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甜水巷不远处,是人声鼎沸的龙津桥,清粼粼的颍川就从桥下川流而过。
正午时分,日头正炽,窄窄的甜水巷里僻静无人,偶有路过推着竹车的小贩,懒懒地兜售酸梅汤。破败的颓墙上,贴着几株枯死的莓苔,沿着苔痕往东望去,便是沈吏部的宅邸侧门。
聒噪的蝉鸣从几株大榆树顶上透过来,几条土狗趴在树荫下喘气,熏风穿过窄巷,送来懒洋洋的胡琴声。
“紧打鼓来慢打锣,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呀,乌云飞了半天边……”
拉琴的是个瞎眼老道,身形佝偻、枯瘦,一身破烂的八卦青袍,沾满了陈年酒糟味。老道屁股底下坐着一只石墩子,身前搁着一只破碗,碗中稀稀落落是六七枚铜钱。
“来来来,瞧一瞧,听一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瞎眼老道一声吆喝念完,嘴里哼哼唧唧的,继续唱他的“十八摸”。
巷中风声微动,隐约传来细碎的鸾铃声,老道按弦的手微微一顿,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枚金铢被人投入碗中。
“我点一首破阵子。”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昆山玉碎一样,又带着点冰雪般的冷意,直沁人心底。他身形修颀,着箭袖乌衣,一把如云的长发高高束起,压低的斗笠檐下,是苍白削尖的下颌。
老头双眼一弯,一把抓住那乌衣人的手,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入他手心,一边朗声笑道:
“破阵子老头儿可不会,十香词要不要听?保准听得您心荡神驰,情迷意乱,骨头都给酥了一半。”
“哦?这倒有趣。老道长,你且唱两句来听听。”
乌衣人低头将纸卷匆匆阅过,指尖运力,那薄薄的纸片连带其上的墨迹顷刻间化为齑粉。
午时初刻,“蝴蝶”已落朱紫里。满目青山,王孙胡不归。
巷中四顾无人,那瞎眼老道眯缝起一双肿泡眼,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瞪大了眼睛,“嗬”地倒抽一口凉气: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您这是怎么了?病西子一样,手心也烫得吓人。”
“爷今日心情不好,曲子就听到这罢。”
乌衣人淡淡回绝,搭上腰间的窄剑。他正要转身离去,那装瞎子的胡琴老道见他一脸病容,心急如焚,忙不迭将人拦住:“客官请稍住,老头儿还有几句新鲜花样想唱给您听。”
乌衣人脚步一顿,侧过身来。
斗笠微微一斜,金灿灿的阳光映出他如画的眉眼。那人容色雪白,就这么在烈日下一晒,两靥已浮起病态的潮红。冷汗从额角滑落,乌发贴在鬓边,湿雾一样,似要滴出水来。
“不妥,不妥。”
老道一望之下,心疼得要命,双手不住地颤抖。他自知多说无益,只好咬了咬牙,从手边一只黄布包袱里取过一叠易容所用的敷料,又轻又快地在那人脸上抹过。
鹤奴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你。”
曹玄机深吸一口气,一把覆住他的手,用力一握:“少主,万事小心。”
一定一定,要平安归来。
午时三刻,沈府,朱紫堂。
沈半山一身绛紫朝服未换,沉眉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手边是一沓厚厚的名簿。一名青衫书吏快步走去堂前,向吏部侍郎见了礼:
“下官无能,昨夜窃走鸾佩的小贼尚不曾捉拿归案。那贼人手脚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个惯犯,且能逃得过巡夜禁军的耳目,想来熟悉殿前司的规矩,不像一般人物。”
“不像一般人物,又熟悉殿前司的规矩?”沈半山将名簿翻过一页,一支蘸了朱砂的狼毫笔细细点过簿上名姓,像在挑选什么可疑嫌犯,不咸不淡道,“照你的意思,此人当是朝中官员?”
青衣书吏见了他那只狼毫笔,浑身一凛,连忙告罪道:“下官不敢妄自揣度。”
“哼。昨宵帐中,无数金银宝玉送到眼前,那贼人皆视而不取,为何独独拿走一枚残损的琉璃佩!”
沈半山一气说完,怒而投笔:“除却宫禁中人,识得此佩的从来寥寥无几,凭什么单单相中它蔡三,你不是新调任的大理寺丞么?倒是给我说说,究竟事出何因!”
“呃……这……”
青衣书吏蔡三汗出如浆,吞吞吐吐半天,摸了摸鼻子,终不敢妄下定论。他从袖中奉出一只匣子,小心翼翼道:“这是下官在案发地寻得的,当是那贼人粗心遗落之物。请沈大人过目。”
沈半山睨了他一眼,将匣子打开。
柔软的素绢里衬上,托着一截乌黑的竹管。
竹管约莫两指粗细,一头被烟气熏得焦黑,沈半山眉头一皱,用巾帕将竹管拈起。有什么粉末状的东西从管中抖落,簌簌落在匣内。bïmïġë.nët
蔡三低着头,不敢说话。沈半山眯起眼,沾了一点匣内的粉末,在指尖轻轻搓开。那东西呈灰白色,质地疏脆细腻,扇嗅之下,竟像是香灰。
“可是迷香一类的东西?”
蔡三摸了摸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东西已送去大理寺检验过,不像特制的香料,倒有点儿……像稻草麦秸之类焚烧后的灰烬。”
“草木灰?”
“正是。”
“笑话。”沈半山冷笑一声,将竹管掷回匣内,“昨夜我在那帐中呆了一宿,自始至终,从没闻见过半点烧焦草木的气味。蔡三,莫不是你诓骗于我?”
蔡三面色涨红,不知如何解释,急得满头大汗。沈半山啪地将匣子合上,心烦意乱道:“罢了。你且下去吧,唤胡不归一炷香后来见我。”
蔡三领命,躬身告退。
待朱紫堂重新归于岑寂,沈半山盯着面前的名簿出了会儿神,思忖许久后,提笔落墨。
这名簿厚厚一沓,少说也有三百余页,面前的这一页顶格处,赫然写着“大理寺丞,蔡三”几字。
名讳与官职之下,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从容貌、乡贯到家谱,皆事无巨细,一一记述,甚至连蔡三应答时习惯性摸鼻子的小动作,和他革带玉钩上浮雕的草花纹样,都被仔细地列入其中。
沈半山身为吏部侍郎,向来精于察言观色,品藻人物。笔走龙蛇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誊录完毕。他略一思量,又换了朱砂笔,在页尾批注一行小字:
“谨小慎微,畏首畏尾,无主见。中庸之材,不堪大用。”
这样一份巨细靡遗的“鉴察录”,当真字字戳人心骨,令人脊背生寒。倘若落入朝中,不知该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腥风血雨。
沈吏部一支朱笔批尽天下人,真不愧于“朱笔判官”的别号。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温恪:生气曹玄机,你个坏老头!都给澡雪听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曹老赖:嘿嘿一笑探花郎,你也想听吗?老头儿唱给你听呀
一呀摸,摸到小鹤仙头发边,青丝飞了半边天……
温恪:脸红,生闷气你走,我要听澡雪唱的。
说着在曹玄机的小破碗里投入一枚硬币
猜猜冯器粗心大意落下的竹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tips:方壶斋冯家是卖蟋蟀的qwq
注
“紧打鼓来慢打锣,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片冈岩台湾风俗志十八摸1920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辽耶律乙辛十香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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