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独特的时代造就的独特价值观。所谓的契约精神,从来就是人类社会道德沦丧才应运而生的东西。它的出现,那便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不再牢靠,而需要一种实质化的东西去约束双方。
然而在这个一言既出,万死不悔的大时代背景下,一个人的信誉几乎便是他的全部。
上到国君下到个人,你可以吃喝嫖赌,也可以干尽伤天害理的一切龌龊事情,唯独“信”之一字必须遵守。人无信则不立,在这里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口号和心灵鸡汤,而是实实在在利益相关的。
若是一个人被打上“无信”的标签,那么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就连上街真金白银买个东西都没人敢卖给你,只因怕背上与“无信”之人为伍的骂名。
所以哪怕是贵如燕王,他也宁可赔光整个国库也是不敢赖账的,因为国家破产他仍是君王,若是失信,那么国中势必就会有人将其从王位赶下来,临国更是可以此为借口发兵讨伐之。
因此,在场的所有在见到黄耀祖莫名其妙的输掉比赛之后只会质疑背后是否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却也是不会拿自己已经押注的钱说事,更不会试图去讨要回来。
这是不是很可笑?稍微一琢磨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开盘押注被视作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反悔既失信。然这背后的不管有没有其他勾当,却不被这么认为。当然了,这里面也存在着既定事实和无端猜测的区别。
可不管这场比赛背后王室有没有动手脚,黄耀祖晕厥被抬下场便是事实。于是乎常威在刚开始的兴奋劲消散之后,孤夜所嘱托的事情他才后知后觉的记了起来。
正在他苦恼着到底要如何向自己父王开口的时候,身为一国之君燕王喜自是睿智,此时已经是向儿子投过来期许的目光了,更有一丝鼓励在里头。不就是施恩嘛,他懂的。
见父亲朝自己微微点了下头,倍感鼓舞的常威第一次换上太子的身份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个大礼。
两边宦官太监们的噤声编钟也敲得铛铛响。小儿臂粗的桃木锤子一下下重重的砸在青铜小钟上,这也意味着国君即将有话要对大家说,于是全场的喧闹很快便被平息下来。
“这是要干嘛?发表获胜感言么?那岂不是在咱们的伤口上撒盐呐!现在我看到这张凭票心里就来气,明明胜利已在眼前,为何会输的如此不明不白!”
这家伙说完,便把手上那张押注的凭证给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哎呦老哥,你小声点。可莫要冒犯了大王呀。兄弟我早就跟你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了,为何却是不听呢?看吧,小弟我才押了五百刀币,算是重在参与了。如今赔了也不觉得有多心疼,毕竟刚才这场比赛也算精彩,就当打赏给小费了。”
“去去去,别在这儿说风凉话。老哥哥我可是压了二十颗银馃子,要是让你家嫂子知道,非得宰了我不可。哎呦喂……命苦啊,怎么就输了呀……”
此刻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便就凸显了这货的大嗓门。一时间多少感同身受的目光投了过来,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啊!而这其中感受最为深刻的便是那八家豪门的老家伙,如今可以说是欲哭无泪也不为过的。
“陆兄,你不是说稳赢的吗?那黄耀祖还是楚雄的什么天才弟弟,可这……”
“我什么时候说过稳赢的?娘嘞,这回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大出血呀!”
“切,我都说那小子不靠谱的,就连那啥楚什么雄的怕也是一样,比我孙子马湘肯定差差远了,要是换我……”
马家那位见缝插针的才刚把牛给吹了个头,立马就被陆家老头抬手给打断掉。
“好了老马,别马后炮尽会吹了,愿赌服输,且看看燕王那家伙还想要干什么吧。”
老哥哥这么一说,大家才又把注意力转到了中央看台上去。
只见常威长拜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后才被身边的宦官搀扶起来。如此隆重的大礼,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一头雾水。毕竟这年不年节不节的,父子之间也没必要弄这套玩意呀。
就在大家伙心里都在犯着嘀咕的时候,常威终于是开口了。
“禀父王,儿臣有话要讲。”
“我儿起来,有话但说无妨。”
常威再拜,然后起身半面向众人态度诚恳的说道:
“父王,蓟下学院是各国人才汇集之地,亦是我燕国广纳贤能的主要途径。而这分院大比便是这些天之娇子展现能力的平台。
以此而开设的盘口初衷也是为国取用的同时能与民同乐。不得不说樊相国此举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说到这里位于下首的樊樾心里差点就要骂娘了,什么叫樊相国此举,这明明是大王为建新宫殿而想出来收刮民财狂割韭菜的馊主意好不。怎么到头来成了是国相建议国君的,现在这些输钱的人可不得在背地里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如此一引导这黑锅是不想背也得背了。
然而这时候常威又接着对笑容可掬的燕王喜说道:
“刚刚也说了,开盘口对赌,主因全是为了要与民同乐。可却是因为下面官吏大意,使得第三十一场的赔率过于悬殊,这才使得投机者妄想谋取暴利,原本与民同乐的好事也变了性质,已经是舍本逐末了。”
“那我儿想如何去解决此事?”
燕王依旧笑容和煦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父王,儿臣以为。既然是与民同乐,要不就将这第三十一场比赛所押的注码全都退回去吧!”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那是多少?可是整整两万多镒黄金啊!这些钱拿去支援乐毅的东征军,能把东胡人给彻底撵到死亡雪原(西伯利亚)去。
“呀!早就听说公子常威救助病孤仁义无双,之前是有些怀疑的,可现在却是自感羞愧难当了呀!”
“这哪里是与名同乐呀,分明是不忍心见我们大家输钱,找着借口要把钱退回来给我们啊!
这个就是未来燕国的王?这样的王我们粉了!绝对爱了……”
“常威公子真是宅心仁厚啊!可惜初衷是好,但未免太想当然了。要知道他现在只是个太子,要想让已经把两万多镒黄金收入囊中的大王全数吐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听闻大王想要扩建王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于银钱不足,现在有了这笔巨款,眼看着就要起高楼了,却又如何会单凭三言两语就放弃。”
果然,燕王喜一听便立马板起脸来。心说臭小子,还居然真敢耍你老子,刚才明明在耳边说吐一半的,现在怎么就要全吐出来了。本以为打个商量在一半的基础上再打个对对折。现在被这么一整,这真得大出血了。
“哼!你知道这场比赛的赌金是多少么?两万多镒黄金呐。有了这比钱,寡人就能让乐毅将军再往东胡人深处挺近两百里,把城筑到他们的祖地门口,彻底解决东胡之患!”
众人一听,那八大家主皆在心里暗骂燕王无耻。说得好像现在乐毅将军不是站在东胡祖宗的坟墓上撒尿一样。前线传回来的捷报,可是隔三差五就喊得满城皆知。如今拿这说事,不是借口推搪又是什么?
“父王,东胡乃是芥藓之疾,有昌国君在自是不必操心。反而是这次蓟城有太多的百姓被那些可恶的投机者蒙骗裹挟着下得重注,此番损失,大多数已经伤筋动骨了。
如此多的钱财突然从商贾百姓中抽离出来,不消几日,定会影响到各方的商贸往来,那样的话税吏收不上税,损失的还是国家。这与涸泽而渔并没有多少区别,还望父王三思。”
常威这已经是孤夜教给他的话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了。说到这份上,相信燕王喜也该听懂里头的暗示了。无非是说你这钱收得痛快,可全国的商贸交易大多掌握在豪门世家手里。
若是不吐出点来,让他们把气给顺顺。那说不定明天蓟城的物质人家就敢给你停了。到时候你不还得乖乖拿钱去跟人家置办才不会出乱子。且没交易便没税收,根本就得不偿失啊。
燕王喜有没有听懂不知道,反正身为相国的樊樾却是听懂了。在目瞪口呆惊讶于公子常威为何能有这般远见的同时,他是更青睐于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而这个高人就目前来看也只有那个二十岁不到的孤山子了。
台下包扎着手臂的孤夜此时并没有注意到远处台上投向自己的目光。此时的他正疼的龇牙咧嘴,刚刚仓促下用手掌去防御那记膝撞,着实是将骨头给顶到多处骨裂。
还好有魏青雀的五毒追风膏,只是敷上去疼痛就消减了很多。肚子上也贴着一副活血化瘀的膏药,此刻回想起刚才的凶险来说是不害怕那是假的。
而这时候他似乎有所感觉到,转身回头往台上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匆匆低下头的樊樾。
“咦?这老头是谁呀?刚才他似乎在偷看我?”
孤夜弱弱嘟囔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呀?道院的马湘么?长得又没人家英俊谁会偷看?”
突然几人的面前多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寒丑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寒丑兄你也会开玩笑。平时不都是惜字如金么?”
蛮九的揶揄寒丑却懒得搭理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瓶往孤夜身上丢。
“治内伤的,吃不吃随你。”
这傲娇的家伙丢下这句后便华丽的转身,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整得孤夜莫名其妙的连道声谢都来不及。
“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先。”
魏青雀那肥嘟嘟的手一下就陶瓶抢了过去。将瓶塞子打开来。只见里头就只有一颗黄橙橙拇指大小的药丸。
“哇,好家伙!居然是玄黄丹!这光闻个味都觉得神清气爽!”
“玄黄丹?这不是那些所谓的方士用银汞和丹砂鼓捣出来的玩意么?会吃死人的,寒丑兄怎么给我这个?”
孤夜这段时间杂书可看了不少,当然知道这开炉炼丹是个啥玩意,这都是一切妄想飞升成仙的疯子搞出来的。
“别不识好人心,这丹药与那些银汞丹砂绝然不同。那是我们医家扁鹊一脉的绝技,是将药物经过提纯后加以凝练出来的,功效可要比普通药汤要强不知多少倍。
光这一颗没个百八十镒黄金买不来的,而且有价无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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