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头还有些晕晕的，不过身体倒是舒服了很多，视线四顾，殿内点了几盏微弱的小灯，窗棂外的天色似乎黑透了。
赵昕挣扎着坐起来，他以为，莫离已经走了，正想掀开被子下床，猛不丁听到有人说话：“你醒了？身体好些没？肚子还疼不疼？”
赵昕只觉得自己额头跳跳地痛，他伸手抚在脑际，长长的睫毛下是那垂着的眼睑，莫离瞧不清赵昕的神色，又得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赵昕，我给你备了红糖水，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呢，来，快趁热喝了。”
之前在承恩伯府，姜姨娘也是这般做法，那时，她是以母亲的身份，悉心照看着她的女儿，而今，自己的原身那么冷酷的一个人，居然笑微微地做着这一切，赵昕有些看不下去。
他很想再对莫离怒吼，让她赶紧滚，可是，那热腾腾甜腻腻的红糖水递进手里时，他竟是接住了。
“怎么不喝？放心，我刚试过了，温度正好，热热的，但不烫人！”
“……”
赵昕有些发愣，那有些愉悦、有些真诚的熟悉嗓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吗？原来，自己温柔的时候，会是这副模样！
莫离还想再劝时，赵昕突然一仰头，就跟喝药似的，一口气把一大碗红糖水全喝光了。
“赵……”
“你可以走了！我喝完了！”
莫离摸着鼻子接过碗，心里腹诽着：哼，过河拆桥的家伙！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只是吧，目的没达到，莫离知道她还不能走。
莫离转身搬了个椅子坐到床前，依然是笑微微的模样，仿佛看不到赵昕不愉的脸，说道：“喂，看在我今天尽心帮你的份儿上，你听我说会儿话嘛！”
此时的赵昕，心思翻腾着。
其实，醒来时，他便知，极有可能是莫离替他更换了舒爽的衣裳。
还有，被他扯坏的纱帐换了新的，地上原本那些脏衣裳也不见了影踪……
莫离还守在这里……
极有可能，是为了顾及他的脸面问题，那些事情都是她亲自做的！
只是，正是因为莫离做了这一切，此时赵昕最不想见的人便是莫离。
试问，一个对他如此知根知底的人，见证了他最狼狈最难堪的一面，他又不能杀之，那就只能不见了！
而莫离赖着不走，赵昕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
莫离他可以不杀，嗯，纵是他想杀也杀不得人家，可今天下午那群看到恪王难堪一面的人，通通都得死！
“他们该死！谁来求情都没有用！金箭呢，让他来见我！”
“你都知道我想说什么啊？其实吧，他们也不想看见的……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哼！自然应该怪你！念着你对本王尚无恶意，本王这次就原谅你！倘若下次你还如此莽撞行事，本王定然会重重地惩罚你！”
莫离很无语。她能说，她后悔帮了这个赵昕么，她能说，她后悔辛苦收拾了一下午么？毣洣阁
这个赵昕怎么这么冷血啊，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喂，你听我说啊，外面的那群人，也是娘生爹养的，他们要是死了，他们的亲人也会很伤心很难过的！碰上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多可怜啊！他们一直都把你当成神一样看待，那么那么尊敬你，你却因为这么一点点的小事，就要杀了他们！你这么做，你良心过得去吗？啊！”
“哼！良心？别跟本王说那个，本王没有那个东西！”
“切，赵昕，想不到你也会睁眼说瞎话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私底下做了很多善事的！那几个私有产业赚的钱，你不只是用来招兵买马，你还会救济灾民，大冬天的，你还会让银鞍他们去那贫民窟布施粥衣……”
赵昕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莫离的衣襟，冷声说：“住嘴！哪个混帐告诉你，本王招兵买马了？你想害死本王吗？”
莫离不动不挣扎，只是望着赵昕的眼睛，轻声说：“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对外人说！我只是想说，你既然心地这么善良，怎么就不能放过那些人呢？”
如此近距离对视，仿佛自己呼吸的都是对方吐出来的气息，赵昕心里别扭，不自觉地松开了莫离，冷冷一笑，说：“呵呵！放过他们？他们又何曾放过本王？！你可知，那些人中，尚有宫里那位的眼线……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只管叫金箭进来！”
“眼线？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里有奸细？怎么会呢！真有奸细的话，你铁定早弄死他们了，哪里还会留人家活口啊！”
“哼！你倒是了解本王！”
“好了赵昕，别说气话了，你就行行好，放了他们吧！他们也很可怜的啊！”
“不行！这些人必须死！”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就说不通呢？那么多人，都是鲜活的生命啊！你若执意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
“你若执意要杀他们，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大家！”
“你威胁我？”
赵昕快要气死了，方才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莫离还算聪明，可是，他都已经告诉她了，这些人中有宫里那位的眼线，他冒着被宫里那位怀疑的危险，也要杀了这些人，其中的深意，这莫离该是想得通才是，怎么她居然还敢反过头来威胁他！
愚蠢！愚蠢之极！
莫离气鼓鼓地两手抱胸，朝天翻了个白眼，说：“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想看到他们死！”
赵昕望着自己原身的侧颜，神色复杂，沉声说：“你就不怕，我对付赵晅！”
“赵晅么？他若是知道，我今日所为，他一定不会怪我的……”莫离说得很轻。在她心中，赵晅比她自己重要，可是，他们二人若与那么多条性命相比，她还是无法漠视那些鲜活的生命。
“你！”
“……”
莫离不再说话，只笑微微地与赵昕对视着。面上瞧着，她是为了那群不相关的仆人豪不退缩，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忐忑。
倒不是她自己怕死，她是怕真害死了赵晅！
只是，赵晅极有可能是这天下的主宰，死，怕是不容易，就怕他活着受罪。
莫离终究心有忌惮，巴不得赵昕能退一步，偏赵昕冷冷地盯着她，紧抿着红唇，什么话也不说。
就在莫离的笑脸快要绷不住的时候，赵昕终于率先收回了视线，冲着门外扬声喊道：“金箭！”
莫离吓一跳，伸开双臂拦在床前，紧张地说：“等等！赵昕，咱们有言在先，我帮你应付难关，你不会把他卷进来的！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反悔吗？那我也可以反悔！我哪怕去死，拼个魂飞魄散，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哼！终于慌神了么？！
赵昕冷然一笑，他该庆幸，赵晅果真是这莫离唯一的弱点么？只是为何，他心底忽然会有极不舒服的感觉？
守在外面的金箭应声推门入内，他垂目跪下行礼，喊了句“王爷有何吩咐”，便待着不动了。
莫离抢在赵昕之前，对金箭说：“金箭，你出去！爷还有些事，等爷完事了，你再进来！”
金箭不理莫离，对着床榻的方向，再次抱拳一礼，异常恭敬地说：“爷，您请吩咐！”
莫离很生气。死金箭，关键时刻，尼玛果然是向着他的旧主子，好，很好！
还有这个混账赵昕，他现在知道赵晅是她的弱点，动不动就拿赵晅威胁她，若他一气之下真派人去对付赵晅，怎么办！
反正，这个赵昕也是个白眼狼，等他找到法子控制她了，他肯定会过河拆桥的，倒不如，现在她就跟他拼个鸡飞蛋打，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害得了赵晅了！
想罢，莫离突然起身扑向赵昕，冲动地想要拖着赵昕这个祸害一起死了算了，可是，金箭早有所觉一下子拦住了她。
“金箭，你让开！”
“你想杀我？为了那群下人杀我？”赵昕震惊了，望着莫离的眼神，是全然的不可置信，“还是为了赵晅想杀了我！”
“谁……谁想杀人！我只是，只是想救人……”莫离有些受不了赵昕赤红的目光，仿佛，她背叛了他的信任似的。
哎，她是这招谁惹谁了。不就想救个人嘛，怎么赵昕又扯上赵晅了呢？可是，赵晅……他一定不能死的！他那么干净，那么善良，苍生有他那是大幸，她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他是不能有事的！
“哼！”
赵昕冷哼一声，突然出手，点了莫离的穴道，莫离在惊讶中一点点地合上眼帘，随即人一歪倒在了床榻上。
赵昕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扭头对金箭说：“那个眼线留不得！”
“是！王爷！只是，……其他人，该怎么处理？”其实，赵昕同莫离争执得那么大声，金箭全部都听见了，他理解主子爷的做法，可是，莫离的心善，他亦是知道的。
此刻，明知主子爷会生气，他还主动提及，也不知自己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果然，赵昕盯着金箭的眼神，像要喷火一样。
“其他人？哼，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便都交给你去处理！若是被本王听到什么流言蜚语，本王唯你是问！”
“是，王爷！”
若是换作从前，王爷必定二话不说，打杀了那些人，连带自己也会一并重罚，此番王爷把这件事交给自己来处理，也算是间接表示，留着那些人的性命了！
金箭当即领命出去，临走时，偷摸着看了一眼昏迷的莫离，那眼里暗含的光芒，也是闪烁不定的。
直到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赵昕才缓缓伸出掩在袖中之物。那是一条雪白的物事，棉纱裹着棉絮，瞧着有些厚实，摸在手中，却是柔软之极。
这棉絮条是赵昕方才激动地坐起来时，从枕边带出来的，上面的针脚有些像蚯蚓爬过，甚至隐有点点血迹，像是极不熟悉女红之人为之。
赵昕以前从不曾见过此种物事，在他成为女人的这几月来，他每月都会用到与这相似的东西，只因，这是女人月事来临时专用之物。
只不过，手中这一个，比之姜姨娘和乐珠拿给他的，更……更方便！
赵昕摸索着，又从枕头下拿出来了两个，他的脸皮又开始发烧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投向莫离身上的视线，却是恨不得将她灼穿。
只是，当他望见莫离的手指上果然有细密的针痕，还隐有淡淡的血丝，他却是错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靠回床榻。方才心里产生的那种被人背叛的恨意，也在一点点地淡化。
这个女人，这个占了他身体的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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