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其它小说>美人病抱寒霜剑宇文喵喵>第 239 章 云从龙(3)
  贺隐楼矮身一避,那只价逾千金的龙泉青釉贯耳瓶擦着他的头颅,正正砸在对面博古架上,砰的一声炸开。

  零星的碎瓷片迸溅到身上,博古架晃了一晃,上头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摇摇欲坠,贺隐楼伸手一扶,勉强稳住了架子。他手上沾了血,几乎是百口莫辩,下意识往腰间一摸,用力扯下一枚崇明司的腰牌,扬手一亮,怒喝道:

  “崇明司办事!怎么可能胡乱杀人?!”

  “崇明司?!我呸!老子在上京城活了大半辈子,只知道凤阁鸾台殿前司,从没听说过什么狗屁的崇明司!”

  老康两眼发红,几乎恨出血来。六十多年沐风栉雨,曹世达像爱护同胞亲族那样,一手扶持着山右商帮近三千家商号走到今天,有他曹世达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山右商帮的兄弟饿一天肚子。

  曹大东家就是山右商帮的再生父母,长源盛的天!

  “来人呐,给我往死里打!”

  老康怒吼一声,不分皂白地从博古架上抢了几件花鸟陶罐、青铜重器,接二连三地朝贺隐楼一行人身上打去,他怒火攻心,又上了年纪,这些东西大半都砸到几人身后的博古架上。

  曹世达颇好风雅,博古架皆用华而不实的细瘿木条嵌制而成,架上堆砌累赘的奇珍异宝被这么一震,两下里摇摆不定,终于随着鎏金香炉坠地的一声钝响,博古架轰然倾颓下来,无数金银玉器如水银泻地,竟是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崇明司官员,生生埋在其中!

  “老七,你们几个走窗!”

  乒铃乓啷的器物落地声中,传来暖阁外混乱的脚步声,贺隐楼一声暴喝,一肘撞开身后的菱格花窗。

  萧瑟的秋风倒灌进来,带着凄迷乱跳的雨珠,他迅速抹了把脸,探窗一望,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西市,长源盛大东家的暖阁外竟不是寻常贵人家应有的叠山理水、秀致园林,赫然是一处低矮的马厩!

  半枚带着血的泥脚印,留在窗框上,被雨珠打得污黑。

  那刺客跑得匆忙,没来得及擦拭干净。贺隐楼含恨扭头,死死盯着那对同崇明司退室一式一样的云母隔扇门,刺客将隔扇门悄悄推开一线,恐怕就是为了行凶之时,能听清外头的一举一动,是以暖阁内的娑罗香,才会沾到老康的衣袖上。

  若非早有万全之策,寻常刺客哪有这等胆色!

  此人只怕蓄谋已久,早将长源盛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通透。他今日为刺杀曹世达而来,冷不防被崇明司撞破阴私,竟干脆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以性命威胁,迫使真正的曹世达扮成用事奴,自己鸠占鹊巢,坐在了主人家的位置上——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

  崇明司损失了山右商帮这一大助力不说,反倒将手中的机密进展,对政敌抖漏得一干二净!

  “刺客跳窗走马厩而逃——”贺隐楼话音一顿,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脸色骤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或者更多!”

  那白面儒商先前言谈自如,姿态放松地与崇明司一行人饮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将真正的曹世达逼迫至缄口不言的地步——

  除非,当几人谈判之时,博古架之后正有一支见血封喉的铁箭,抵在曹世达的后心上!

  老七心领神会,深知情况危机,不再赘言,用力将那名被埋在博古架中的崇明司书吏拖出来。暖阁北侧的菱格窗距楼底的马厩足有三丈多高,两侧墙壁滑不留手,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那书吏何曾见过这等架势,脸色发白双膝一软,几乎吓得跪在地上,正犹疑间,却听身后传来贺隐楼一声冷笑,衣领旋即被人拽起,往前重重一推:“蔡大人,有福不知同享,有难还当同担才是!”

  蔡三冷不防摔在地上,袖里的一把金如意当啷一声滚了出来。十多名手下从暖阁外冲进来,拳脚棍棒不长眼睛,劈头盖脸都朝摔在前头的蔡三身上招呼过去!

  老康定睛一看,认出是地上那东西正是曹世达私藏的红鸾双喜金如意,当即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贼胚!杀我大东家,还敢偷我长源盛的东西!”

  “我……不是我!殴打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蔡三被打得龇牙咧嘴抱头鼠窜,他心眼儿多,不像贺隐楼那么直来直去,伸手往怀里一摸,却摸了个空,惊恐地瞪大了眼,喃喃道:“我……我的符牌呢?”

  “蔡大人说的,是这枚大理寺丞的铜鱼符吗?”

  蔡三果然面色大变,匍匐着伸出手去,企图将贺隐楼手中的鱼符夺回来,五指张开,却被长源盛的打手一脚踏住手腕,在一阵钻心剧痛中,凄厉哀嚎起来。

  他听见了……听见了自己指节发出可怖的骨裂声响,那可是替公申大人秉笔的手,将来有朝一日,要从那温恪手中,接过麒麟金令的手!

  “刁民!大胆刁民!本官可是官府的人!鱼符,我的鱼符呢……?!”

  岂料这话落入老康耳中,旋即变了个调儿——

  “老天无眼,官府杀人啦!!!”

  滕老七一行人跃入马厩中,形容多少有些狼狈。

  几人根本无暇他顾,四下里一望,厩中早已空空如也,唯有几堆和着燕麦碎的干草留在石槽中,先前交给长源盛门前小厮的两匹骏马不翼而飞,显然是白白便宜了那俩刺客!

  一件染透了鲜血的紫绸衫被人丢在马槽里。滕老七查看完泥泞中杂乱的马蹄印,咬牙道:

  “追!”

  人力哪能追得上,眼下唯一的选择,便是抢马。

  这一处是贵人专用的马厩,往前跑个二三十步路,是长源盛货栈的西出口,几十头骡马挤挤挨挨站在街边,不时有健奴扛着麻袋从货栈走出,搭在牲畜背上。

  一名奴仆刚将皮搭扣卡紧,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推,他踉跄两步,刚抬起头,却见斜剌里飞出一把匕首,一下挑断了货物的环扣。他还不及惊呼,只见满袋的雪花盐随着滑坠的麻袋簌簌倾泻出来,堆在暴雨天湿泞的街面上,顷刻化作斑驳的泥尘。

  “强……强人劫道啊!”

  奴仆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滕老七翻身上马,翻飞的马蹄擦着奴隶发软的两腿往前冲去。

  人牲顿时骚乱起来,在长街攒动的人头与云伞间,那刺客与同伙兵分两路,却像是一尾逆流而动的小舟,根本就逃不快。

  刺客脱了染血的外袍,那袭被暴雨淋湿的白绸衫却在阴黑的天色下白的晃眼。他一路踢翻了不少小贩的摊位,耳后追兵铎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

  滕老七紧缀不放,咬牙抽出短匕,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扎,骏马吃痛,猛地向前冲去,眼看着就要够到刺客翻飞的衣角,他一手扣紧袖箭,喀哒一声,拨动了机簧。

  西市人潮涌动,稍有偏差,便要祸及无辜。这人手里捏着崇明司太多的秘密,若不能生擒,务必就地格杀。

  唯一的一支袖箭,挟着风雷之势,穿过暴跳的雨珠,朝刺客后心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刺客矮身一避,那支袖箭便噗的一声,斜斜钉在他左肩!

  刺客吃痛闷哼,竟反手拔了箭,狠狠扎在马臀上。骏马痛得向前一跃,陡然与滕老七拉开一线距离,趁着这空档,刺客偏头一望,但见日升昌货栈近在眼前,货栈前等候的骡马如云一般,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

  “去!”

  刺客咄叱一声,马鞭劈空一响,货栈前的骡马登时惊得人立而起,乱作一团。一匹匹骡马连缀着皮马具,连带着背上驮运的货物轰然倒下,在牲畜不安的嘶鸣声,与人群惊恼的叱骂声中,将上京西市本就拥挤的街道彻底堵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一错目的工夫,天潮地湿,哪里还有那刺客的身影?

  长源盛货栈中。

  贺隐楼将蔡三拖拽出来,一把掼在地上。

  自温恪吩咐他核查所有崇明司署吏注色履历开始,他便对此人格外上心。不错,蔡三家世不显,和崇明司所有署吏一样,在从前的司衙里不受待见,空有抱负,却无从施展。

  当的一声,一样东西被人掷在泥地上。

  是大理寺丞的铜鱼符。

  蔡三睁了睁眼,口鼻全是血污,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动了动手指,五指却全然不听使唤,一寸寸地,朝着铜鱼符艰难地挪去。相较之下,贺隐楼的伤势便显得体面了许多。

  “蔡大人,凤阁的那道朱羽令,都是你告的密?!”

  蔡三不答,鲜血不住地从他口中涌出,脸色灰败,如活死人一般,唯有一双瞳仁在深陷的眼眶中震颤,望着泥水中的铜鱼符,缓缓地,聚出一束光来。

  “温……温……”

  他从公申丑手中,接过原本属于温恪的大理寺丞之位,尔后应当还有大理寺正……崇明司司丞!同样是肉.体凡胎爹生娘养的人,凭什么出身在临江温氏,就要事事高人一等!总有一天,他蔡三也能……也能……

  “沐苍霖沐大人的那封密信,也是你窃走的吗?”

  蔡三眼神一闪,喉头嗬嗬有声,素来唯唯诺诺的目光,一下子变了。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得意之事,低低笑了起来,被长源盛打手踩断的手指软垂着,不住在怀中掏摸起来。

  “秘密……公申大人,要拿……”

  他口中喃喃有声,在磅礴的暴雨中,贺隐楼根本听不真切。他长眉一皱,正要俯身去听,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却是一枚锋利的碎瓷片,直取咽喉而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贺隐楼眉头一跳,一脚将蔡三捏着瓷片的手踢开,反手将其狠狠按在地上。在听见蔡三笑声的那一刹那,贺隐楼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上当了。

  自昨日凤阁撤了朱羽令起,他就把蔡三困在崇明司里,连出恭都派了人盯梢。

  此人是公申丑费了不少力气才钉进崇明司的一枚暗桩,非常时期,贺隐楼根本不容许这枚钉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放长线,钓大鱼。

  水面波涛翻涌,底下那尾狡猾的鱼却迟迟不肯咬钩,而今种种迹象表明,这蔡三恐怕早就沦为了弃子。更像是幕后之人为了转移视线,将崇明司本就紧张的人手牵绊住!

  贺隐楼的心陡然凉了。

  正当此时,滕老七与几名随扈冲进这处废弃的货栈,刚一打照面,滕老七请罪道:“刺客跟丢了,左肩中了一箭。小人以崇明司的名义,已通知西市附近铺兵追截。另一名刺客本待生擒,奈何咬碎口中毒囊自尽了。从刺客身上,搜出了……这个。”

  一样冷冰冰的东西,被递在贺隐楼手中。

  滕老七等人垂下头去,个个面色铁青,带着如出一辙的错愕与茫然。贺隐楼低头一看,那枚被鲜血染透的东西,赫然是神卫虎钤营的牙牌!bïmïġë.nët

  “贺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名书吏咬牙开口,这半个上午的真真假假颠倒错乱间,他已经不相信什么眼见为实了。贺隐楼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温崇明身边,还留了多少崇明司的人手。”

  一名随扈用麻绳将蔡三捆紧,听得一愣:“一道去了永济渠的,还有夏主簿和彭掌记……”

  滕老七听出贺隐楼言外之意,二话不说,就要翻身上马。

  “呆子!”贺隐楼一把拽住他,怒道,“你一个人赶回去有什么用?只会给司丞大人平白添乱!去……去……”

  还能去哪里?

  他脑中乱成一片,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倘若离天子最近的神卫虎钤营都有可能生变,偌大的上京城,岂非已然危如累卵!

  荒唐悖逆之中,忽而腾起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贺隐楼心脏狂跳起来,那三个字随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点点放大,阴差阳错间,竟是成了绝境中唯一一个人选:

  “去京兆府。”

  “……什么?!”

  “没听明白么——去求京兆府巡检使,范安及!”

  贺隐楼翻身上马,他扬手挥鞭,狠狠一甩,铺天盖地的雨珠带着萧索的秋寒,雨水淌进眼中,蛰得双目生涩、模糊。

  涿郡范氏与崇明司早有龃龉,而今隔着宗族之仇,却要借他范安及的刀与盾,去救崇明司于水火。任谁听来,都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贺隐楼将麒麟金令死死扣在掌心,几乎要握出血来,心焦如焚,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求马儿的脚程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崇明司一无所有。

  而今仅剩的筹码,无非是范安及心中,“家国大义”四字的分量。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美人病抱寒霜剑宇文喵喵更新,第 239 章 云从龙(3)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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