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对这点存疑,非常存疑。
他抬着乌圆的眼睛,没有说话,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清楚他想要问什么问题。
燕觉深微阖着眼,不让神态出现让人怀疑的纰漏,背部的蜿蜒曲线泌出薄汗,浸透了勾勒肌肉的布料,召显着他此刻并不算平静的心情。
他实在算得上很会装的人。
在这样百口莫辩的场合,呼吸平稳,表情自然,仿佛没看到雪郁的质疑表情,镇定地把衣服递给了辛骁。
雪郁轻舔嘴巴,可能是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撼太强,他瞬间想起平日里一些出现在燕觉深身上,违和又古怪的细节。
张了张唇,几乎忍不住要直白地开口问男人是不是在装瞎了,却在出声之际,听到了手机铃声响。
于是他现在的重点,飞速变成了,那个铃声会不会是庄羡亭打来的?
雪郁大脑一懵,暂时抛掉最开始的疑问,抿住一点肉细微吞咽,小声和燕觉深道:“可能是那个想开店的回信,让我看看可以吗?”
“好,你想看就可以拿,不用问我。”男人的目光阴嗖嗖剜过辛骁,垂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积极地上交给了雪郁。
只是这样态度良好的行为,跟在此时的氛围里,本质上很像惹妻子生气后什么都顺着来的狗腿子行为。
雪郁有点口干地低头看手机。
揪紧的心脏,在看到那条短信后恢复正常供血,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道:“是那个人发的,他说谢谢你。”
“还说钱会在一年内连本带利还清。”
嗓子在骤然放松的状态下,发出的声音闷软,雪郁给男人复述完内容,轻挪指尖,想关闭屏幕,但在移动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蹭到上面。
点开了相册。
单对雪郁本人来说,相册这种东西是储存隐私最多的地方,不会轻易让别人看。
即使燕觉深是个瞎子,可能并不会拍照,相册里也并不会有什么照片,他潜意识的教养和习惯,也让他马上就想要退出来。
但他手忙脚乱的动作很快停住。
雪郁睁圆眼睛,一层水渍构成的膜覆在上面,很清晰地印出屏幕上方,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奇怪照片。
也许用大尺度的“艳照”来形容更为准确。
因为每一张照片的主题都是接吻。
其实男人手机里面有几张不可告人的照片,是不足以稀奇的事情,雪郁理解尊重,并会保守秘密,前提照片的主人公不是他的话。
照片里,他正面躺在枕头上,湿透的下巴尖被扼住,一侧肩膀被大掌拢握住,没有任何意识地和快趴在他身上的男人接吻。
抓拍的手法很出色,将唇缝里被强行吮出去,含吃在另一个男人嘴里的带水舌尖拍得一清二楚。
以及他被舔到发酸弓起来的腰,嘴里发大水般滑出去弄湿枕头的水。
香艳的、吸人眼球的照片内容。
表情苦楚、沉睡不醒的主人公。
如果不是这几张照片,雪郁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来在知情、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吻过这么多遍,恐怕男人的水都喝去不少。
燕觉深已经全部看到了,沉默了会,还是问道:“怎么了?”
雪郁像被惊懵的兔子,不知道是惊自己毫无感觉,还是气男人这样做,湿软的呼吸抖了下,“……你手机里的照片怎么回事?”
或许是看到雪郁细细颤抖的嘴
巴,站在不远处的辛骁,走过来两步,眉头皱出要打架似的起伏,边弯着一米九的个,边求知欲很强般问:“什么照片?”
雪郁哪来那么厚的脸皮肯给他看这些照片,捏紧手机,往后退了步,声音又湿又颤地制止道:“和你没关系,你别看……”
辛骁总觉得自己再靠近两步眼前的人就会气红眼睛,当即停住退到墙根,以证实他嘴里的话:“好,我不看。”
雪郁微咬住唇,又转头去看燕觉深,浓黑漂亮的眼睛里装了很多情绪,对他目的的质疑,看到照片的震惊,想转身就跑的羞愤。
但按照燕觉深的人设,他是看不到这些的。
男人轻拢起十指,空洞的目光落在地面,平静解释道:“手机锁屏状态下,往右滑就能调出拍照界面,即使看不到,也很容易按到
雪郁眉毛稍蹙起:“我不是问你怎么拍的,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拍?”
拍出的照片不管是用作纪念或是其他用途,眼睛能看到是基本条件,如果连这项都做不到,拍出来也毫无意义。
雪郁觉得自己问得很合理,也不唐突,毕竟这些照片和他也有关系。
但面前的男人却情绪巨变。
一缕缕黑发勾在额头前面,长眸暗沉无光,手指轻动,身体里隐忍的、凶促流动的失落,仿佛要突破皮肉,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要不断地浮动喉头,才能咽下这股情绪。
那副样子又失望又难过。
使得局势陡然发生转变,有过错的那一方,好像变成了雪郁。
男人声音微哑,没有质问,用陈述的口吻道:“你忘了陪我去医院那天,医生是怎么说的了,对吗。”
雪郁愣了愣。
他最怕说起以前的事,怕祸从口出,睫毛茫然颤了下,含含糊糊地开口:“没,没有,我记得……”
“你忘了。”
燕觉深喉咙干涩,肯定地指出:“你忘记医生说我的眼睛迟早可以恢复。”
“那些照片我想以后看的。”
“因为你老是说分手,也不在乎我,现在还忘了我的情况,我怕哪一天真的分开,至少有个留恋。”
男人嘴唇泛出轻微的白意,说话间,有股微抖的气流弥漫而出,他的手背发紧,绷出一根根交杂的青筋,仿佛有什么不堪忍受的情绪。
像是雪郁伤极了他。
雪郁惊得眼睛都忘记眨动,他没有谈过恋爱,但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忘记对象的重要信息,经常是一段感情中爆发争吵的原因。
他紧张地摁住食指,心口跳得血流速度加快,哆哆嗦嗦地试图亡羊补牢:“我没有,我是一时看到有点吓住了,那些我都记得的。”
燕觉深仍不言不语,无尽地沉默。
“燕觉深,你差不多就可以了。”辛骁从头听到尾,尾巴都要炸到头顶。
他不清楚那些照片的内容,但也能看出,燕觉深在利用信息差和雪郁的心软,企图蒙混过关。
他都知道,但不能插手,至少不能明目张胆的。
这属于燕觉深的私人生活。
燕觉深才不会理会一个对他来说毛都没长齐的破小孩,他抱住浑身香软的小妻子,缺少润滑的喉咙沉了沉,委曲求全般低声道:“我没生气,抱一下就好了。”
雪郁怕露馅,被男人抱着极其乖顺,甚至那双细胳膊细腿更软了,只抱一下都能让人失魂口渴。
他手指头趴在男人的胳膊上,不想被辛骁看,所以特意在男人怀里调转了个方向,微抿唇,心惊胆战地说
:“我知道你有点敏感。”
“但我不会真正分手的,等你视力恢复了,我也还在,你可以看我,没必要看照片的,所以能不能把这些都删掉?”
“现在小偷那么多,如果你手机被偷了,这些照片也会被人看到,我不想。”bïmïġë.nët
燕觉深搭在他肩膀上,表情恹恹的,像是不愿意但又怕他会生气,只能低低道:“……好。”
雪郁闻言连犹豫都没犹豫,被他抱着艰难地全选照片删除,甚至还周密到把回收站里的也都删了,全程只用了几秒钟,可见这些照片有多见不得人。
照片删光后雪郁身上才没那么热,他蜷了蜷手指,嘴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问出口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快好了?我看你刚才,知道哪件衣服是黑色的。”
问法含蓄,但实际上雪郁还是在怀疑他眼瞎的真实性,毕竟整件事都太匪夷所思。
“没有。”
燕觉深顿了顿,脸色又在消沉情绪中苍白了些:“我不知道那件衣服是黑色的,我只是随便拿了件,想快点把辛骁打发走,可能恰巧拿到了。”
“有这个概率的不是吗?”
似乎是感觉到怀里人的沉默,燕觉深唇角放直。
他无力松开交拢在雪郁身前的手,连握拳一个动作都做得艰难、缓慢,微不可闻地出声:“你忘记我情况,现在还要不信我。”
很怪的场面,他比雪郁高一个头,像啃皮抽骨的食肉动物,却让人反过来安慰他,雪郁不住抿唇,轻弱辩解道:“我没有说不信……”
虽然他的怀疑没有完全打消,但他想,燕觉深没有要骗他的理由,因为他和燕觉深根本都不认识。
见男人还是黯然神伤的,雪郁深深吸了口气,“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觉得我没有不信。”
前两天燕觉深也有疑神疑鬼的时候,那时的他只无理取闹一下就不敢继续了,雪郁以为这次也会这样。
但燕觉深慢吞吞动了下喉头,矜持道:“我想在阳台上和你接吻一次,接完就信了。”
辛骁:“……”
这该死的老狗比。
雪郁当然不会同意。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都不肯、不愿意,在外敞着面对众多楼层的阳台处,他更不可能答应。
燕觉深当然也只是说说。
他懂得面对雪郁时要拿捏的度,不管是哄骗他做什么,还是基于他的心软做什么,都得有一个度,过了就不行了。
他最后只哄着让雪郁主动抱抱自己,抱完就转头去厨房做饭。
饭后,燕觉深握着雪郁的手腕,自然地把人带回自己卧室。
雪郁扭了下腕子,不太想和他睡,蹙了下眉想让他放开自己,他的手机又响了,雪郁当即停下挣扎,眨着眼睛看他。
嘴巴动了动,声音小到像做口型,“谁啊?”
男人这天习惯了被雪郁各种不信任的检查,他也很让人省心,自觉地把屏幕打开给雪郁看,等雪郁看到上面一个陌生的名字后,他才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接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燕觉深侧过眼,看雪郁趴在床上,后腰陷出峦一样的弧度,喉头一压,半晌才对话筒道:“喂?”
“蠢货。”
那边的声音如沐春风,温得像水,单听声音会觉得他是个很温柔很靠谱的人,但他话里却毫不客气:“你发那种信息是什么意思?还让辛骁给你读。”
燕觉深脸色变了下。
燕觉深在名利场待那么多年,其实是那种脾气不怎么好的类型。
他
最烦有不明优越感以及双面派的人,而这两样,对面的家伙全占了,他忍着作呕的反胃感,声音前所未有冷:“不关你事,说正事,赶紧。”
雪郁正趴床边,伸长手去够抽屉,想看里面有没有充电器。
听到这声音,有点稀奇地扭头看了看。
燕觉深把表情放自然,努力心平气和地听对面说话:“第一件事,我还有三天回去。”
“第二件事,辛骁闯祸了,他——”
“等等再说。”燕觉深语调微变、急促地打断。
床上,肤白细腿的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拍立得,又拿出指头的缝隙。
燕觉深后背僵直地走过去:“老婆,我听到你在翻东西,想找什么和我说。”
雪郁盯着相片上,他躺在枕头被摁着下唇分开嘴巴的艳丽姿势,声音低低的:“我觉得,你应该先说说你抽屉里怎么会有这种相片。”
燕觉深把手机扔到一边,眼皮狂跳两下,声音头一回有些僵硬,“我可以解释,那天想试试能不能用,就拿出来拍了一张,只有一张,真的……”
“我错了。”他紧跟着就道歉。
相片被猛然揉成一团。
雪郁握着这一团,既羞躁,又脸热,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燕觉深了,也懒得去说,怕最后又被拐跑思维。
他只知道今晚绝对不能和燕觉深睡一张床。
但问题是,不睡这,他能睡哪?
他也不能去睡庄羡亭的。
燕觉深伸手握住雪郁的一截手腕,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老婆,你去哪儿?”
已经想好拿身份证去外面住的雪郁抽回手:“不用你管。”
他套了件外套,闷红着小脸走出卧室,略急的脚步仍不停下,直到走出家门。
砰——
燕觉深僵站在原地,听着外面防盗门啪嗒关上的震响,大脑迟迟做不出有用的反应,隔了两三秒,他才开始思考。
他有些不确定。
不确定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他把雪郁气得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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