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雨过天晴后,微风拂晨阳。
没等东边红霞散尽,朝阳尽出,皇宫文楼之巅,便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人影斜垂,说不出得高大威武;身上似还泛着红圈。
人影,静直站立,左手负后,右手下握着一把银柄兰鞘的长剑。
他的发饰精美,一袭白衣,更显俊美容貌。
他星眸倒映着堪比冰山峰顶的寒气,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是,他的双眸所视之处,并不在远方,而是在脚下。
文楼,乃是朱元章和朱允炆曾批复奏折之地,亦是珍藏皇家典籍之所。
浩海文楼,国政要地,天下文人皆向往之。
只要能踏上楼前的台阶,都会让人觉得身心明朗,如登云步月。
可,奇怪的是,无论多少大内禁军从此走过,也无论多少宫娥、太监途径于此,都未曾察觉文楼之巅上站立着一人。
直到大批禁军开始集结,直到宫女、宦官步履急促,那人影才跃身,一手扒着檐边,垂身至半空中。
他好似并不着急下来,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身负甲胃之人从远处的偏门而出,步履急促,一边扶着头盔,一边不时地扶正着腰间的佩剑。
这人应是一个副将,他身上的铠甲也证实着他的身份。
像他这样的副将,想来也是一个“三贪”之人。
——贪吃、贪睡,还贪功。
不然,他怎会如此狼狈,又恰好赶在朱棣的銮驾到来前,向文楼与武楼正中奔疾呢?
现在,宫闱深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已逐渐清晰了起来,高高的銮驾也成了众人的焦点。
人们争先恐后地下跪,也使得皇权威严达到了最顶峰。
这时,副将的脸上也终于澹去了匆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也在心中庆幸着能够赶在皇架之前到此,可以在朱棣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
此刻,他的步伐已放慢,因为,眼看就要走到文楼后方的他,实在也不想成为一个另类。
——要知道,在銮驾前极速跑动着的人,很容易会被误认为是一个图谋不轨的贼人的。
他只需要自若地走到文楼和武楼正中,然后,很自然地随着众人一同跪下便好。
这也是他一直盘算得结果——一切都是那么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不过,他今日的运气,大概是差了一点。
墙上挂着的黄历,他也应是没功夫瞅上一眼的。
只在一瞬间,他便斜眼倒了下,且,他的身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文楼的窗台内窜去。
突如其来的遇袭,措不及防地晕倒,容不得商量得被人送入了文楼中,这整个过程,也只是一道身影闪过的时间。
这身影,似有过拨抬剑鞘的举动,但,这举动绝对是微小的,亦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这里始终没有变,这书柜很多年前就是摆放在这儿的...”
轻而缓慢的声音,在文楼内弱弱发出,这声音也应是说给已晕倒的副将听的。
因为,文楼中只有方才的那道人影和已昏厥的副将。
可惜的是,副将早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
一骑快马袭来,马上之人身穿飞鱼华服,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英姿飒爽,威武不凡。
人们眸光聚迎,不禁灿笑,更有点头弯背向其示好的举动。
身穿飞鱼华服之人,在受到这样的礼遇下,本该谦逊回礼,却反倒将头颅昂得更高,胸脯也更挺了些。
他那藐视一切的眸光,散发着舍我其谁的杀气,始终望向前方,不曾有一丝移动。
随着令旗挥下,他高喝鞭马,战马腾空而疾,一耀眼的银光赫然出现,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出,远处的柳枝应声而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快速骑行到远处的柳树下,一把夺过兵卒手中已断的柳枝,高举过头顶...
顿时,擂鼓响天彻地,他身下的兵卒也立即大喊:“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
可,再观众人,皆呈目瞪口呆之状,脸上也露出着难以言说的神情。
片刻后,众人开始彼此张望,双手也不自觉地聚拢在胸前,终于,在某一刻,人们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了笑容,震耳的掌声和叫好声,也响了起来。
然,站立在一侧的殇沫,却冷冷地干笑了一下,用极度藐视的眸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此刻,他已是一名禁军副将,他从文楼中脱下那个货真价实的副将身上的甲胃,又穿在他自己身上时,他就已感到既恶心,又憋屈了。
想来,他堂堂一个皇子,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射柳大会上,怎能不让他憋屈呢?
而,他想要再看一看昔日端午佳节的皇家盛景,也只能如此去做了。
但,现下的他,内心中所有的恶心、憋屈与不愤,皆已荡然无存。
因为,那些正在为纪纲鼓掌叫好的人们,并不是市井街头的百姓,而是,整天屹立在金銮殿上的文武大臣。
也正是他眼前的这些文武大臣,也让他实实地感受到了,他心中原本的那些恶心与憋屈,根本就不算什么,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纪纲的箭,明明是射偏了的;柳枝也是树下的兵卒握在手上时,才折断的。在这晴空朗日下,在场的文武大臣,居然都成了活生生的瞎子...
——眼瞎心盲之人,固然可恨,但,除了眼瞎心盲外,还睁着眼颠倒黑白,一个劲地鼓掌叫好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怕的是,一人盲不算盲,一些人瞎也不算瞎,可是众人盲,众人瞎,那就真的是又瞎又盲了...
——这和“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难道,大明朝要亡了吗?….殇沫不禁叹息,他本想来此重温大明的繁华,没曾想,目睹却是已病入膏肓的大明...
他很想吼出来,很想指着纪纲的鼻子大骂,但,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个皇子,如今还算是皇子吗?
——就算要管,要该由名正言顺的人去管...
说到名正言顺,太子朱高炽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他却已随朱棣离了去...
事实上,这一场射柳大会,朱棣只看了几场,便就略感疲惫,回去休息了。
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在这种情况下,随皇架在侧,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纪纲,就真的没人敢公开站出来说实话,去拆穿他吗?
——配合纪纲将柳枝折断的兵卒,是镇抚使庞瑛的人,而,庞瑛又是纪纲的人。他们讨好纪纲,恭维纪纲,从一定意义上讲,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然,在场的文武大臣乃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难道也畏惧纪纲,对纪纲这弄虚作假的行为,皆视若不见吗?
想到这里的殇沫,在现场持续不断的掌声与叫好声下,默默地调转了身子,独自一人朝远处走去。
一路上,情绪低落的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停下过一次。
他身负着的一身甲胃,也让他过了重重关卡。
——在各个关卡守卫看来,一个禁军副将能够如此得失魂落魄,应是挨了骂,得罪了什么权重之人...
所以,也没有一处关卡的守卫,愿意去触他的霉头,生怕惹火上身,降临一些不该有的灾祸来。
这也使得殇沫,畅通无阻地走回了故府。
故府门前,秦楼客似已在心如急焚地等待着什么,他见殇沫一身宫中禁军的装扮,原本想要凑上身去,一吐不快的他,也变得迟疑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轻声地问了句,“门主,你没事吧?”
殇沫没有侧脸看他,仍低垂着双眸,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秦楼客紧随着殇沫,进入了故府,又跟着走过了厅前的荷塘,他突然皱眉跺脚,然后,愁云满目地望着殇沫的背影,大声道:“不管了!我不管门主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管门主你是否有心情,我都要告诉你一件事!”bïmïġë.nët
殇沫顿停了双脚,身姿却未有丝毫变化。
“阿棠和他那堆满一屋的银锭子,都不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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