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在门缝里通风报信:“娟子姐,张婆婆回来啦!”
下一秒,电视戛然而止。
里面小声传来娟子的声音:“谢了,月月。”
院子里的雪没一会儿就积了起来,落在鹅黄色的腊梅枝上,把花枝压低了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www.bïmïġë.nët
满月之下,江肆孤零零地坐在腊梅树下。
他抱着手臂,整张脸埋进膝盖,雪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逐渐堆成了雪人。
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全是淤青,已经分不清这是被打伤的还是冻伤的。
施月有些懊悔,该拿几件衣服下来的。
她悄悄地靠近江肆,有点紧张,握着热水袋的手浸出点点汗渍。
“你,你冷吗?”她磕磕绊绊地出声,语气怯生生的,像只小白兔,看着江肆不动的身影,她咽了口口水,再问:“哥哥,你冷吗?”
江肆没有动静,她又上前了几步,立在他面前,弯腰探出头去看他,帮他把头上肩上的雪拍掉。
“哥哥,你冷不冷啊?”
说着,就要上手去拉他的手。
果然,手指一片冰凉。
施月赶紧松手,把手里的热水袋朝他递出去:“抱着这个,不冷。”
江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反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响动。
施月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说了好些话,没了热水袋的她没几分钟就被大雪冻得失温,她踢了踢脚边的雪,向他告别。
“哥哥,热水袋送你了,外面冷,你要赶紧回屋里去。”
说着,她缩着脖子,沿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恍了回去。
再不走,可能过一会儿林望舒就要来寻她了。
施月越走越快,身后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手上的温度越来越明显,冻僵的手指在温度中逐渐变得酥麻,痒意过后,江肆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抱着头,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泪渍沾满整张脸。
他怕……
片刻过后,江肆突然开始疯狂挣扎,扣挠抓咬,用尽全力地把热水袋撕烂,连带着包裹在外面一层的棉布都被撕得破碎。
雪夜里响起阵阵隐忍的呜咽,凡是手边能触碰到的东西,统统都被他踢开。
滚烫的热水从他的手心迸射,他像是全然没有知觉似的,直到布袋碎成一滩烂布,他才停手。
冰天雪夜,江肆踹息了好一会儿,终是妥协地起身,像一只斗败的恶犬,回到屋里。
施月刚回家就被林望舒拉去烫脚,这才一会儿没看着她,就满院子疯跑。
得知她是去给那孩子送热水袋去了,林望舒问:“那,哥哥谢谢你了吗?”
“谢了呀。”施月满不在意地点头:“他肯定在心里谢谢我。”
“看你那样。”林望舒搓了搓她的胖脚丫子,痒得她咯咯直笑。
“早点睡觉。”她帮施月把脚擦干,毛袜子穿好,叮嘱道:“明天还要上学。”
再过一周就放假了,到时候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每天怎么疯。
夜深了,月亮伴着昏黄的月晕,灰黑的夜幕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几颗星辰。
今夜有人窝在母亲的怀里甜甜睡去,也有人冻得浑身发抖,彻夜难眠。
院里的漆黑复古的灯塔散发着微弱的灯光,风雪声衬得夜更显寂静了。
—
“月月,月月,快迟到了!”
周媛媛穿着她爸爸从省城带回来的棉衣,手里戴着厚厚的手套,站在楼下朝施月招手。
施月从窗口探出去看,嘴里还叼着林望舒买回来的包子。
“媛媛,我来了我来了。”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把书包背好。
林望舒早上要去上班,没时间送她上学,一般都是她和周媛媛结伴去学校。
施月下楼的时候,周媛媛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忍不住埋怨:“你今天怎么回事,下次再这么慢我不等你了。”
“不要嘛。”施月拉着她摇手:“我今天起迟了,下次一定不让你等这么久。”
两人说着话出院子,路过院门口那间黑屋的时候,施月刚想往里面看看,就被周媛媛拉着施月避开好几米。
“怎么了?”施月摸不着头,她本来还想喊那个哥哥一起。
周媛媛皱着眉,双手捂在施月耳畔咬耳朵:“我妈说,这间屋子里都是坏人,让我绕着点走。”
“怎么会呢。”施月睁大眼睛,除了那个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叔叔,她觉得那个小哥哥和阿姨一点也不坏呀。
“就是坏人。”周媛媛脸上气鼓鼓的:“昨天我爸出来一趟,就被骗了好多好多块钱,害我爸我妈吵了一晚上的架。”
那个时候的十几块,是她妈妈小半个月的工钱了。
“可是我妈妈让我和他做朋友呀,新邻居嘛。”施月昨天有些冻着了,现在说话鼻音很重。
周媛媛丢开她的手,自顾自加快了速度,态度很坚定:“才不要和他做朋友。”
施月赶忙追上她的脚步,圆圆的脸上挂满讨好的笑容:“媛媛别生气,等等我呀。”
本就是大眼睛、婴儿肥,再刻意地笑弯了眼,就更像年画娃娃了。
施月是院子里脾气最好的人,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周媛媛气归气,倒也没真丢下她不管的意思。
迈了几步,两人又并排着手拉手一起走了。
周媛媛比她大一岁,这会儿正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我妈妈说了,这样家庭里的孩子特别缺爱,说不准哪天就做了坏事,咱们别靠近他。”
踩着点到了学校,还没来得及进教室,施月又在教学楼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和昨夜不同。
昨天他蜷缩着身子,整张脸埋在膝盖上,她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他的衣服模样。
但她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他。
周媛媛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停了脚步,一脸纳闷地看着她。
她昨天早早地就被她爸妈撵去睡了,不认识江肆也正常。
施月放慢脚步,忙说:“没事,没事,咱们走吧。”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和那个哥哥在同一所学校。
“奇奇怪怪。”周媛媛埋怨了一句,加快速度上楼。
她们的教室在二楼,早自习班主任都会到教室里监督她们读书,迟到了搞不好还要被老师请家长。
施月也不敢磨蹭,赶忙跟上她的脚步:“等等我。”
她们前脚一走,后脚拦着江肆的几个人就出声了。
“江肆,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你爸妈不给你买衣服吗?”
“他爸妈不是不管他吗?听说前些天他爸在城北欠了别人一屁股钱,拿了房子抵债,现在一家人都不知道住哪儿去了,大概——是去睡桥洞了吧。”
“那是不是不能翻身啊,一翻身还不得下水摸鱼?”
“哈哈哈哈!”
所有人哄笑一团,围着江肆打转,嘴里唱着编的段子。
“江肆好,江肆坏,江肆是我裤腰带,江肆脑瓜像地球,有山有水有河流,最后还比屎坑臭。”
江肆没有反应,还想往教室里走,被他们堵下来,为首的人眼睛黑溜溜的,转了一圈,灵光乍现,嘴里的脏话改了调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大家立即明了,手拉着手围着江肆绕圈圈,嘴里细唱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江肆想走不让他走,歌声越来越大。
“我有妈。”江肆瞪大眼睛,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球,目眦欲裂道:“我有妈。”
“哈哈哈哈,他急了他急了。”
“他爸是赌鬼,他妈是酒鬼,没有人要他。”
“哈哈哈哈哈哈,他爸还问过我爸要不要买儿子呢。”
江肆的手狠狠攥紧,滚烫的泪在眼眶里转圈,他咬紧牙不让泪水滴落。
但越是强忍,泪水聚集得越汹涌,鼻尖酸涩,很快就要破堤。
“干什么呢。”班主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恰好此时,上课铃响起。
“老师来了,快跑。”
男孩们哄笑着往教室里窜,只剩江肆一个人留在原地,拳头紧紧握着。
班主任眉心紧蹙,看他的眼神算不得友好:“大早上的就想打架?谁教的你。”
江肆不吭声,她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班主任走上前想拽他。
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那酒,是昨天他妈打翻了酒瓶,撒在他衣服上的,他没有多的衣服换,这是最厚的一件。
“好啊你,还喝酒了。”班主任一板书铺面朝江肆的肩膀挥去:“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不许进教室,就在这里给我罚站。”
说着,她踏着步子朝教室走去。
教室里的同学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端正地坐着,见老师进来,有值日生立即喊:“起立。”
大家立刻整齐起身,恭敬地弯腰,叫了声:“老师好!”
各个都是好学生模样。
班主任很满意,点头,在讲台的位置坐下,监督大家读书。
教室里随即响起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之前围着江肆转圈的几个小男生也像模像样地把书立在桌上,私下里使眼色嘲笑江肆。
老师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这种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江肆背着书包,还没来得及踏进教室半步。
听着教室里的声音,他渐渐平复下心绪。
眼里的泪珠也被他逼了回去,他上前两步,走到靠近教室墙壁的位置,背着墙,果真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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