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沈奚准紧张的伸手去触他的眉眼,可手未及他的额角便被握住了,刘寡似想对她笑,可嘴角扯了扯只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不忍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是以紧紧将她拥住,脸也埋进她的领口,沈奚准觉颈间渐渐被温热濡湿,才知他落了泪。
落泪?沈奚准霎有恍惚,想将她拥住的这个男人是身处高位的帝王,是坐拥着大汉无限江山,享着万民敬仰的皇帝,如此人生得意又尊贵无比的人怎么可能会委屈?
她又想他也曾少年持剑,与侯斯年一样历经沙场死生,便是她抚过他心口余留的伤疤时问起可痛吗,他也不曾显过半分的脆弱。
是以她知他不是委屈,亦非难过。果然刘寡闷声道:“准准,朕从未如此欢喜……”
他以为她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以为她会永远对自己带着恨意,不论他们之间是否被天理所容许,自他强占她起,都成了定局。
在此前他一直这样以为,也一直克制少去见她,少去招她厌恶,可是隐忍二十年,于今日他才知好似并不是这样。他真能求而得之吗,他太怕这是一场梦。
许久,刘寡才艰涩问:“你不恨我了,可是吗?”
沈奚准将他推开些许,在他目光中将手缓缓移至他的胸口上,他剧烈的心跳就这样隔着厚厚的衣裳递至她的掌心。刘寡如此紧张,却看着她眼中亦盛着水汽,而后终汪洋成泪水垂下。他听她问道:“一物以换一物,这么多年,陛下又怎知人心不能来换人心?”
张玉一直在殿外候着未曾离开,他听着殿中两人哭哭笑笑,想到他看着刘寡挨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和刘寡对沈奚准多年来的隐忍与痴心,一时竟也情不能已,抬袖拭起眼泪来。
......沈奚准为侯宛儿之事耗费了太多心神,最后哭着哭着在刘寡的怀中不知不觉睡去了。刘寡小心翼翼扶她躺好,又为她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房。
张玉虽意外他为何出来,却也还是上前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寡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代朕传刘墉来。”
刘墉是太医院医正,在刘寡还是皇太子时就追随在侧,他是刘寡信任之人,亦是在太医院一竿医正中医术最为精湛的。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张玉所知的可远不止此,想到方才刘寡与沈奚准之间的心迹剖白,也不难猜到刘寡召刘墉多半是与沈太后留下的那枚还子丹有关。
张玉知若那枚被太后大婢女传的神乎其神的还子丹真有奇效,便是对刘寡与沈奚准最好的成全。思及此,他片刻不敢再耽搁,连忙跑去传唤刘墉了。
而刘寡看似四平八稳,心中却是急不可耐,若非沈奚准主动提起孩子,他倒不知该如何与她提起这事。
还子丹呐,能重还他的准准生育之能。刘寡太想看沈奚准或喜悦或激动的神情,就像他当初知道有还子丹的存在时一样。
可他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忍耐着克制着这股冲动,他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还子丹是真是假还并不清楚,他不能让沈奚准得一场空欢喜。
当年沈太后为了不让他们乱天下人伦,便用堕子药伤了沈奚准的根本,如今太后一去这么多年,她身旁婢子老的命垂垂不能久矣,终于在临死前几经周折的才见了他一面。
那日刘寡去见她时,婢子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态了,但见他来,似乎终于得偿心愿,回光返照下竟坚持到将太后遗命告之于他后才撒手离去。
死前她说太后终对馆阳有悔,知即便自戕也难消沈奚准的恨,便将还子药藏入仕女宫灯内,想若有万一沈奚准因她之故再无子嗣,她也能借此药还一还自己的罪孽。
许是看见他痛苦的神情,那婢女也抹泪道:“原是想早些告诉陛下此事,可当日的陛下恨极了太后,长公主失子,您震怒下或流放或杖杀了长信宫上下所有婢子,奴虽免于死罪,却也被一路流放至蜀郡,根本无缘面见陛下。
......后来奴几经辗转回到长安,又得知待太后老人家一去,您将太后生前所用之物都随太后葬去了陵园,奴才知宫灯成了太后的陪葬之物。”
婢子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初知宫灯成了葬品时的无助与茫然,道:“奴在宫中伺候多年,自然也有幸去陵园清扫,知陪葬之物都敛于地宫,而地宫石门已被封住了。奴便不敢提还子丹之事,怕陛下为了公主去掘了太后坟冢......如此大逆不道,奴身为太后婢子,又怎么能看陛下去做,若陛下因此落人口实,奴又如何有脸去见太后......”
刘寡想忍着怒气,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若不是张玉拉着他,他将这老婢子掐死的心都有!
不管还子丹是真是假,她将此秘密藏了二十年,可知害的他们有多苦!
他怒问:“既如此,为何不烂死在腹中?”
婢子大限将至,对他的怒意已是无所畏惧了,她追悔的叹息道:“奴并不好过,见长公主与侯阳王因此膝下无子无女,奴心中也倍受煎熬,可那时只顾着陛下,哪里顾得公主与王爷?”
她说着苦笑起来,“如今奴已是将死之人,原本瘫在炕上等死,可那日午夜梦回竟然梦起太后来。”
她看着刘寡,神情不可谓不凄然,虽看着他,却仿佛仍置身在梦中一般,带着崇敬与畏惧,“太后来质问奴为何不告知陛下,说便是陛下掘坟,她也要赎罪,不然待奴一死,她见陛下与长公主仍是如此,死也不能瞑目......”
刘寡从不信鬼神,且提起太后,他的生身母亲,恨也好怨也罢,任何感情他都不想再有。
他转身大步离去,那婢子才猝然回神,使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他喊道:“此丹为紫阳观术士周义山所炼制,陛下可去寻来一问便知......”
那婢子喊声越来越弱,待刘寡走出屋子,身后已是彻底没了声响。
......可便是有名有姓,也依婢子之言在仕女宫灯中寻到了这么一颗还子丹,刘寡也仍不敢信它真能还给沈奚准一个孩子。
毕竟近二十年过去了,他至今不敢忘记当初那个孩子被打下来的模样,更无法忘记沈奚准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是他醒不来的噩梦,是以能对沈奚准下如此狠手的母亲,便是有临终遗言,他又怎么敢再信?
孩子之事沈奚准虽不再提,可她必然也无法忘怀,如今他已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她心上是有他的,那他就绝不能再在子嗣的事上伤她的心。
他确实对还子丹有隐隐期待,却也有惴惴不安。想他和侯斯年遍寻医士多年,无一例外都说她被伤了根本,他们偷偷为她调理多年,也未曾给她调理出一副好的气血,至今都是手脚寒凉。而那还子丹就算是灵丹妙药,未曾亲眼所见,也只是谣传。
他是没有一个与沈奚准血脉相连的孩子,但也不会因一个真假难辨的谣传就让她为之以身试险。还子丹之事,他必要有足够的把握才能告知于她。
刘寡胡乱想着时,那方刘墉已匆匆赶来了。
刘寡敛起心神,问他道:“还子丹之事,爱卿查的如何?”
刘墉不敢撒谎,只将刘寡曾交于他的还子丹恭敬的呈上去,告罪道:“还请陛下恕老臣无能。”
刘寡心下微沉,听他颤巍巍道:“老臣未在其中看出药材的痕迹,此丹为术士所冶炼,其药基老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寻遍医书,也不辨别不清所为何物,又为何效用......”
一旁的张玉也皱起眉头来。未曾见过,不知效用,便是说连真假都不能辨别,更别说是否是个毒物。
“不过......”刘墉斗胆又道:“臣倒是有一个法子兴许能辨出其中一二,只是怕过于歹损。”
刘寡沉声道:“讲。”
刘墉斟酌道:“试药,只需寻一无生育之能的妇人,取些许药末喂下,既可辨别是否是毒物,之后臣再予以把脉,便又能知其是否有此效用。”
私下拿人试药同谋人性命的大罪,是以刘墉不敢贸然行事,但不待刘寡出声,张玉已先失声道,“这怎可,此药只有一颗啊!”
太后婢女死前再三叮嘱,说这药一颗便是一剂药,切勿分食,食少一分都不行。
但这也恰恰是刘墉的无从下手之处,刘寡将丹药交给他时说这药丸不能少一分粉末,让他只凭气味颜色辨认功效,实在有够难为他。
刘墉看着刘寡难辨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依老臣拙见,若此药真能服用,只少一些粉末,剩下的即便不能将人救回根本,却也能救个七□□成,不至少了一分,便彻底无用了。”
“七八成......”刘寡才看着手中的檀盒,沉吟问:“若有七八成,你可有把握调理?”
刘墉不敢拿死,只道:“若能复原七八成,如此奇药,臣便是拼死也给贵人调理。”
“试药。”刘寡言简意赅,下一刻竟将手中檀盒径直拋到他怀中,“一个不行就十个,试出来为止!”
刘墉接的心惊肉跳,万没想刘寡这般干脆,但这十个未免也太过吓人,饶是见过大场面也不由双腿直抖,他一时竟结巴起来了,“可若、陛下这若是有毒......”
“若有人死,自会有人帮你处置。”
刘墉双手捧着檀盒,像是捧着条条人命,胆战心惊的退下去了。
张玉小心揣摩着刘寡的脸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替他忧思道:“还请陛下宽心。”
刘寡按了按自己发胀的额角,坐了半晌后才缓缓问道:“你可是觉得朕疯了?”
张玉红了眼眶,不忍道:“陛下是疼贵人。”
“罢了......”刘寡挥了挥手,“不必伺候,你也早些歇息去罢。”
张玉想留下陪他,却也知该让他静一静,是以忍下心底的不放心,终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刘寡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待听到更鸣声才起身向着卧房走去,他方才离开时沈奚准就睡着,这时他回来了也仍在睡着,刘寡叹了口气,借着屏风后一盏烛光换下衣裳,才轻轻躺在沈奚准身旁。
可沈奚准觉浅,还是被吵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的朝他靠过来,许是在她的记忆中睡前是与他抱在一处的,这时醒来便也以为两人一直抱在一处,不曾想他是离开过。
她带着浓浓的睡意,问他道:“陛下怎么醒了?是要早朝去吗?”
“且早,睡罢。”
刘寡低声哄她,一手环住她轻轻拍着安抚,可他心中却是难过的想:我是醒了吗,准准,你可知自朕第一面见你,就再也未曾清醒过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美人多病更新,第 104 章 青蘋之末13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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