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刚才就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现在他睁开眼睛,牧云归才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这个男子看年纪和南宫玄差不多大,但没有南宫玄那股悍劲。他身量很高,身形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肩膀已经像成年男人一样宽阔平直,但是背部还如少年般劲瘦单薄。他皮肤很白,隔着冰层都挡不住的白,长发如墨,剑眉星目,鼻梁窄长英挺,嘴唇却是红的,唇形棱角分明。
然而他脸上最出色的还是眼睛。他睫毛纤长,眼形优美凌厉,眼尾高高挑起,显得飞扬又勾魂。他闭眼时纯洁无害,然而当那双眼睛睁开时,瞬间亮光四射,杀气逼人。
牧云归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险些摔倒。牧云归愣了一会,率先对冰层中的人露出微笑:“你也受伤了吗?没关系,我救你出去。”
牧云归心里暗暗纳罕,明明这个人的长相看起来冰姿玉骨,正气凛然,为什么眼神却有股狠戾疯魔劲?她救的,确实是一个修仙之人吧?
牧云归犹豫时,寒冰中的人也在打量她。
江少辞从未想过,他可以醒来。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就是血流成河的屠魔阵,灵气翻涌的昆仑宗。风靡大陆的天才一夜间成了禁忌的魔,许多人来昆仑宗观看行刑。他双手倒吊在屠魔台上,手腕粗细的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骨,稍微一动就鲜血淋漓。白衣胜雪的师尊站在屠魔阵前,问:“江子谕,你可知错?”
错?他何错之有?
江少辞的态度激怒了仙门,他曾经是万古一见的奇才,如今就成了威胁仙界的毒瘤。他被活生生抽出入星脉,挖除剑骨,他的师尊亲手实行搜魂术,废了他的识海。每一项都是修真界的酷刑,但江少辞依然一声不吭,最后,他被十大宗门联手封印。
他本来以为,那些人会趁他沉睡时杀了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前站着一个弱的感觉不到灵气的少女,用一种很愚蠢的方式,对他说要救他。
江少辞绕过牧云归,目光环视四周。想来,这就是那些人封印他的地方,困住他的是冥寒冰,地上画着绝灵阵,他们竟如此忌惮他,生怕有一丁点灵气进入他体内。
可惜现在,封印解开了。
他们没有杀了他,乃是他们毕生之祸。
江少辞手指动了动,牧云归费尽全力都凿不动的冰层瞬间碎成细块。江少辞终于能自由活动,他支起上本身,低头看自己的手,目光晦暗难测。
入屠魔阵前,他以十九岁之龄打通六条星脉,成为大陆上修为最高、修行最快的旷世奇才。他随手一挥就能移山倒海,但是现在,他却弱成这个样子。
牧云归以为他体力不支,试图去扶他:“你小心点。”
但是在牧云归的手即将接触到他的手臂时,被他躲开了。江少辞冷冷看着牧云归,眼睛中幽黑深沉,暗流涌动:“你是谁?”
那样的眼神深不见底,仿佛牧云归一句话不对,他就会杀了牧云归。牧云归被摄住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说:“我是牧云归,追杀海兽时不慎掉入海里,被暗流卷到这个地方。你呢,你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冰封住?”
江少辞压根没理会牧云归最后的问题。他脑中飞快闪过慕、穆、木等姓氏,穆、木都是凡姓,没有大型的修仙家族,至于慕家倒是有,但远在北境,不太可能出现在海边。最重要的是,慕家和他有仇。
江少辞隐约有感觉,封印是在这个少女进来后消失的。如果她是慕家人,应当还没大度到替他解开封印。
江少辞无声望着牧云归,少女乌发雪肤,琼鼻红唇,骨架生来修长纤细,不说话时像一尊玉雕美人,但是动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眼睛立刻冲淡了那股冰冷精致感。江少辞暂时打消了杀她的念头,无论她有什么图谋,封印解开总和她脱不了干系。况且她这么弱,杀不杀都没区别。
少年抬眼扫过四周,根据牧云归话语中的信息判断了一下地形,薄唇微动,问:“这是在南海还是西海?”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牧云归却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内海、外海,至于天绝岛在什么位置……夫子没教过,长老也没说,可能他们也不清楚吧。”
天绝岛?少年皱起好看的眉,过了一会,又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启元四千二十年。”
江少辞神情微怔,随后问:“前一个纪元是什么?”
这个牧云归知道。虽然他们出生在启元,一生下来就要面对稀薄的灵气、紧缺的资源、恶劣的环境,但并不妨碍他们向往曾经那个繁荣昌盛的修仙界。牧云归眼睛里含了光,说:“是天醒纪元。”
和他的猜测一样,江少辞怔松,片刻后,轻轻一笑:“竟已过了这么久。”
他被封印时,正值天醒四千四十年的春天,他去极北之境取了慕家的圣花霜玉堇,供师尊冲击境界。但是回去后,迎接他的却是同门刀剑。
原来,都一万年过去了。
他的笑声短促又清冷,不像是高兴,更像是讽刺。牧云归小心地看着他,试探问:“你是谁呀?”
牧云归想问好久了。但是这个少年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刚才一直抓着她问问题,牧云归也不好意思打断。现在找到了机会,她终于问出来了。
“我?”少年眉目清绝,漆黑的眼眸里燃烧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狂和仇恨,“叫我江少辞吧。”
江少辞……牧云归在心底默默念这个名字,问:“你不是天绝岛的人?”
江少辞回头,眼睛里又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杀意:“怎么了?”
少辞是他未加入昆仑宗时使用的俗世名字,拜入仙门后,接引人给他赐名子谕。他在修仙界的那些年,天下无人不知江子谕,但是却少有人知道少辞这个名字。
连他的师父、好友、未婚妻都不曾留意过,所以江少辞才敢报出姓名。没想到,这个凡人少女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江少辞再次动了杀机,她竟然对他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莫非她认识他?江少辞手指慢慢曲起,随时准备动手。
一万年虽久,但是对于他那些死对头而言,也不算太漫长。那些人多半还活着,并且位于权势和力量的巅峰,江少辞修为尽毁,如今的他对上故人,绝对不是好事。
他不能让任何人泄露他醒来的消息。
江少辞都要出手了,然而意外的是,面前少女的眼睛却骤然亮起,她弯了眼,笑着对他说:“太好了,这些年岛上只有我一个外姓人,做什么都孤零零的,现在终于有你了。你是怎么找到天绝岛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岛外的世界呢。”
牧云归注意到江少辞的手,好奇问:“你的手怎么了?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江少辞松开手指,轻轻捏了捏精致漂亮的关节,说:“没事。这个鬼地方不安全,先出去吧。”
牧云归应好,她也是这样想的。牧云归转身往外走,江少辞从冰块上起身,才走了两步,忽然摔倒。
牧云归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扶他:“你怎么了?”
江少辞一手撑着冰层,另一手从唇边划过,狠狠擦去嘴角的血。他口吻不善,冷冷道:“无事。前方带路。”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苍白的脸、染血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是江少辞自尊强,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牧云归扶。牧云归没办法,只能站起身,放慢了前进速度,说:“外面有毒齿鳄,洞里可能还有其他魔兽,你自己小心。”
江少辞醒来片刻,已经听到许多个他不懂的词了。天绝岛,毒齿鳄,魔兽,俱前所未闻。江少辞没有表露出来,他沉睡了一万年,对外界一无所知。如今的修仙界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在摸清环境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江少辞无声瞥了前方那个背影一眼,少女一无所知,还在认认真真带路。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再多留她几天。
牧云归本来防备着洞穴里还有其他高级魔兽,但是幸好,除了一个奇怪的阵法和躺在冰块中的江少辞,此外再无他物。眼看前方就是洞口,牧云归握紧了剑,悄悄提醒江少辞:“前面就是毒齿鳄,你小心些。”
话音未落,平静的水面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张腥味冲天的大嘴径直朝牧云归扑来。怪物嘴里长着三层崎岖细密的尖牙,牙缝中还能看到血肉沫。牧云归用剑架住毒齿鳄,对身后人大喊:“我拦住它,你快点走。”
江少辞默默看着少女的动作,他早就发现水底下有波动,他以为牧云归知道,结果她竟然不知道。江少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不是修士,而是个尚未打通星脉的凡人。
凡人听不到水下的动静,勉强也能理解。
牧云归和毒齿鳄对峙,她猛地抽剑,毒齿鳄因为惯性冲到后面。借着这片刻的空隙,她回头对江少辞说:“从右边那条路走,路上小心角落,不要靠近水面,快走。”
牧云归见江少辞不动,以为江少辞吓傻了。其实,江少辞也觉得牧云归是傻子。
江少辞自从修道以来,无论比试还是猎杀,从未站在别人后面。但是现在他却被一个女人护在身后,她还屡次拦住那只丑的可怜的鳄鱼,不断催促他离开。这种感觉……江少辞无法形容,只能说很新奇。
江少辞忍无可忍,对他的工具人说:“用火龙术啊。”
她虽然还未打通星脉,但已入道门,体内应当有灵气。这种低级又丑陋的水生妖兽,一招火龙术省时省力,很快就能烧的干干净净,连尸骨都不用处理。
牧云归听到愣了下,差点被毒齿鳄扑中。她朝旁边滚开,诧异地看向江少辞:“你说什么?”
等打通一星脉后才能释放火类法术,但要真正起攻击效果,少说要达到二星脉甚至更高。至于火龙术,那是灵气未枯竭前才能释放的大型法术,如今已断绝六千年了。
江少辞是不是在冰块中冻坏了脑子,他在说什么?
江少辞同样觉得不可理喻,眼看那个丑东西又扑过来了,他气得不行,斥道:“别说话了,看前面!”
毒齿鳄皮甲坚硬,狡诈难缠,而且它们有五条足,可以自由在水陆两地出没。牧云归一个未成星的凡人,纯靠力气对抗毒齿鳄实在太吃力了。牧云归和毒齿鳄纠缠,不慎被它的尾巴绊倒。牧云归手掌在地上蹭破了皮,血腥味吸引来更多魔兽。牧云归心道不好,正要爬起来,毒齿鳄已经张大嘴朝她冲来。
腥臭味扑面而来,牧云归举起剑,打算舍一条手臂硬拼。在毒齿鳄即将咬住她时,牧云归另一条胳膊忽然被人握住,随即一阵大力传来。
牧云归被人粗暴地拉到后面,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江少辞实在忍无可忍,他拉起那个蠢货,抬腿,一脚揣向毒齿鳄的血盆大口。
牧云归眼睛瞪大,慌忙道:“快……”
她想提醒他赶快停下,毒齿鳄牙齿坚硬且有剧毒,即便是二星修士都会被瞬间咬碎。然而她才开了个头,就看到毒齿鳄被踢断了牙,噼里啪啦摔到后面,撞塌了好几块石头。
“……收腿……”
牧云归木然地睁着眼睛,无法理解她看到的事情。江少辞身上明明没有灵力波动,他要么受了重伤修为尽毁,要么根本就是个未修炼的凡人,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该出现一脚把号称海中杀手、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毒齿鳄踹飞的情形。
江少辞侧踢时,腿抬得又高又直,腰腹稳定,气息悠长,可见核心力量很稳。而且他出腿的速度和准头相当好,绝不是随便练一练能达到的。
牧云归咬唇,再次怀疑,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出来?
牧云归用力朝后躲,但还是没躲开。她气道:“你要是再捣乱,我就不做了。”
这一句话终于让江少辞消停了。牧云归本以为他会出去,但江少辞不吵也不动,就站在旁边看着,目光灼灼,神情认真,牧云归几乎都怀疑自己手里不是糕点,而是某种精密的丹药。
牧云归急着回去写作业,懒得捏花样,随便用模具压成方块状,然后就放入笼屉。江少辞看着牧云归设置阵盘上的时间和温度,若有所思:“这个东西能炼剑吗?”
牧云归手一抖,险些把糕点烤成焦炭。她收回阵盘,看着江少辞长长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这样奇思妙想也挺好。”
江少辞和牧云归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没救了。牧云归在水池边洗手,江少辞不动声色打量厨房,问:“这些法器都消耗灵气吗?”
牧云归点头:“嗯。这些法器内嵌着灵石片,用完了就得换新的。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加起来开销比食物都大。谁让如今灵气稀薄,每一丝灵气都要精打细算着用。”
江少辞问:“灵石片是怎么来的?”
牧云归擦干净手,拉开柜子,给江少辞展示里面整整齐齐的空灵石片:“就是这些。灵石片是由灵石切割而成,用完了不能扔,要送去领事堂。等领事堂在里面注满灵气后,会拿出来再次售卖。”
江少辞拿起来一块,仔细查看。入手是他熟悉的灵石,但材质非常低劣,大概只有下品灵石。灵石被精细地切割成六边形形状,角度、大小统一,这样方便使用,也方便交换。
江少辞又回头看烤糕点的炉子,目光似有所思。牧云归一般是将空灵石片攒够后,统一拿去换,正巧今天打开了,牧云归顺势清点了一下数额,低声叹息:“家里的灵石片又要用完了,又是一笔大开支。”
牧云归拿出身份令牌,仔细清点里面的数额。她今日刚在领事堂换了积分,按道理该有一笔大收入进账,但领事堂故意压价,到手的钱比标价少了三分之一。
牧云归颦着眉,低声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压价,但没想到这么过分。两只三级魔兽,骨头、兽皮和毒囊都是完整的,竟然才给一千二百积分。”
江少辞一边琢磨自己的事,一边问:“报名费多少?”
“一万。”说完,牧云归自己都怔了下。这样算起来,其实很快就可以凑够。挣积分竟然这么容易?
但是牧云归转念一想,首先,她无法一个人杀死三级魔兽,其次,她不可能一下午连挑两只还轻轻松松。并非挣钱容易,而是江少辞容易。
想到这里,牧云归抬头,认认真真和江少辞说:“今日多谢你,要不是你,恐怕我无法全身而退。”
牧云归目光诚挚,看着他仿佛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江少辞没想到她突然来这招,他眼睛游移了一下,看着后方窗户,硬邦邦说:“顺手而已。岛上有储物空间吗?有储物空间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最多一下午就能将报名费解决。”
牧云归摇头:“空间法器最是稀缺,听说仙人的空间阵法传承都快断绝了。天绝岛没有空间法器,就算有,也被那几个家主、长老牢牢攥着,怎么会流传到我们手里。”
江少辞不以为意,随口道:“既然没有买卖,那就自己做吧,最多费事一点。”
牧云归经历了太多,如今已经麻木了。她只是嗯了一声,眼神动都不动,说:“时间到了火炉会自动停止,你自己留意,我先回去修炼了。”
牧云归走后,懒得管江少辞做什么,自己关了门在房里修炼。她必须在大比中拿到母亲的玉簪,这段时间提升修为是重中之重。然而穿书女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自从上次结星的契机被打断后,牧云归努力很久,都感应不到天枢星。
她一打坐就是两个时辰,然毫无所获。牧云归睁开眼,看着自己纤细柔弱的手指,颇有些丧气。
牧云归也知道越着急越成不了事,可是南宫玄的男主光环所向披靡,旁边还有一个穿书女虎视眈眈,牧云归没法不着急。
她走出房门,坐在凉亭里看月亮。明月已经升到半空,柔柔散发着辉光,不远处涛声阵阵,宁静悠远。牧云归撑着下颌,望着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月亮,再一次想起母亲。
她身为女儿,生前不能让母亲免于病痛,死后还要让母亲的遗物流落于外人之手,简直不孝至极。牧云归正在出神,旁边的阁楼突然打开了,牧云归吓了一跳,恍惚间以为母亲回来了。
牧云归应声抬头,看清楼上人影时,思绪骤然清醒。她低低叹了声,道:“是你啊。”
江少辞正坐在母亲原来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叠小点心,正是牧云归刚烤好的糕点。江少辞捡了一块,放在嘴里,问:“你又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长吁短叹?”
牧云归并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母亲身体又不好,她即便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很少拿出来和外人说。但是今夜牧云归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按捺不住内心中的低落,竟然和一个刚认识且脑子不好的少年倾诉起来:“我那日落海,其实并不是意外。”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拯救黑化仙尊更新,第 47 章 昆仑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