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阵子她一直难以入眠,即便睡着也很快会从噩梦中惊醒,这一次自然也难逃例外,沈奚准梦见了可怕的东西,便就又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本陪在她身旁的苏粤安不知是去了何处,床榻上只剩她自己,彼时的她分不清自己迫切的心情是需要苏粤安多一些,还是要找她腹中的孩子更多一些。
她只记得自己是慌忙下地去寻找苏氏,就连外间的争吵声不断传来,听在她的耳中也只是一片嘈杂。有一男声正讽刺的说着:“本王怎会娶了你这么个女人!你真叫人恶心,倘若馆阳知道你肚子里是陛下的种,她还会这般信任你?”
苏粤安一改从前懦弱姿态,她快意道:“王爷多虑,准准她已经疯了,她连陛下都不记得,又怎会在意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谁?妾身只知晓她现在需要妾身陪伴,需要妾身腹中的孩子。”
男人的骂声和掌掴声一道清晰的传来,刘敬骂道:“你可还有廉耻?”
苏粤安不甘示弱道,“王爷再敢动妾一根手指,准准必然会哭闹起来,陛下有多在意准准您也看在眼中,难道王爷真要同陛下作对吗?”
瞧刘敬似有忌惮,苏粤安快意的笑了,“妾的孩子是陛下的孩子,日后他也会是馆阳长公主的孩子,更是益王您的孩子。他会在宠爱中降生,活的风风光光!您且放心带着双君去沙场,他日您战死,我儿会承您爵位,让您后继有人!”
桌椅倾翻瓷器碎裂,外间男人暴怒的吼声和女人的痛呼纠缠在一起,刘敬忍不住朝苏粤安动手了,“是你对不对!”
他掐着苏粤安的脖子,怒不可遏的质问,“你对陛下说了什么?是你搞的鬼!”
匈奴国内乱,失踪许久的伊稚斜重回草原,他杀了匈奴王于单后夺取王位,又向大汉下了战书。刘敬本不该被派出征迎战,可这次他不得不去带兵,因是有人造谣陈双通敌卖国!
试问陈双一个内侍,如何通敌如何卖国!可宫中与朝中流言四起,哪里是他解释的清,如今他要想保住陈双,唯有趁刘寡还未下令缉拿陈双之前,带他去边关这一条路可走了!
“对!”苏粤安面目狰狞,“我散播了谣言,我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我就是让你们想回长安也回不来,就是想你们死!”
只要戴上叛国的帽子,那就被整个大汉所忌惮,这次与匈奴一战无论刘敬是战捷还是战败,除非是死在沙场,否则永不可能再踏入大汉一步了!
刘敬额头青筋直跳,他掐着苏粤安脖子的大手猛然用力,可就在苏氏快要一命呜呼时,有人扶着门框大声的干呕起来。
沈奚准像是要呕出自己的心肺,惊得刘敬不由松了手,苏粤安也跟着瘫倒在地。刘敬从未见过有人能呕成沈奚准这副模样,他不知她是怎么了,更不敢上前接近她,他一个堂堂几尺男儿被吓得手足无措,只会慌张的喊道:“来人!御医!传御医!”
可御医即便来了又能如何,沈奚准还是昏倒过去了。那就似她又做的一场梦,所有人都对她笑着,可也都在欺她,害她,骗着她。沈奚准看着他们的嘴脸,除却伤心便是恶心。
沈奚准记得她再次醒来时,见到的也是苏氏,她喊她名字时都带着试探,“准准?”
沈奚准看着她,看着看着,苏粤安脸上的不安便藏不住了。因她一言不发,仿佛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让苏粤安摸不准她是否听到了那日她同刘敬的对话。
苏粤安自是心中惴惴,连面对她的目光都倍觉煎熬。
但沈奚准想,苏粤安那时一定有庆幸在的,因是刘敬已带陈双去了边关,只要刘敬一死,那日她同刘敬说的话便死无对证,她腹中孩子的身世便不会再有人知情了。
不管如何,苏粤安过得确实遂意。漠北一战里刘敬大获全胜,共歼匈奴九万人,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然也如同苏氏所算计的一样,陈双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刘敬即便战功赫赫,也没逃开死在边关的终局。
当时世人唏嘘时,唯有苏粤安一人如释重负,刘敬已死,她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而后日子一天天流淌,刘贸云也终以益王世子的身份,在众星捧月里平安降生。
那时刘寡虽然不能和刘贸云父子相认,但也给了他极大的恩宠,苏粤安苦尽甘来,见沈奚准来看她,还柔柔笑着,对尚在襁褓中的刘贸云说,“云儿,快认一认,这是你的干娘。”
刘寡便牵起沈奚准的手,带她一起去看刘贸云。沈奚准就站在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里,听苏氏眉开眼笑的问向自己:“云儿生得好不好?”毣洣阁
好。
沈奚准说:“很似陛下。”
......沈奚准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那上面尚有婴儿的体温,“时隔多年,妾身依旧难忘那一日。妾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刘贸云时,只轻轻逗了逗,他便冲我笑了笑。苏氏在一旁问我,他好不好?我说好,很似陛下。鼻子,眼睛,嘴巴,都似陛下。”
侯斯年脊背蓦的窜起一股恶寒,他看着沈奚准微弯着唇角,突然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
她既已早知刘贸云是陛下的血脉,那么宛儿的身世是不是也......
侯斯年摇着头,想要把那个猜想从脑中赶走,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赶不走,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样闪现在他的眼前,最终合成同一帧画面,是沈奚准抱着年幼的宛儿对她说,“宛儿可喜欢哥哥?”
宛儿说,“喜欢哥哥。”
沈奚准说,“乖,待你长大,母亲便将你嫁予哥哥。”
嫁予哥哥。侯斯年拼命的说服自己,那只是沈奚准的玩笑话,他和沈奚准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沈奚准不会心机深重到这种地步。可怀疑一旦生根,就只会向下越扎越深。
侯斯年即便再不愿相信心中那个答案,心中也早已有了的答案,只是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奢望,求证沈奚准说:“你也早猜到宛儿的身世了,是不是?”
“是。”沈奚准承认了。
侯斯年脸色惨白,“所以。所以宛儿和贸云的身世你一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要执意撮合他们,是吗?”
沈奚准未答是与不是,而是反问他说:“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不行。侯斯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只感觉自己从未看清过沈奚准,他从未有过的无力,“沈奚准,他们是兄妹!”
可沈奚准说,“王爷从未对妾身说过啊。”
她说:“王爷忘了吗?当年王爷把宛儿抱来交与我时,您说您与陛下议事晚归,途中见有人匆匆扔木篮,您听见婴儿啼哭,才将她捡了回来。我还问您可看清弃婴的是谁?您说是一农户,因家中贫寒实在无力抚养,出于无奈才迫不得已将她送人,他拜求你大恩大德,为她寻一个归处......”
沈奚准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如今终于等到撕破脸了,她心底却没有一丝畅快。侯斯年看她的眼神太让她委屈了,真是太委屈了。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对她失望呢?
沈奚准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我那时已再三问你了,你说她是农户之女,她既是农户之女,为何不能嫁予刘贸云呢?”
他以为她同苏氏姐妹情深时她没有哭。刘寡来她房中,他以为她是心甘情愿,不知刘寡的深情于她而言只是折辱,就向刘寡做出让步时,她也没有哭。他那日把侯宛儿抱来,骗她说是捡来时,她更没有哭。
可是为什么侯斯年现在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忍不住想哭呢?
面对沈奚准的质问,侯斯年哑口无言。
他……
的确是骗了她。
侯宛儿不是什么农户之女,那夜他也不是同刘寡议事,是苏粤安产女,而事先定好收留侯宛儿的那户人家突遭大火,家中人丁俱都惨死,刘寡只能让他去处理善后。
刘寡说:“朕自知对不住准准,更对不起长兄,但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还请你将她寻个人家送走,不要声张。”
自益王去后,苏氏就孀居益王府中,如何能有身孕?若是她产女的消息走漏出去,益王旧部定然会以失贞罪名上奏刘寡,让他将苏氏与孩子一同处死。刘寡作为孩子生父,自然要护孩子一条性命,苏粤安前后又为刘寡生下一儿一女,刘寡也得保她安然无恙。
是以要想她们母女二人都能平安,只有将侯宛儿送人一条路可走。苏粤安要与女儿骨肉分离,躺在榻上不停流泪,侯斯年心中发酸,便是那一瞬的心软,让他作了一个决定,可却没想到......
“对不起。”侯斯年跪都跪不稳了,“我以为......”
“你以为妾身不能生育,收养一个女儿也不错,随便谁的孩子也行。哪怕是我最厌恶的苏氏,最厌恶的陛下,他们的孩子也行。”
沈奚准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沉甸甸的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水温凉可却能把侯斯年烫伤。沈奚准委屈极了,实在委屈极了,“妾令王爷失望,可王爷又何尝不令妾失望呢?”
沈奚准以为自己对侯斯年是带着恨意的,可是到了这一天时才发现,她对他没有恨意,只是委屈,只是有数不尽的委屈。
她曾经多喜欢他呀,也多依赖他呀,她把他当成救命的信仰,仿佛每次只在心里念一念他的名字,不论什么事她都能抗过去了。
可侯斯年呢?
夫妻两人互相相望,不知何时俱都红了眼眶,他们一坐一跪,挨得那么近,手也都还交握在一起,可是彼此之间却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不管他们是否松手,都再也回不去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美人多病更新,第 119 章 长恨入喉11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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