不,更确切地说,旬月来反复出现在大理寺“群芳泣血”案的架阁库里。
……是张秉谦的手迹。
“哪儿来的?”
葫芦瓢儿嘴边胡子一翘,温恪瞧出他又要扯谎,冷笑一声,不客气道:
“本官要听实话。”
“草……草民仰慕张、张翰林已久,偷偷偷藏着拜读……”
啪!
大理寺正印信被拍在桌上,葫芦瓢儿吓得浑身一凛,未竟的话语一下子咽进肚去。
都说这位小温大人虽出身极高,却向来待人亲善,不爱摆官架子,可谁曾想竟是位难对付的主。葫芦瓢儿额角冒汗,急得都快哭了,扁着嘴道:
“如、如今这世道,寒门学生功、功名难求,小……小老儿也也知道个中苦辛,听……听说张大人蒙难,日思夜想,饭吃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这不赶巧,大人您四处搜寻物证,小的……小的也希望……希望能帮衬些个。”
他小心翼翼瞧了温恪一眼,将词稿往前推了一推,讪讪然笑道:“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小东西,也不知道有、有没有用。”
若今日来人是心直口快的沐苍霖,恐怕当即心头一热,引以为上上宾,温恪却是不信的。他并不接话,将词稿搁回案头,盯了葫芦瓢儿半晌,定定道:
“吴老三,你会模仿名家手书,以假乱真,一般无二。”
葫芦瓢儿被猝然点名,愣愣点了头。可温恪下一句话,立马教他骇破了胆:
“既能仿名家真迹……若假以时日,模仿寻常书生的文墨,恐也不在话下。”
“为虎作伥,矫造手信,构陷尚书,欺君罔上”
温恪每念一字,葫芦瓢心头就是一颤,即至“罪不容诛”,那结巴驼子面白如纸,以头抢地:
“小……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唰啦。纸页翻动的声音。
葫芦瓢儿骇得肝胆剧颤,双眼紧紧盯着小温大人一双乌绫云头履,大气也不敢出:“此……此中另有隐情,非小……小人三言两语能道破!温大人!求您明鉴!”
这人一副贪财好利的小人嘴脸,既敢为千两黄金矫造世家聘书,那为了万钟鼎食,未尝不能做构陷忠良的伥鬼。
“小……小人师弟恰是为那公……公申小儿所捉!百、百般胁迫,威逼利诱!温大人!除了您,草……草民再寻不到别人了……”
温恪抿了抿唇,那头葫芦瓢儿声泪俱下,跪仆在地苦苦哀求,倒像是含冤蒙辱一般。
这些时日废寝忘食,不过为证明大理寺架阁库所谓“私相授受”卷稿为伪。
可眼前这样东西来得实在太过凑巧,雪中送炭一般,不得不教人留个心眼
半晌,温恪抬眸,静静注视着眼前哀声的哭告的葫芦瓢儿:“吴老三,你可知欺瞒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温大人,我、我吴诚义虽贪财好利,却……却也不是那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鼠辈!”
葫芦瓢狠一闭眼,以手指天,咬牙发下毒誓:“草……草民若敢说半个假字,出门定死于乱亲之手,世世堕入畜生道,油煎火烹!”
温恪定定望着他,须臾,铺开笔墨:
“写。”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你还有脸回来,pia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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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说了,给大家表演个倒立洗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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