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这房间里除了穿楼而入的激烈交战声音，就剩下了两人并不同步的呼吸声，以及可以忽略到不计的书页翻动声音。
“小庞，你找我什么事。”
在过了许久的时间后，兴许是老人终于记起了桌子对面还站着他的学生这件事，于是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语速匀称，没有拖沓之意。
庞云闻声顿了顿，斟酌了一番用词，开口道。
“老师，我今次来，是向您辞别的。”
“嗯？”
老人用鼻音带出了自己的疑惑情绪后，便随即停止了手上翻页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位学生兼爱将。
顿时映入他眼中的那庞云憔悴的模样，让老人为之一滞。
他不是不知道庞云身体状态欠佳，但却不知道他身体抱恙到了这种地步。难怪有人反映白昼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人能看到庞云的影子。只有夜幕来临整座研究所都没剩下多少人的时候，才能借着昏暗灯光的掩饰，看到他在实验室里忙碌的身影。
“你的身体……怎么差到了这种样子？”
“老师，这个不重要了，临别前我想给您留一些东西交代一些事情。”
庞云摇了摇头，惨白脸庞上那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这位算是他半个授业恩师的七旬老人。
“不，这个很重要！”
银丝老者抬手一把将文件扣上后，看着庞云严厉地说道，那本闭合的文件，甚至连书签记号都没有来得及做上。
“小庞，你现在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联系我的老友，叫他们专门派人来给你看诊。”
“老师谢谢您的好意。”
庞云的嘴角翘起，露出了个有些机械般的笑容后说道。
随后他向前步出了几步，来到老人的桌边，把抱在怀里的文件放到了那张办公桌上，跟着伸手将文件拨了一个方向，方便老人读阅。做完这一切后，庞云轻声发问。
“老师，您知道gcp开头编号代表的含义吗？”
“gcp……”
这三个英文字母，当即让老人愣了愣神，他马上低头看向了那份被庞云摆正在他面前的文件。a4纸张充当的封面正上方区域，“造神计划”四个大字从左到右，并排而立，工工整整。
“theplantocreategod。”
用带着口音的蹩脚英语喃喃念出这条短句后，老人便伸出左手握成拳头，将食指中指关节稍稍凸出，用这个算是他个人习惯的动作，有节奏地敲击在了文件封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小庞……李毅委员仿照大崩溃前所提出的火神计划，其实…………并不现实。”
接着他抬起头，重新盯着一脸麻木的庞云。
“当然，我说的不现实，不是理论上的不现实。而是，整个联合政府现在所拥有的人力物力以及技术水平层次上的不现实。毁灭前，集合了全世界的资源，才稍有所成的计划，怎么可能由一座倒退严重的孤城独立完成？”
“老师，您说的我知道。不过我这次来，不是来和您做学术探讨的，我说了我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庞云再次摇了摇头，打断了老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这放在平时几乎不会出现的失礼行为，在今日已是第二次在他身上出现了。
“老师，这里面是我在这段时间整合出的一些文件，劳烦您抽空时间可以看一看，里面最新的资料记录可以追溯到我来您这里之前的时间点。”
“你说的辞别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庞？”
庞云的话，让老者闻到了一丝不寻常味道，他即刻双目一凛，连带着一向缓慢的语速，都在不知觉间提快了许多。
“老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请个长假，休息一下，我觉得我有点累了。”
对于老人别有用意的询问，庞云仍旧是在回以了一个机械的微笑后，出声答道。除开破风箱般的嗓音让人感到不适外，其他地方正常得近乎不太正常。
得到了答案的老人，心里的不适感并未得到缓解。于是他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了庞云的脸上，最后锁定在了庞云那双深陷眼窝中的双眸上。老人似乎想要从中找寻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但他在那双眸子里，却只找到了和庞云那病态体型不相称的神采奕奕。
“可以，小庞，那你回去休息吧，多余的流程你不用管了。”
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老者叹了口气，答应了庞云的恳求。然后他伸手从桌面右边被重物压住的一沓文件中，抽出了放置在最上面的那张在红色开头标题上盖有钢印的文件，递到了庞云面前。
“这东西你带着。”
“老师，这是？”
庞云垂目看了眼那张被老人捏在手中的红头文件，上面青江联合政府几个红字，醒目异常。
“这是特别通行证明，你拿着这个可以无视现在的封锁令，坐船到南岸去。”
话音落下，老人呼出一口浊气，似自言自语地道。
“估计青江城所有的重要部门，不日起就要暂时搬离青江城了吧，上面也不敢保证，能百分百地抵御住这次危机。”
庞云看着那张文件，沉默了良久，却一直都未伸出手去接住。
“拿着吧，放心，不用担心我这老家伙，研究所的人还没全部撤离前，我也用不着这东西，等全部撤离了，上面也不会舍得把我这老家伙留在青江城。”
老人见庞云迟迟没有动作，便将椅子挤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按住桌面，将红头文件，塞到了庞云枯瘦的手上。
摩挲着手中那份光洁的纸质文件，庞云眼里，出现了少有的犹豫。闭目沉思了片刻的时间，他将那张文件放进了怀里，他的确不大能用得上这张通行证书了，但，他的家人需要。
看到庞云将通行证书收下后，老人旋即摆了摆手。
“我不留你了，你回去休息好，我等你回来，所里的事情很多，你要做的事也很多。”
“谢谢老师。”
庞云弯腰对着老者鞠了个躬，而后直起身来，深深地看了眼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实验报告上的老人。或是数十秒的流失，又或是一分钟的渡过，他转过身来，径直走到了门边，开门离去。
只余下了等他走后，举目落于闭合大门上的老人，没来由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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