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一旁的随从连忙小声向他禀报着什么。
迷蒙、恍惚之间,曹植仿佛一下子惊醒了,他惊讶的说,“肥水大营被烧了?张文远将军…不…不知生死?”
随从连忙颔首,“丞相正召集百官,前去衙署正堂议事!”
这一刻,曹植望着虚空的黑暗喃喃道:“这是要出大事儿了,要出大事了——”
…
衙署正堂,满座文武汇集,曹操一双虎目冷冷的凝起。
张春华则再一次被“请”到他的面前,被虎贲军押着跪地,曹植赶到时,正听到她高呼,“妾所言句句属实,夫君于交州便是如此与那陆逊交谈,那陆逊投诚千真万确,丞相何故如此?”
“好一个句句属实。”曹操目光冷凝,“若不是‘句句属实’,那孤如何折了江夏的八万兵马,如何让肥水大营被这一把火给烧了!你这妇人‘句句属实’的好啊!”
曹操这话让张春华一怔…
也让一干文武怔住了,就连刚刚赶到的曹植也是眉目低垂,心头暗道:『不是只有肥水大营么?怎么…怎么还会有…还会有江夏战场,八…八万人折了么?』
不等曹植想明白这中间的因果。
曹操已经朝程昱使了个眼色。
程昱站出一步,怀揣着悲痛的心情,大声道:“就在刚刚,于禁将军派人传回急件,江夏溃败,三万汝南军、乐进三万兵马几乎悉数葬送,两万南阳兵背叛曹魏,投了那关家四郎!”
“什么?”
听到这儿,张春华惊呼出声。
程昱斜睨了张春华一眼,语气更添严肃,他详细的讲述了起来:“…司马懿勾结陆逊唬骗于禁将军,致使江夏局势一夕间翻转,兼之侯音背叛,于鸡鸣山中埋伏重创乐进三万兵马,就连乐进将军也…也被乱箭穿心,亡于鸡鸣山谷中!”
“于禁副将,朱灵、朱术父子本是假意投降,却不曾想,假戏真做,诱使汝南军进入埋伏地点,被…被一场大火悉数焚烧,于禁将军率残兵逃出江夏,逃至南阳,正在集结兵马据守,防范那关家四郎的北上进犯!”
话说到这儿…
“报——八百里加急!”
又是一名斥候闯入正堂,急急忙忙的道:“襄樊战场,关羽夜袭徐晃将军大营,整个大营被焚毁,辎重粮草损失惨重,徐晃将军闻到那毒烟…晕厥,如今正被送入襄阳城中急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下,整个衙署中,所有的文武不由得急的搓手,几个大臣在窃窃私语。
贾逵说:“怎么又是大火?”
陈群凝眉:“一夜之间,处处有大火,处处有焚营啊…”
他们的声音虽极轻极细,可依旧足够曹操听得真切…
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这大火与司马懿、甚至与陆逊到底有多么深刻的关联。
但事实已经无法转圜。
一夜之间…他曹操折了将近十万兵马!
整整十万兵马!
诚然,十万兵马对如今的曹魏来说,不致命…
但如今北方平定鲜卑、乌桓残余…就消耗着大量的兵马。
汉中战场、雍凉之地更是囤积着超过十万之众。
不夸张的说,短时间内,曹操再能聚集起这样数量的兵马,还是老兵,难度极大!
“好一场大火啊!”
曹操站起身来,他感慨道:“孤以往只知道那东吴的大都督周瑜擅纵火,在赤壁放了一把大火,倒是没曾想,这司马懿勾结陆逊,这一把火放的,已经颇有赤壁时那周公瑾的风采了!”
言及此处,曹操怒目瞪向张春华。
这一刻他,再不会留意张春华的姿色与魅力,他心中怀揣着的唯独恨意,唯有深刻的悲痛。
曹操大手一挥:“将这妇人押下去!”
“喏!”许褚答应一声,亲自将张春华给押下…
倒是张春华尤自不断的喃喃:“不会的,不会的,仲达不会背叛丞相,仲达…仲达绝不会背叛丞相!”
待得张春华被拉下去后。
曹操无比焦急的问:“文远呢?找到孤的文远了么?”
他没有哀痛于乐进的万箭穿心,也没有关切的去于禁如今的状况如何。
曹操的一双瞳孔中,满是张辽张文远的影子。
“回禀丞相,已经派出去许多人,还在找…东吴也派兵在搜索着什么,似乎是他们的将军凌统也消失在了这场大火中!”
“再派人手…把所有人手都派上。”曹操立刻吩咐,“找不到文远,孤…孤要你们的…”
他本要说“要你们的脑袋”…
可话说到这儿,巨大的晕眩感与恍惚感席卷全身。
头风病又、又、又、又一次发作。
“咚”的一声,曹操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他双手捂着额头,神情无比痛苦。“孤的头,孤的头…”
“医官,快传医官——”
程昱一边抱住曹操,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一边深深悲痛的望向曹操。
他能理解,此时此刻,曹操心中的悲痛!
这一刻,究是曹植也呆住了…
他甚至懵了,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些什么?
…
…
——北方有鹦鹉,南方有鸿雁。
当关麟在陆逊的引荐下,见到了这位大乔的儿子,孙茹的弟弟孙绍;
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这位东莱太史慈太的儿子“太史享”;
也听到了他们口中,有关这些年“鸿雁”的消息。
关麟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忍不住细问:“你们的意思是,这许多年,你们组建起一个名唤‘鸿雁’的组织,一直在拉拢那些被孙权残害功勋文武的后裔,试图联合他们,让那孙权在整个东吴声名狼藉?”
“是!”孙绍重重的点头,“只是这些年,一来鸿雁屡屡被那孙权打压,二来,此间的故事,包括家父(孙策)的遇刺,包括太史慈将军一夕间消失在扬州,包括周公瑾西征之时突然暴毙而亡,此间细节…我们查到了一些,却是苦无证据,否则…诸如周公瑾之子周循手中还握有超过万余的兵马…这些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bïmïġë.nët
懂了…
关麟虽感到很意外。
不过…考虑到孙权这些年为了向吴郡氏族妥协,那极致的“制衡”之下,对淮泗征伐一派的血腥杀戮,东吴真的出现这么个“鸿雁”组织也是情理之中。
十年,十个重臣,也不是白白说死就死了!
他们背后依旧怀揣着巨大的能量。
索性,关麟也不再细问“鸿雁”,不再怀疑“鸿雁”。
他感慨道:“伯言方才提及我未来的两个战略,一个是征伐北境,不断地削弱曹魏,一个是联合东吴,却暗中需将东吴的人才,渐渐地收为己用,充实自身…从这点看,我与‘鸿雁’的目的不谋而合。”
说到这儿,关麟的语气中多出了几许一丝不苟:“既我们的目的不谋而合,那就是战友,是自己人,咱们不妨开诚布公,你们…或者说是‘鸿雁’,需要我怎么样的帮助?”
这个…
孙绍与太史享没有想到关麟竟是这般的慷慨。
两人彼此互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与拘谨起来。
陆逊笑道:“云旗公子与那孙权截然不同,他对敌人狠辣,却对朋友一向慷慨的很,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
陆逊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孙绍与太史享也就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孙绍坦白道:“第一个是钱,是粮食,这些年…鸿雁的运作,大抵耗费的都是原本留下的家底,可…因为那孙权的干预,这些钱财,已经捉襟见肘了,另外一个嘛…是…”
孙绍突然欲言又止。
太史享却坦然道:“是退路…鸿雁中许多手下是成家了的,还有那些功勋文武的后裔,大多也有家人,我们拉拢他们的过程中,一些就是顾虑家人…所以才不敢加入鸿雁,不敢反抗孙权…所以,我们太需要一条退路了,让所有鸿雁中人能够安心的退路。”
关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大半…
兼之陆逊此前就向他讲述了这鸿雁,关麟还是那句一如既往的感慨。
——在对付曹操,在北境与中原的内部瓦解上,那他关麟离不开灵雎的“鹦鹉”!
——同样的,东吴若要从内部瓦解,也离不开这孙绍与太史享的“鸿雁”…
此二人的出现,鸿雁的出现,算是他关麟心目中“东吴战略”的神助攻了吧!
“钱粮的话,不是问题…”当即,关麟爽朗的回答,“至于,退路的话,若是你们信得过我,就把鸿雁的人送到荆州来,长沙或者江陵,那边已经在筑造新城,你们有再多的家人,也不会缺乏住的地方!”
“若是信不过我,担心我以你们的家眷要挟,也无妨,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也可以把家眷安置在交州苍梧郡,陆家的族人也在那里…料来都是东吴人,不会太难相处,至于迁徒所需的钱粮,衣物…这些不用你们担心,统统交给我解决。”
关麟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几乎是完全站在“鸿雁”的角度,站在孙绍与太史享的角度去安排…
这使得孙绍与太史享格外的意外…
“云旗公子,此言当真?”太史享性子直,直接问关麟。
陆逊忙插嘴道:“你这问的什么话?云旗公子什么身份,何至于骗你们?”
陆逊的提醒,使得太史享连忙低头,一脸的歉意。
孙绍则是拱手:“我等既来寻公子,自是信得过公子的…我等愿意把鸿雁的家人都迁徒至荆州!”
“好!既如此,以后若是你们需要钱财,可以直接从交州,或是长沙郡提取,我会交代那边的韩玄韩老一声,让他们告知交州士燮家族,尽可能多的给与你们一些方便…当然,如果…”
关麟一句话说到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准确的说是一个想法。
但这个想法只是刚刚出现,还并不能完善,所以他还是阖上了嘴巴。
“我等信得过云旗公子?云旗公子是信不过我们么?”
孙绍看出了关麟的欲言又止,连忙问道。
“不是…”关麟感慨道:“我是在想,如果…我们能在东吴内部扶持一个家族,然后让这个家族不断的壮大,那或许…鸿雁也会更轻松一些。”
这…
孙绍与太史享眨巴了下眼睛。
陆逊却仿佛一下子就听懂了关麟的话,“云旗公子的意思是,要扶持一个家族,然后让这个家族不断壮大,壮大到能与孙权分庭抗礼的地步,是么?”
“这很难…”关麟感慨道:“但,这是一个击溃孙权,瓦解孙权的办法…至于这个人选嘛…方才你们提到的周瑜的后人周循,他不还握着一支万人的兵马么?再说了,他的母亲还是大乔夫人的亲妹妹呢?”
说到这儿,关麟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句诗:
——醉里客魂消,春风大小乔!
其实,关麟想说的是…
如今的局势与赤壁截然不同了…
这已经不是“春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了,这得改成“二乔不与孙权便”…
以至于最后…东吴这个牢笼,深深锁住的就是他孙权孙仲谋了!
孙绍、太史享、周循!
大乔、小乔…
这些都是颠覆东吴的神助攻啊!
而随着关麟的话,陆逊与孙绍、太史享彼此互视…
突然,他们就明悟了什么。
——周家在明,鸿雁在暗!
几人又畅聊了一番…
关麟亲自将孙绍、太史享送走。
就在这时,陆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提醒了一句,准确的说,是另外一桩事儿。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如何发落,还得请云旗公子示下。”
“谁?”
“曹魏使者,也是云旗屡次提到的——司马懿!”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关麟的眼珠子不由得一定…他心头喃喃吟道。
——『司马懿?还真是个麻烦的人啊!』
…
…
黎明将至,肥水曹营的这场大火最终落幕。
空气中那薄薄的灰烬洒落而下。
无论是曹军,还是东吴军的探马纷纷聚集于此。
他们身份对立,彼此撞见,本该打斗一番,可彼此…都带着各自的任务,双方就这么默契的保持着距离,只是在这烧焦了曹营中,四处搜索着什么。
去翻看其中每一个烧焦了的兵士…
去寻觅他们要找的人。
场面,竟异乎寻常的静谧!
可惜的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找到曹操或是孙权口口念着的那个人…
合肥城城头之上。
甘宁单膝跪地,正在向孙权讲述劫营时的情况,“末将率五百骑突入曹营,一边将这燃烧罐四散砸碎,一边向中军曹操的大帐突去…期间,张辽率军拦住,是凌统将军替我挡下,这才让我脱身!”
“然后呢?那凌统人呢?”孙权的表情中难掩阴郁…
他只字不提甘宁此番的功勋卓著,他的眼眸冷凝,望向甘宁的表情,宛若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恶人!
“凌统将军先是朝我大喊‘尔先行,斩曹贼,焚营盘,勿救我’,后他与张辽撕斗于一处,朝我高呼‘大丈夫,何惧死,现在…朝我这儿放火’!”
“于是,你就放火了?”孙权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末将不忍放火,还在迟疑…可莫名的,大火突然燃起,顷刻间就燃烧了整个军帐…”甘宁还在解释。
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他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他真的不知道,那火…怎么平白无故的就燃烧起来了。
“大火将末将与凌统将军隔开…末将还能听到大火那边,凌统将军与张辽的兵刃交锋的声响…”
说到这儿,甘宁低下头,“末将不敢迟疑,更不敢辜负凌统将军,即刻勒马带兵继续突围,终杀至曹军的中军大帐,掀开帐帘后,双戟挥过方才发现,这大帐内端坐的不是曹操,而是一个草人,直到此时,末将方才惊觉中计!”
“倒是此时,曹军的埋伏尽出,将末将团团围住,若不是大火蔓延,若不是敌将张辽也不知生死,末将定没有机会逃出那大营!”
说到这儿,甘宁深深的拱手,他恨恨的说:
“末将虽与凌统将军有些嫌隙,可此战能得其相助,心中感激,断不会生出加害之意,只是战场变幻莫测,末将…末将最终突围,也只有二十余骑,生死一线,无论如何,末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凌统将军,致使…致使…凌统将军深陷火中!末将有罪!”
甘宁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烧了曹营,这功劳他当仁不让。
可间接害了凌统,这责任,他也不会迟疑,不会推卸。
“哼!”孙权一声冷哼,激怒之下,他指着甘宁怒道:“你的确有罪,凌操将军就是你射杀的,凌统将军也是死在你手,来人…”
不等孙权发落…
孙登连忙劝道:“父亲,无论如何,甘将军纵火烧了敌营,逆转了淮南不利的局势,重创了曹军,此是大功…父亲当嘉奖啊?如何…如何能责罚呢?”
“大功?”孙权反瞪向孙登…一双眼瞳目眦欲裂。“孤宁可不要这大捷,孤也要公绩将军活着!”
此刻的孙权表现出了对凌统的莫大留恋,又或者是,他一定要以此事大做文章。
他不能允许,又一个周公瑾存续于江东!
甘宁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他只能把头迈的更深,心情中愈发的自责。
就在这时。
“报——襄樊、江夏战报…”一名斥候快步跑上城头,直接禀报道:“陆逊率陆家军抵达江夏与关麟合击于禁,一场大火,于禁军几乎悉数被焚烬…突然杀出的曹将乐进与三万兵马亦大败,乐进死于非命!”
“襄樊战场,关羽夜袭徐晃大营,火光冲天,徐晃大军溃退…损失辎重粮草无数,如今已经退往襄阳城内!”
一连两条战报,却是将孙权的整个心都搅动了起来。
大火,这自然让他联想到这“燃烧罐”,可为何,同样是大火,同样是火烧连营,怎么…到他孙权这边,就高兴不起来呢?
“父亲,此乃大捷呀…是孙刘联盟的大捷啊!”一旁的孙登连忙惊呼。
孙权却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个正在引入坠落的恶魔,“孤知道是大捷…”
他话锋一转,“将甘宁将军带下去休息!”
“是!”孙登如奉大赦…
而待得孙登与甘宁退下后。
这是,孙权方才表情冷漠的,询问身旁的顾雍:“顾老?你说,这算是大捷么?”
“似乎,对荆州而言,他们打赢了仗,又赚到了几万陆家军,的确是大捷啊!”顾雍感慨道:“可对于东吴,是祸非福啊!”
“是啊!”孙权沉吟道:“这个并不友善的邻居,他又壮大了不少!”
顾雍生怕孙权乱想,连忙提醒道:“主公,当务之急…还是淮南战场啊!这是鲁大都督制定的方略啊!”
“孤知道…”说到这儿,孙权抬眼向西,一时间,他脑海中想到了陆逊,想到了关麟,想到了这大捷。
他那冰冷的眼芒似乎在藏匿着什么,而这些内容,让他的心情无比的悸动。
——『荆州,早晚是孤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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