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挂吧。”
南烟漫不经心地用画笔在画布徐徐晕开了颜料。
她肩膀一侧夹住了手机,这么坐在画室的高脚凳上,摇摇欲坠的,手上一笔一笔细细描摹,勉强还能协调。
南烟瞥了眼楼上,依稀传来徐宙也要下楼的动静。
她便开门见山对怀礼道:“是你给你爷爷介绍的我的画儿吧?那这么多天了,可以麻烦你替他给我个准信儿么,我最近很缺钱。”
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的确缺钱。
因为缺钱当初才去勾引他。
老晏又一次病倒后,他的电话基本都是身边秘书代为接听的。
南烟肯定打不通的。
怀礼兀自笑笑,踱步到二层露台,“哦,原来,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
向下望。
怀兴炜的车已悻悻走远了。
他这口气听起来还挺失望,南烟心下琢磨,笔不自禁地在画布顿了一下,不知他又跟她耍什么心眼儿。
上次在婚礼场地她都没跟他发脾气。他那天骗她出去,老晏还让她对他和晏语柔结婚的地方指指点点。
她一个画画儿的,哪懂那么多?这不都是婚礼策划公司的事情么。
后面她想明白了,也许老晏是知道了些什么,要她过去亲眼看看他结婚的样子,在无声地传达给她不要再纠缠他的信号。
她哪里纠缠他了?
可就是这幅画的事儿,看起来基本是黄了。
她不死心,说什么也要打电话亲口问问他的。
“嗯就是为了这个。”南烟没准备再说别的,如此斩钉截铁。
怀礼问:“没别的?”
“没有了。”
“那我挂了。”
“哎怀礼。”南烟不禁扬高声音。
他便在那边笑起来,“怎么。”
“……”南烟稍稍沉气,“能不能帮我问一下,这幅画……”
“出来谈吧。”他淡淡地笑道。
“什么时候?”
“今晚?”
“晚上,”这就有点儿暧昧了,南烟忖度了下,眼见着徐宙也从楼上下来了,她轻哼,“晚上不行。”
怀礼趴在露台栏杆儿,下方,老晏往常用来出行的那辆轿车缓缓驶入,司机老陈殷切地为后座的晏语柔打开车门。
她抬头晃了他一眼。
怀礼与她对视,却是笑意不减,继续对南烟道。
“那就明晚。”
南烟不耐,“只能晚上?”
怀礼从口袋慢条斯理地掏出烟盒儿,手臂撑在露台边儿,肩膀夹住手机拿了支烟出来,“白天很忙。”
他快结婚了,想想也会很忙。
南烟于是妥协,“那好。”
徐宙也朝画室走来,南烟准备挂电话。
怀礼忽然又出声,伴随着欲言又止的迟疑:“你。”
好像下一刻就要问:你有没有想我。
诸如此类的话。
“?”南烟一顿。
“没什么,”怀礼却是没说什么,只笑了笑,“我再联系你。”
于是他挂掉电话。
真是把女人的心思从头到尾摸了个门清儿。
教人怎么能不把他在心底多装一会儿呢?
徐宙也此时走入了画室,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南烟在他可能开口问他打给谁之前问他:“你去哪里。”
“去见一下冷泠,”徐宙也到底在意她刚同谁通话,他却没问出口,而是说,“她美术馆那边儿需要收拾一下,我准备给她帮帮忙。”
南烟脸上却没有太多怀疑,欣然答应,“好,那你去吧。”
徐宙也点点头,却没走。
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梭巡。寻找她的情绪。
他又尝试开口。
“冷泠上次,说她喜欢我。”
“……”
南烟在画布描摹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眸,对他眨了眨眼睛,好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她很快就将他的话当做了对她事无巨细的坦白。
南烟于是作出吃醋一般的娇嗔。
“那你可要早点啊,我妈今晚要过生日的,你别太晚了,不然我要生气的。”
其实南烟素来是个好脾性的姑娘,不曾因为他身边有女孩子就同他怄火生气闹别扭。
从前他们还谈恋爱时他常以此作为得意之处同别人夸赞。
从前谈恋爱?
难道他们现在没在恋爱吗?
徐宙也一个恍惚,突然察觉到,过去的南烟,好像离他很远了。
又想到她曾经对他说。
“徐宙也,我们回不去了。”
南烟专注着画布上的色彩与自己笔下,她知道他还没走,她还在等他是否还有什么要对她说的。
忽然一阵清冽的薄荷沐浴露的香气。
从背后拥住了她。
他轻轻地将下颌贴在她发顶,这么抱着她,抱着她。
沉默着。
沉默着。
“我一定要拿下那个画廊给你,南烟。”
徐宙也静静地出声,不知何时,他在她面前已经收敛了从前的坏脾气,逐渐的温驯、妥帖。
南烟知道他为自己做了很多。
从前至今,许多许多,多到她都无以为报。
“那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画廊开起来就和宋欢开你们的酒吧的啊,”她半开起玩笑,恐怕他忘掉了他自己的事情,她并不想欠他,“quiz还能买回来吗?你们再打听了么?”
徐宙也偏了偏头,看着她笑起来,“我觉得酒吧没画廊重要。”
南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又低头吻了吻她唇角,“其实我今天去见冷泠还要问她那个老板于先生的事情,快半个月了南烟,我真的等不了了,如果有必要我飞外地去见他,我一定要拿下那个画廊给你。”
南烟一时失语。
她对上他坚定的眼眸,突然感觉说什么都是徒劳。
“我也真的等不了了,我们也该有个家了,南烟。”
徐宙也定定地看着她说。
“而且,这个画室可能没几个月就要拆了,我们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等画廊的事情落定了,我们搬去我外婆以前的房子吧。”
南烟视线一晃,笑。
“好。”
她好像除了答应,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说好了。”
徐宙也揉了揉她头发,她画笔上的颜料不小心弄到了他手背,她又匆忙去一旁找卫生纸替他擦拭。
他却是笑得有点勉强。
从那天晚上回来,她把她画给怀礼的那副画扔到一层的储藏室后就再没看过一眼。
而她也没问过他这幅画怎么又到了他的手上。
是不是越避讳的就越在乎呢。
徐宙也正心下思索。
南烟从画室出去为他找湿纸巾的同时,她放在画架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微信消息弹出。
lance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徐宙也皱眉,滑开屏幕。
拒绝。
删除好友请求。
连带刚才她通过话的一个北京号码一并拉黑了。
.
老晏的秘书将今天的检查报告给了怀礼,怀礼细细看了过去。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松了口气。
老晏睡得轻,明显是用这招赶客的,怀兴炜就是刚才被赶走的其中之一。
这时醒了,朝一旁的怀礼招了下手,房内的其他人便默默地退出去了,只剩怀礼和坐在不远的晏语柔。
老晏又给晏语柔了个眼神。
晏语柔看了看床上的他与怀礼,提起包悻悻出去了。
“我还能活多久啊,”老晏有点无奈地对怀礼笑笑,近日虚弱许多,眼中却是矍铄不减,“还能不能看到你跟柔柔结婚了?”
语气是半开玩笑。
话却显然不是。
怀礼拿来凳子坐在他床边,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抻了抻西装裤坐下来,抚了抚老晏的手,安抚一笑,“没什么问题,您好好静养。”
“是什么没问题,我的身体没问题,还是你和柔柔的婚礼没问题?”老晏直直瞧着他,“我听柔柔说了,她当初用那60万找那个女人去欺骗你是她的错,但你也不能就这么着了道了呀?”
怀礼低头笑,若有所思,正要收回手。
老晏忽然又紧紧地握住了他。
“我还是希望你和柔柔能好好的,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我们能成为一家人的。”
怀礼抬眸看他,依然在笑,“我们现在不算是家人吗。”
“怀礼。”老晏皱眉。
“我以为我们早就是了,”怀礼淡淡地道,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老晏手中抽走了,靠在椅背看向床上的人,“我一直当您是我的家人。”
“那柔柔呢。”
“她是您的家人,那么也是我的家人。”
“那你和柔柔,就不能结婚吗?结婚了更是一家人了,不是么?之前不都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到这时候叛逆了呢……”老晏很是不解,虚弱地说,“怀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怎样的人呢,”怀礼笑笑,“您一直以来可能对我有一点误解。”
怀礼说罢起身,作别。
“您好好休息吧,等您身体好点了我们再说这件事。”
正转身向门外走去,老晏忽然说:“李秘书跟我说”
怀礼停下脚步。
“南烟想问那副画我还要不要了,”老晏咳嗽了下,勉强撑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去床头柜拿水杯。
“我肯定是不会要了,如果你看上了个和柔柔差不多的,我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绝对不行她爸爸是个吸毒犯,妈妈是个做外围的,外围你听过吗?嗯?她自身也不是干净的女孩子,传出去了只会让人笑话我们柔柔。”
“也会笑话我晏长安将你视若己出地培养这么多年我不是在培养你,我是在培养医院的接班人,你姑姑的左膀右臂,你懂吗?怀礼。”
老晏抬起苍老但矍铄的眼,最后看向怀礼,“当然,如果你是在利用她故意反抗和柔柔的婚事,我也绝不同意,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柔柔就必须结婚。”
说罢老晏挥了挥手,掩上被子又躺回去。
怀礼出门的一刻,晏语柔不禁打了个寒噤。
刚才他们的对话显然她都听到了。
怀礼轻轻关上了门,晏语柔随他身后,与他走了两步,颇有点儿无奈又愤恨地问他:“你还是在玩儿南烟对吧说白了,她和陈舒亦没什么区别是不是?怀礼,你还是太爱玩了。”
怀礼没说话,向前走。
这么多年了,晏语柔的耐心耗尽,急匆匆去拉他的手臂:“你告诉我啊你现在到底什么想法?能不能不要总让我去猜你”
怀礼停下来,侧了侧身,回眸看她。
他唇角弯起,也无奈地一笑:“我是个医生,我有什么想法。”
晏语柔不解。
怀礼继续说:“我总不能希望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对吗。”
他总不能希望爷爷立刻就死了。
这样他就不用同她结婚了。
晏语柔听明白了,怔了一怔。
“你不是说我在玩儿她么,”怀礼眉眼轻挑看着她,笑意不减,“那你也可以去找别人玩儿了。”
.
郑南禾四十六岁的生日当天,蔺向南出现了。
从前郑南禾为了蔺向南将南烟一路从南方的小村庄带到了北京。南烟能在这里读书,念一所不错的学校,也都是多亏了蔺向南。
虽南烟曾经在这位蔺叔叔面前一向称郑南禾为“姐姐”,但他们三人的确很像一家三口。
蔺向南是个在中俄两地往返的生意人,之前还教过南烟一些日常交际用的俄语,南烟两次前往俄罗斯没在交流上吃到苦头,也多亏了这位蔺叔叔。
她第二次去俄罗斯看画展,这位蔺叔叔也想替郑南禾照顾她。
不过被她婉拒了。
她其实不愿郑南禾跟从前的“恩客”再次扯上关系。
郑南禾今晚过生日,高兴得像个小姑娘这么多年她的确像长不大似的,无论经历再多沧桑,都有稚气天真的笑容。
蔺向南也挤到这个旧画室的二层与他们共同庆祝。
后来郑南禾喝了许多酒,接着就开始哭,抱怨天,抱怨地,抱怨那个让她未婚先孕,剥夺了她的少女时代,又对她拳脚相向,多年来不肯放过她们母女的男人,抱怨着从前依靠出卖色相维生的腌臜人生,抱怨着狗屁一团糟糕的垃圾生活。
可是她还有南烟。
南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最后抱着南烟痛哭,不住地说“烟烟,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南烟不禁也红了眼眶。
是的,郑南禾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只要现在好好生活就好了。
徐宙也早已同郑南禾说起想跟南烟结婚的打算,蔺向南提出要为他们买戒指,南烟一口回绝了。
蔺向南遇到郑南禾的那年妻子刚死,膝下无后,对郑南禾的感情或许早已超越了普通的露水情缘,所以才会多年来都念念不忘。
郑南禾也需要一个依靠了。
可是南烟又不确定,他真的能给她依靠吗?
这天晚上徐宙也很晚回来,都没来得及见蔺向南一眼,南烟睡到半夜才察觉到他挤上来。
她也喝了酒,浑身热得要命。然后他们稀里糊涂就做了爱。
开始和结束都太快,她甚至在想,是否以后的婚姻就变成了如此一次次没有任何激.情、快.感的身体交流。
只是为了行夫妻义务。
或是只是为了证明,她是属于哪个男人的?、
她对自己的下半生没有太大规划。
结婚也好。
不结婚也好。
她只想安安定定过一生,再不要有任何错乱之事来扰乱她难得平静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突然发现,家里的避.孕套早就用完了。
昨晚她和徐宙也没有用。
徐宙也昨天去找冷泠询问那位于先生。于先生倒真是个避世之人,别人为他的画廊争的头破血流,老头儿却跑蓬莱岛垂钓去了。
徐宙也于是准备晚上就出发前往山东蓬莱。
今天一天南烟的手机都没有任何动静。
徐宙也拎着行李箱出发,她在画室画了会儿画,吹着夜风,稍掠过街边的一阵儿铃声。
都会让她狐疑地望向安静如常的手机屏幕。
晚上八点半。
终于有人给她打来了电话。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归属地是北京。
她很久不曾接过这样的电话,以前她隔一段时间就要换手机号,这样的电话她是万万不敢接的。
可是。
“喂。”
对面是怀礼。
她安心了。
“怎么才打给我?”南烟笑着问他。
怕他打来。
又怕他不打来。
怀礼在手术台连轴转了一天,老晏是摆明了不让他回上海了,今天一早所有大小手术都挂上了他的名字。
存心要把他困在北京。
要困住他。
限制他。
不让他有任何能跟别人接触的机会。
忙了一天的结果就是,一进家门,他才想起今天要联系她。
都忘了。
没开灯的房间,怀礼倒在黑暗中,随手扯开了领口纽扣,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才有了些力气。
“在等我打给你吗。”怀礼有点儿没力气地笑了笑,都懒得问她怎么拉黑了他。
反正他还有号码联系她。
反正他还有时间同她见面。
南烟沉默一瞬。
于是他知道她承认了。
“我现在在家,很累,”怀礼按揉太阳穴,静静地开口,笑,“你要不要,来见一下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毣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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