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和周濂月在第二天下午离开南城,吃了中饭以后——
中饭是在自家大排档吃的,南仲理说,家用的厨房还是太小,施展不开。
在店里的后厨,南仲理给周濂月展示了一把自己绚烂的刀工,用那套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刀具片鱼,每一刀切下去都是金钱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南笳觉得中午的酸菜鱼格外的香。
回去的路上,南笳问周濂月:“你觉不觉得我爸这个名字,单看特别像是个研究地质学或者理论物理的教授?”
“……有点。”
南笳笑说:“我外公外婆就是被这名字误导,同意叫我妈去相亲的,他们觉得哪怕是个厨师学徒,也估计是那种斯斯文文的,以后学成了要去做国宴的大师傅。后来见到他本人,人都傻了。外婆把说媒的呵斥一顿,说媒的委屈极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我也没说错啊。”
周濂月听得笑了声。
南笳说:“不像你的名字,就比较表里如一。”
周濂月还头回听人这样评价他的名字,又笑了一声。
南笳打了个呵欠,不再说话,拉下眼罩隔绝舷窗外的阳光,歪头靠在周濂月肩膀上,“我睡一下。”
“嗯。”
周濂月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南笳睡得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周濂月在摩挲她的手指,轻声地对她说:“以后小孩跟你姓吧。我不喜欢周这个姓。”
她被混沌睡意拉扯着,没有深入去想,“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了。
回到北城以后,南笳接到一通电话,严岷君打来的,约她见一面。
她跟严岷君约了个时间,去了一趟。
到晚上七点多,周濂月打来电话,问她事情聊完没有,过去接她。
她们谈话的地点在一家咖啡馆,周濂月到的时候,两人都站在室外。
周濂月泊了车,走过去跟严岷君打了声招呼,并问:“严导要去哪儿?顺便送您一程。”
严岷君摆摆手,“不用。我散散步自己回去。”
南笳挥手:“严导下次见。”
严岷君换上笑脸,“下次见。”
上了车,周濂月问南笳:“聊了什么?”
“哦,去年圣诞节,严导给我画了个饼,今天来兑现这饼的。”
周濂月听明白了,“要你接她的戏?”
“嗯。剧本初稿出来了,下午严导在跟我聊大纲和角色,讲一个底层舞女跨度30年的人生,有点聚焦女性个体生命史的那种感觉,我觉得很有意思。”南笳想起周濂月上回在片场说的话,补充了一句,“不是死亡结局。”
周濂月轻笑一声。
后面,南笳便不再说话了,拿着手机一会儿点按几下,抓耳又挠腮。
周濂月问她在做什么。
“算账。”
“算什么账?”
“算我现在有多少钱。”南笳叹声气,“……以为很多,但对拍一部电影而言有点毛毛雨了。”
“投资不到位?”
南笳点头,“题材不讨巧。你也知道严导不是那种很有商业价值的导演,聊了几个制片人了,他们都不是特别有意向。严导说最不济是她自掏腰包,我也想投点儿,多少能缓解她的压力。”
周濂月刚要开口,南笳说:“我再想想,能不能叫关姐给我再接两个代言……”
周濂月瞥她,“其……”
“综艺也行。”
周濂月再瞥她,“其实……”
“电视剧也行。”
周濂月憋不住了,“你就不考虑问问我?”
“啊。”南笳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我第一时间就考虑你了啊,但这电影铁定不赚钱的。那性质就变成你哄我开心了。”
周濂月笑了声,“赚钱不一定靠票房。电影拿了奖,一样能提升股价。”
“有道理哎。”南笳作思索状,“那实在不行的话,拿你当底牌吧。”
“……”敢情白说。
南笳算了会儿,像是对自己财务状况有数了。
周濂月这时候说:“不一定得你自掏腰包,你可以以工作室名义替项目融资。你工作室现在的估值,肯定不只你个人资产这点儿。”
南笳瞳孔微张,像是受到启发。
周濂月笑说:“回头找个人帮你。”
南笳有了底,暂时放下这事儿,而后注意到,车是往近郊开的。
“去哪儿?”
“屈明城那儿。看个东西。”
开到以后,自车库上去。这回去的不是那间茶室,而是酒吧。
那酒吧也照着日式居酒屋风格打造。
屈明城占了一桌靠窗位置,冲南笳摆手,笑说:“好久不见。”
走过去坐下,南笳点大吟酿,兑青柠苏打水喝。
屈明城将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端起来,点开一份文档,推到周濂月面前。
南笳顺着瞥一眼,好似是什么建筑设计的比稿。
屈明城跟周濂月介绍情况,说这是最后杀出重围的两份设计稿,功能性方面差不多,就看设计风格,一个现代主义,一个解构主义。
周濂月看一眼南笳,问她两张整体效果图,更喜欢哪个。
南笳随手点了点那像是一摊水银融化了的大楼,“这个。”
“那就这个。”
“……”南笳震惊,“拜托负点责。我随便说的。我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屈明城笑起来,“这是个社区项目,文化商业综合体,建好了届时会有小型图书馆、先锋剧院、咖啡馆、酒吧和符合调性的商铺。”
“屈先生做房地产的?”
“……怎么我看着不像?”
南笳笑了声,没说,她一直觉得他是个草包二世祖,家里给了点儿钱打发他,纯让他别霍霍家族生意,他就“不负众望”天马行空地建了这庄园。
屈明城笑说:“这项目老周也投了。”
“这和他的业务好像不沾边?周总是做虚拟经济的呀。”南笳后半句话转头对周濂月说的。
“没办法,谁让他打赌打输了呢。”
“什么赌?”
“就上回……”
周濂月警告口吻:“屈明城。”
南笳哪里在乎,直起身凑到屈明城面前,“你悄悄跟我说。”
周濂月挑了挑眉。
这哪里是“悄悄”,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当面密谋。
听屈明城说完,南笳哈哈大笑,并评价:“你们男人好幼稚。”
“……”
两人皆沉默了。
知道了这事儿的性质,南笳再度被周濂月问及意见。
“还是这个吧,比较先锋。”南笳一再比较,还是觉得那融化水银的意象让人耳目一新。
周濂月拍板:“那就这个。”
屈明城也说:“那就这个。”
“……最后要是不行不会我来背锅吧。”南笳惊恐。
屈明城哈哈大笑。
坐了一会儿,南笳忽瞥见吧台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人。
好巧,其中一个居然是她的大学同学庄安娜。
南笳这两年在一些场合碰到过她,但正面打招呼一次也没有。
庄安娜也注意到了南笳。
两人目光对上,都有些尴尬。
但要装作没看见,又很刻意。
想了想,南笳正准备过去打声招呼,庄安娜却先一步站起来,走了过来。
南笳笑说:“嗨。”
庄安娜假笑,“嗨。”
她目光移到坐在南笳身边的周濂月身上,“这是……”
她其实知道周濂月是谁,但想借南笳的介绍,方便跟人打招呼。
哪知道南笳笑说:“哦,我老公。”
庄安娜脱口而出:“上回那个呢?”
屈明城和周濂月齐齐看向南笳。
南笳笑说:“上回那个啊,煤矿关了,破产了,离婚了。”
“……”庄安娜被逗得不知道该不该笑。
南笳正经介绍,“这我男朋友,姓周。
庄安娜打招呼:“周总你好。”
周濂月淡淡地颔了颔首。
寒暄完,庄安娜朝南笳伸出手,“下回有机会合作啊。”
南笳与她握一下,“好啊。”
庄安娜转身回到了吧台那边。
下一瞬,南笳便感觉周濂月手伸过来,轻捏她的后颈,要笑不笑的,“上一个?”
“……你听我解释。”
-
在屈明城这儿吃过饭,开车离开。
路上,周濂月忽说,反正顺路,去山间别墅那儿看看吧。
南笳发出疑问:“……顺路?”
根本两个方向。
周濂月问:“不想去?”
“是好久没去过了,去看看也行。”
夏日里,到那别墅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洁净、明亮、宽敞的空间,开足了冷气,通过挑高的玻璃墙往外看去,会觉得那一层层的树海是清凉的,并似乎有浓重的绿意一层一层地漫上来。
周濂月在她身后,壁炉那儿。
他往茶几上放了两只杯子,叼着烟倒冰镇过的白葡萄酒。
紧跟着点燃了托盘里的蜡烛,放在壁炉前面,不到烧火的季节,但蜡烛也算营造一点火光。
南笳看了会儿,转身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那些蜡烛散发出一些乌木的气息,有点像是堆积了很久的木柴。
周濂月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南笳端上一杯白葡萄酒,喝了一口,忽转头看了周濂月一眼。
周濂月咬着烟,也看着她,不做声。
“别动。”南笳笑。
他已猜到她要做什么。
南笳将他往后按,他头往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她的呼吸自心口往上,逆着酒液蜿蜒而下的痕迹,最后停留在他颈间,低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他闷哼一声。忍耐已到极限,伸手猛地将她的腰一搂,躬身去揿灭了烟的同时,夺回主动权。
被酒液淋湿的浴袍,被垫在地毯上,他们躺在那上面,交错的姿势,彼此互相取悦。
几捧烛光微微摇晃,似乎隐约觉得窒息的缘故,那乌木的气息,都显得更沉更闷。
一切都是潮湿的。
明知是错觉,也似乎觉得,外面下了暴雨。
树海森森,墨绿色像海浪,一重一重地翻上来,撞上堡垒似的此处,粉身碎骨地跌个干净。
不过一霎,海浪再度蓄积力量,开始下一次。
-
南笳趴在沙发上平顺呼吸,葡萄酒没了,无以解渴。
“我要喝水。”
“自己去拿——帮我也拿一瓶。”周濂月瞥她一眼。
南笳歇了会儿,穿上浴袍,赤着脚下楼去。
开放式厨房明亮干净,没有一丝油污。
她自岛台旁边绕过去,走到冰箱前面,一把拉开了门。
灯光和洁净的冷气扑出来。
她一下顿住。
听见有脚步声。
南笳转头一看,周濂月穿着浴袍出来了,就站在二楼上方看着她,微弓着背,手臂抵在栏杆上,手里拿了支烟。
她没忍住笑了。
从冰箱里,拿出那小束娇艳欲滴的深红色玫瑰,以及放在一旁的,深黑色丝绒盒子。
周濂月笑问:“南笳小姐,愿意嫁给我吗?”
南笳笑:“求婚不可以这么俯视。”
“那你上来。”
南笳抱着花,拿着戒指盒,踩着木质台阶上楼。
二楼靠墙处有个置物的柜子,上面放了一幅画,就在周濂月的斜后方。
周濂月一把抱起南笳,就放在那柜子上。
他手臂搂着她的腰,微微抬眼,注视着她。
深红玫瑰与她分外相衬。
热烈、张扬,连刺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赞。m.bïmïġë.nët
周濂月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下来,但很难控制,那里头些微的忐忑感。
南笳屏住呼吸。
“南笳,你愿意……”
“我愿意。”
在他月落深海的眼睛里,她看见完整的自己。
-
人们会如何描述自己的爱情?
南笳会说:
我跋涉于黑暗,于冰冷沼泽中,拥抱一颗滚烫的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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