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亮着灯,煌煌如昼,窗外的雪像是停了,又似乎没有;白糊糊的窗纸上绘着岁寒三友,厚厚的一层,曹玄机就算把眼睛贴在窗户纸上,依旧什么也没瞧出来。
他鬼鬼祟祟地走去门边,这才发现房门不知给谁落了锁。曹玄机又急又气,回头一望,负责看管他的小厮正懒洋洋地靠在临窗的卧榻上,也许守得乏了,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曹玄机搓搓手,没皮没脸地走到人家身边,嘿嘿笑道:“这位小哥儿,您家少爷可大好了?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让老道去暖阁里头瞧瞧呗。”
半梦半醒间,平沙被曹玄机吓了一跳。他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没好气道:“……你且乖乖等着,少想些分外事。治得好,有赏;治不好,哼”
“是是是,一定治好,一定,一定。”
平沙觑了那糊涂老头一眼,披了衣裳,昏昏沉沉地将门掩好,扣了锁。屋外的静悄悄的,雪已停了,银白色的曙光从浓云里透出来,渐渐显出绯红,明亮的朝阳接着照到屋脊。
雪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阶前堆了厚厚的一大片。平沙揉了揉眼睛,随意取过横在树下的竹笤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慢地将雪扫起来。
东厢的院子很敞亮,主干道青黛色的方砖上雕着麒麟纹,每一块砖上的花色都不一样。平沙沿着麒麟一点点地扫,迷迷糊糊地扫至正堂前,“唉哟”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几步,待瞧清来人,瞌睡虫立马被惊飞了,连忙扔了扫帚,跪下磕头:“小郎君恕罪,小人不是有意的,当罚,当罚!”
平沙昨晚刚从司琴那儿听说,樵歌因着一点小事就被主子逐出府,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根本不敢惹自家少爷生气。
“……你跪在这儿做什么。我乏了,你回吧。”
平沙低头跪伏在冰冷的方砖上,吓得大气不敢出,胡乱着点头,诺诺应了。他仍不敢起身,却听温恪叹了口气,道:“你去暖阁外间候着。同澡雪无关之事,不许扰我。”
温恪几句话交待完,不等这小厮回应,披着大氅径直跨过东厢门槛。
金灿灿的太阳光透过游廊的透雕花牙子,柔柔地洒落在画栋雕梁,映得一切绯红如桃花。温恪轻轻将大氅拢好,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沿路遇上的几名家仆纷纷向温恪行礼,道“小郎君安好”,温恪淡淡应了。
府中再熟悉不过的路忽然变得好长好长,他步履匆匆回到西厢,力竭似的伸出手,用劲阖上院门,这才堪堪松了口气,疲惫地靠着朱漆大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青砖又冷又硬,湿漉漉的雪水浸透了厚厚的大氅,砭人肌骨。温恪胡乱抹了把脸,终于清醒了些。
他倚在门上歇了会儿,割了腕的手一阵阵地抽疼,鲜血汩汩涌出,像是贪婪地汲取了他的生命一样,一点点洒落在素洁的雪地上。
空无一人的西厢,唯有一树树的“抱香美人”静静开放。红梅花上缀着亮晶晶的雪,冷香氤氲间,温恪却缓缓地舒了口气。
怪不得那么多贵霜信徒前赴后继地甘愿献祭血肉,供奉神明
能有机会以身殉爱,是何其幸运。
日上三竿,魏殳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伸出右手,胡乱将绷带拆开,掌心的伤痕收了痂,一点儿也不疼了。病痛悄然远去,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短短一夜之间,似被神仙赐下了祝福一样,好得不可思议。
锦被从魏殳身上滑落,他偏头一瞧,这才发现床上空落落的,温恪大约已起身了。魏殳随手挑开帷帐,向暖阁望了一眼。团在地上的猫听闻响动,呼地窜起,温顺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魏殳低头挠了挠猫下巴,缀在他颈间的麒麟符从他微微敞开的衣襟滑出来。他将桃符塞回领子里,问:“恪儿呢?”
“喵。”
“公子爷,我家少爷有事出门了。”平沙见魏殳起身,从暖阁外捧出一只食匣子,将盖子打开,“小郎君临行前交待,要小的亲眼看着您用完饭,再将药都喝完。”
魏殳向匣子里瞥了一眼,里面盛着的都是些清淡小菜,瞧着竟都颇合口味。
魏殳有些意外,从食匣里捡出一样莲蓉雪耳羹,笑道:“多谢你家主子费心了。”
莲蓉雪耳羹不凉不烫,温温地熨帖着他的手,汤色澄清,带着一点儿淡淡的、可爱的橙花色,清甜、润口,浅淡的甜香随着热蒸汽扑面而来,魏殳竟久违地感到肚饿。
魏殳的容色带着稍许病态的苍白,鸦黑的长发流云一样随意垂落下来,执着银鹤匙的手修长雅致,别有一种弱柳扶风、海棠春睡的美。
美人就算用膳,也自成一道悦目的风景。
可平沙记着樵歌的教训,纵使温恪不在,也不敢乱看乱想,生怕对这位爷有分毫冒犯。他一板一眼地盯着魏殳将早饭用完,这才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将杯碟都收拾了,从食匣底下端出一样温好的药盅子来。www.bïmïġë.nët
平沙将盅子恭恭敬敬地奉给魏殳,直白道:“小郎君吩咐您务必一气饮尽。药还是热的,公子快快请用吧。”
魏殳蹙起眉,揭开盖子,一阵奇异的香气从药盅里飘散开,刹那间氤氲满室。芬芳沁入肺腑,拈着瓷盖的右手忽而一阵剜心剔骨般的刺痛,魏殳低低喘了口气,竟觉得手中的药盏蓦地重逾千钧。
他心底隐隐有些抵触,敛下眸子,将药盏放回匣子中。
白釉杯里盛着的药饮黑乎乎的一团,黏黏的,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熬煮而成。平沙递给他一柄干净的银匙,魏殳若有所思地接过,在那盅粘稠的汤药里搅了一搅。
“……这是什么?”魏殳见平沙不答,又问,“我作夜用的……是这副药么?”
“正是。公子请快用吧,若是药凉了,小郎君又该生气了。”
魏殳舀了一勺药,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面色倏地一冷,将银匙搁回食匣内:“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说,我是不会喝的。”
平沙从未见过这般难缠的客人,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家少爷下了死令,若您不喝他便用昨夜的法子,亲自把药一点点给您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温恪即将掉马,并获得来自鹤仙儿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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