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老管家啐道。
慕笙躺在地上,拳打脚踢和辱骂已是每日必经的事儿,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躺在这间柴房多少天了,偶尔会有下人送来馊掉的饭菜。
他的手脚都很凉,额头却烫得像烧热的锅炉。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的喜乐声,他咬着牙爬到门边,握着拳头徒劳得捶着门,木刺扎进手里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蜿蜒着流淌下来。
第二天,慕笙被柴房外的脚步声惊醒,门打开来,一束阳光照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得伸手挡了挡。
“你走吧。”老管家扔给他一个破包袱,“别让我再看到你。”
慕笙咳嗽了两声,捡起来,走出顾家,他揩了揩嘴角的血迹,笑了一声。他才认清楚,自己的无能和痴心妄想。
夏知白梳洗完按照规矩去拜见公婆,春亭带着她去正厅,她跟着她穿过曲折的小径和长廊。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厅堂斋馆,亭台楼榭都透露着园子主人的风雅。
正厅高悬着“显世文明”的匾额,表姑和表姑父坐在厅上。
夏知白给他们敬茶,表姑父将笑着说:“现在该叫公公婆婆了。”
“是,公公,喝茶。”夏知白总觉得陆维桢有些脸熟,忽然想起来,之前似乎在报纸上看到过。
“怀瑾在北平有些急事,一早赶回去了,你不要见怪。”夫人说。
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在成亲第二天就离开,无非是对这桩婚事不满罢了,夏知白当然明白,但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陆怀瑾不在,她反倒乐得清闲。
之后她又让春亭带路去拜会了陆家老太爷和老夫人。
春亭先带她到了老太爷的书斋。书斋前面种了几树芭蕉,后面是一片风竹,门口挂着楹联写着骨气十足的“经卷熏炉,谁与赠洞霄仙侣。绿衰青箬,人道是烟波钓徒”
老太爷倚在一张躺椅上,和老管家说着从太湖运来的几座假山石的事情。夏知白走过去向他问安,老太爷闭上眼点了点头,老管家便示意她出去了。
老太太在佛堂,夏知白去的时候,她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嘴唇孱孱的动着虔诚得念着经。夏知白等了一会儿,老太太才得空,给了夏知白一部黄绫子包的金刚经。
夏知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春亭告诉她这是老太太是恭楷手抄的经书,平时坐卧不离的,如今肯送给她,想来是十分喜爱她这个孙媳妇儿的。
从佛堂回自己屋的路上夏知白碰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拿着一个陶罐,给池子里的金鱼喂食。
“你就是新娘子?我的嫂子?”看到夏知白走过来,小姑娘好奇得问。
“你是……陆怀瑾的妹妹?”
小姑娘点点头:“嗯,你可以叫我月儿。”
喝完媳妇茶,陆维桢和叶清漪便坐车回南京了,夏知白觉得他们走得十分匆忙,有些奇怪得问:“你怎么没和你父母一块儿去南京啊?”
“我一向和爷爷奶奶一块儿住的。”
夏知白在游廊里坐下,和她闲谈起来:“你读书读得怎么样啊?”
“我马上就要上中学了,父亲给我找的学校在北平。”
夏知白点点头,心中有了另一番主意。
总而言之,夏知白觉得这一家人之间的关系处处透露着诡异。就像这曲径通幽的院子一样,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徐先生来信说茵茵被他找到了已经安置妥当,而他慕笙在他回顾家的时候已经离开了。
之前,大伯母答应她,只要她好好嫁人就会放了慕笙,想来他现在应该平安无事了。
燕京大学。
新来的讲师按照惯例给全班点名,读到温以宁三字的时候顿了顿,放眼望去,坐在最后排的女生俏皮得向他眨了眨眼睛。
课后,他收拾完东西离开教室,温以宁追上去:“陆师哥?陆老师?陆奚你等等!”
“你怎么到北平来了?”陆奚转过身。
温以宁差点撞在他身上:“我说过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陆家的园子里,有一座石舫临着水,夏知白常常拉着春亭陪她下棋。
“少夫人,之后小姐去北平读书你一定要想办法和老太爷说陪小姐一块儿去。”春亭一边落子一边说。
“为什么?”夏知白一边问,眼神没有片刻离开棋盘。
“是这样……”春亭四处看了看,放低了声音,“这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虽这么说,但还没等夏知白说什么,便自顾自说下去了:“听说少爷在北平养了一房外室……”
“什么?”夏知白抬起头来。
“我可没胡说,之前少爷还因为这事儿和老爷吵了一架。所以少夫人,你赶紧得去北平拨乱反正,不然小心被鸠占鹊巢成了下堂的糟糠妻。”
“哎,你这丫头,”夏知白扔了一颗棋子过去,“怎么说话的呢?”
“嘿嘿。”春亭笑着接住了那颗黑子,“不是为您着想么?”
夏知白觉得她和茵茵不一样,茵茵太过老实,而她,滑头得过分。
“看起来你对陆家很了解嘛。”
“我来这里两年了,这个园子里几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给我说说呗。”夏知白说着又落了一子。
从春亭那里夏知白了解到,陆家老爷,也就是陆维桢,并非陆家老太太所生,乃是庶出的,但陆老太爷没有嫡子,所以陆维桢生活与其他富贵人家的公子并没什么两样。
到十几岁的时候留学去了日本然后就加入了革命党。而这陆家老太爷啊,年轻时是个维新党,到老了却站到了保皇那一派。所以父子俩一直就不睦,老太爷住在苏州老宅,老爷住南京,除了年节几乎不来往。
夏知白惊异于她还懂维新,保皇和革命。
“那算什么?”春亭颇有些自得得说,话锋又一转,“不过最重要的是老太爷似乎对叶夫人很不满?”
“表姑?为什么啊?”夏知白有些疑惑。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春亭摇了摇头,“只是我看老太爷就从来没给过夫人好脸色,连小姐也不许夫人养在身边,还有,少爷和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太亲近······”
夏知白被这家人纷繁错乱的关系搅得脑袋里一团乱麻,但一言蔽之,就是每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乎都挺淡漠的。
“还有,少夫人你去北平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夏知白挑了挑眉:“噢?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想去见见世面,虽然人人都道这姑苏城是个好地方,但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我想去见见世面。”
“行,你让我几子,我就考虑考虑。”
“少夫人,不带这样的。”春亭撇撇嘴。
其实,夏知白一早就觉得去北平是个获得自由的好机会,于是求了老太太想陪怀月一起去。老太太以为夏知白是想去找陆怀瑾,答应了,但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希望她趁这段时间赶紧给他们生个曾孙。
“我一定会尽力的。”夏知白只好先满口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等她到了北平就天高皇帝远了。www.bïmïġë.nët
她们启程那日,老太太给了夏知白一个平安符,说是在寒山寺求的,托夏知白带给她孙子,这是夏知白第一次在这个园子里感受到一丝人情味儿。一起去的除了夏知白,陆怀月,还有春亭和家里一个护院老王。
他们坐三零二次的沪平线一路北上,火车咔嚓咔嚓轰鸣着前行,乘客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男人站在过道里,嘴里叼着一只烟,整个车厢里都烟雾缭绕,夏知白捂着鼻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掠过,有些不习惯这个狭小压抑的空间。
“第一次坐火车不习惯吧?”老王问。
夏知白点头,她的确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一路从苏南到北平,夜间的时候她会被火车停靠站点带来的惯性吓醒,总担心这不怎么先进的火车会不会出轨。但春亭总说这是现在全国最好的火车了,让她不用担心。
火车在天津停站的时候,月儿吩咐老王去买点茶叶蛋上车,老王早想活动活动了,一骨碌得下去了。
车厢上来了一批新的乘客。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夏知白面前,打开了一张报纸,头也不抬得看着。
快到北平的时候,车厢过道不远处一阵喧闹。老王去看了看说是有个老头晕倒了。
“我去看一下。”夏知白站起来,从围观的人群里面挤过去,春亭也跟了过去,夏知白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没有医生吗?”
众人面面相觑得摇了摇头。
“先生,您怎么了?”夏知白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颈部,似乎是心脏骤停。她在大学里考过急救证,但还从未真正碰到过这种情况。
别无他法,夏知白迅速得解开老人的衣服。
“你做什么?”似乎是老人女儿的人挡开她的手。
“这是唯一救他的办法了,你想看着他死吗?”
女子听见夏知白这么说,松开了手。
夏知白回忆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开始心肺复苏,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妈妈,她刚才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问边上的母亲。边上的女子一把把她拽回来:“小孩子别看!”
围观的人看着她的行为开始议论纷纷。
半分钟后,夏知白摸到老人颈部恢复了脉搏,惊喜得抬头看春亭,就在这时,老人咳嗽了两声。
“没事了,到站以后快送医院吧。”夏知白对老人女儿说。
她站起身,却忽然发现围观的人却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光天化日做出这样的不雅之举,真是伤风败俗。”
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西方的医学,不是什么伤风败俗之举。”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夏知白看过去,是刚才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先生,他看着她,清了清嗓子,“你们不应该用这样的恶意来揣度一位刚刚救了一条生命的姑娘。”
夏知白没有想到会有人帮她说话,很是意外:“谢谢你。”
“你救了人,本就不应该被如此不公得对待。”他微微一笑,“对了,我叫戴泊舟,在燕京大学任教,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吗?。”
可就在这时,火车到北平站了,人们往车下涌,月儿在不远处喊她,她赶忙往回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戴泊舟喊道。可是车厢里的人挤得他寸步难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山河故人[民国]更新,第 51 章 北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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