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其它小说>美人病抱寒霜剑宇文喵喵>第 134 章 有匪君子
  温恪将信将疑,沉默片刻后,对美人榻上的鹤奴小声威胁道:“我就在外间候着,病没养好,休想乱跑。”

  温恪言罢,对安广厦礼貌地一揖:“夜深了,澡雪不宜思虑过重,还望安大人多加体谅,让他早些休息。”

  “自然。”

  安广厦忍俊不禁,谈话尚未开始,温恪这就开始嫌他啰嗦了,回护与提防的意思实在溢于言表。他望着温恪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撩袍在榻边坐下,状似不经意道:

  “这世上素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他这样待人拳拳切切,一片赤诚,当真世间罕有。”

  鹤奴敛下眸子,避而不答。

  他双目湛然,可面上早已泛起病态的潮红,浑身上下烧得厉害。他已无余力应对安广厦绵里藏针的试探,只提着一口至纯真气护住心脉,将仅存不多的清醒都留给当下最紧要的问题。

  “你将这东西都留给了我,那你如何避开禁军耳目?”

  他掩唇咳嗽几声,将一枚银鱼符搁在案上。

  安广厦知他有此一问,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一只银鱼袋。鱼袋以天下乐晕锦为底,面饰双行银鱼纹,正是官家赐给五品以上朝官盛放鱼符所用的锦袋,以示皇恩浩荡。

  银鱼袋入手颇沉,鹤奴打开一看,袋中空空如也,取代鱼符的,竟是一枚小小的银锞子。

  朝中官员凡出入禁中,须出示刻有姓名官职的鱼符印绶,而平日京城往来,多是熟识的面孔,为免繁文缛节,倒只需出示鱼袋。

  他愣了愣,旋即了悟,将鱼袋抛还安广厦,忍不住好笑道:“谦谦君子,素恪礼法,竟也有这般小贼行径。你倒是坏。”

  安广厦冷哼一声,将鱼袋接过:“我虽守礼,却也不是泥古不化的迂人。非常之时必有非常手段,这般破戒,还不都是为了你。”

  鹤奴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自知今夜行事莽撞,歉然道:“今番错全在我,官家若有责罚,我自当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你与温恪。”

  安广厦见他这副难得的乖顺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满腹苦口婆心的规劝与隐忍不发的震怒瞬间全没了用武之地,他望着幼弟苍白憔悴的病容,竟是半句苛责都舍不得说。

  当年的魏昭明艳无俦,耀眼得像是初升的太阳,而今的魏殳病骨支离,恍若梅梢一团新雪。

  安广厦闭了闭眼,心里难言的酸涩。说到底,是他这个哥哥没能保护好他。

  “此事不怪你。帷帐内外围候十数人,竟也能教你避开耳目顺利逃脱,倒是我无能了。”

  安广厦话音方落,暖室有一瞬的沉默,鹤奴眉眼低垂,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绒毯上的穗子。忽然,一阵骏烈的香气从室内腾起,他瞳孔骤缩,手中的穗子一下子垂落下来。

  安广厦打开一只紫檀匣,匣子里盛着的,赫然是他在龙泉畔换下的、染尽优昙婆罗香气的旧衣。

  “粗心大意的,怎么还把这样东西给丢下了。”

  安广厦言罢,从衣里抖出一枚小小的银珠。那珠子大不过寸许,雪亮的珠面上,雕着三只戏水的白鹤。安广厦将木匣合上,馥郁的冷香随之一淡,鹤奴还不及松一口气,却见那人神容冷肃,一字一句道:

  “你此番上京,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有旁人胁迫于你。”

  鹤奴已怔,坦然道:“自然是我愿意。”

  “阿鹤,你说谎。”

  银珠在手心泠泠一响,空谷风铎般好听。旁人或许不知,安广厦却一眼认出,这正是魏远游当年亲手錾刻的银响珠。

  银响珠乍瞧精致非常,可白鹤细若秋毫的尾羽上,却零星落了两点霜花。将军的手握惯了杀敌饮血的宝剑,虽极轻极稳,到底做不了这么细的手艺活,难免有刻坏的瑕疵。

  这样东西魏昭当初可是宝贝得很,时常拿来同他炫耀,旁人多看一眼都不给。

  魏昭或许忘了,但时隔经年,安广厦还记得一清二楚。银珠本是一对儿的,一枚在镇国公,另一枚在外谁拿着银响珠,谁便是临危受命,在除夕惊变前奉命带走小公爷的人。

  而温有道带走魏昭,则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年临危托孤的,必定另有其人。

  安广厦望着银灿灿的响珠,眼眶渐渐地红了。他一手猛地攥成拳,指节捏得微微作响:“……那人来找你了,是不是?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之徒,十年藏头匿尾,如今竟还有脸回来!”

  “若他能遵照姑父的意愿,将你早早带离那是非之地,你也不用……你也不用被禁军缉捕,黜入诏狱,受尽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酷刑”

  安广厦一口气怄在心口,怒急攻心,恨不能将那阳奉阴违的逆贼就地正法。

  东州刑求,苛莫过于诏狱。无论你此前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子,只要被褫夺了名姓,投入狱中,唯有咬牙含恨,任人折辱的份儿。

  鹤奴长睫低垂,不辨喜怒,只是平静道:“他带走了父亲的遗骸。”

  “……什么?”

  “相国霜钟塔,七宝琉璃匣。”

  安广厦沉默了一瞬,长眉深深皱起。

  都说百善孝为先,遵古今儒家所倡,为侍奉先考遗骨,让祖先入土为安,身为人子,虽赴刀山火海,亦蹈死不顾

  可逝者已矣,又何必为一抔冰冷的骨殖,献祭般血淋淋地葬送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这样极不合礼法道德的念头刚刚破土而出,疯了一般漫天滋长。这位谦谦君子平生第一次对笃信已久的礼义道德产生了怀疑,安广厦双目赤红,忽然已无所谓什么仁义礼智信了。

  他只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幼弟、当年像太阳光那样耀眼,百病不侵、诸邪莫近的小公爷,余生都再难使出饮冰三十六式中最精妙的“鹤鸣九皋”,也将一辈子地,缠绵病榻。

  安广厦罕见的暴怒,他竭力忍耐下心头的怒火,在小小一方暖室间困兽般来回踱步,鹤奴却叹了口气,低声宽慰道:

  “此事我不怨他。让他忠心耿耿、甘愿俯首帖耳的主公是我的父亲,而不是我。若非他劫法场功败垂成,自当是我魏氏第一等的忠勇英雄。”

  “那你呢?阿鹤,从前至后,你有一点点是为自己考虑的吗?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和非议,我真恨不能”

  “今番上京,确是我自己的意愿,此事休要再议。”

  “我不信。”安广厦深吸一口气,沉眉望着他,“我认识的魏昭,宁死也不会向贵霜蛮夷折腰下跪。你这般模样,又让我如何放心”

  “哥哥。”

  鹤奴忽然出声,安广厦浑身一震,三两步走上前,颤声道:“你唤我什么?”

  “哥哥,你信我。”

  这个称呼亲切到近乎陌生,就连曾经的魏昭,都极少这般唤他。

  安广厦眼角微红,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阿鹤,轻声问:

  “……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鹤奴望着手心那枚银响珠,很平静道,“人生在世,有诸般不得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这只是属于我的路罢了,我选择将它走完。”

  安广厦敛下眸子,近乎泄气般坐回榻边。鹤奴微微一笑,将银鱼符放回他手心:

  “谢谢。你办的事,我一向放心。”

  “……何必这般客气。”

  安广厦嗓音微哑,低头望着鹤奴手上新缠的绷带。那是早晨被散花白啄出的伤,经龙泉水泡过,重新被人很仔细地敷了伤药。bïmïġë.nët

  他愧为澡雪的哥哥,那人受了伤,流了血,反倒让一个局外人替他嘘寒问暖,悉心照料。

  安广厦明知眼见为实,温恪待澡雪真情实意,一言一行皆挑不出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从鸡蛋里挑骨头:“温恪他……他对你好吗?究竟有没有欺负你?”

  安广厦这话问得突然,鹤奴不由愣了愣,又听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明知道的,小姑姑仙逝前,一直希望魏氏能绵延香火。最好……最好能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小鹤童,同你小时候一样的。”

  鹤奴望着臂上深浅交错的伤痕,云淡风轻地笑道:“残贱之躯而已,如何还想着绵延子嗣。有人愿意不计贫贱,一辈子陪着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澡雪,你真的喜欢他吗?”

  鹤奴长睫一颤,没有回答。

  夏夜暑气逼人,可他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绛雪轩的那个清晨。雪霁初晴,阳光如春风一般温暖。温恪不过小小的一个孩童,二人又前路未卜,偏要在他耳边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戏言。

  “恪儿不是笨蛋,恪儿是哥哥的大将军。哥哥横刀立马,保护天下人,恪儿就守在你身边,保护哥哥。”

  隔着十多年的风雪,童稚之音早已在冰雪中消弭,可如今想来,竟依旧如火一样热烈。

  他魏昭一辈子念念不忘的,既非国仇,亦非家恨,无非是凛冬寒夜里,一束温暖的阳光罢了。

  可阳光送至掌心,烫得他双手焦灼,烧起一串血淋淋的燎泡。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

  可他沉疴缠身,朝不保夕,这样珍贵的东西,他不敢要。

  “澡雪。”

  安广厦将鹤奴的神情尽收眼底,约莫已猜出了七分答案,眼角微红,忽然抱住了他。

  “如不喜欢,不要勉强。你本就是天潢贵胄的出身,值得这世间最好的。”

  安广厦顿了顿,心头忽然莫名酸楚,几乎是违心地颤声道:

  “如果……如果你真的属意于他,哥哥愿意做主,许你们一个长长久久的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安广厦:心都碎了我家的白菜,种的好好的,又乖,又好看,怎么就被兔子拱了。真的很不明白。

  温恪:不太高兴都说了不是兔子,是麒麟!

  恭喜考试结束!祝愿大家都考出理想成绩哦!

  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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