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耳畔隐约传来嘈杂的声响,她从床上醒来,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昨晚和林莉的通话记录页,时间仿佛凝固,转眼又是深夜,就像天从没亮过似的。
楼下客厅,中央吊灯“唰”地点亮,满身疲惫的吕氏夫妇回到了家里。吕怀坚依然神情不悦,家门一关就开始嚷道:“真是荒唐!”
赵晓楠用余光瞥了瞥漆黑的楼上,顺势去厨房转了一圈,灶上还放着煲好的鸡汤,却是丝毫未动,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客厅,她平静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张多富可不在乎什么荒唐不荒唐,他开出了一个不可能拒绝的条件,这就足够了。”
此刻夜深人静,说话毫不费力就可以无比响亮,霜阳清楚听见“张多富”几个字,立马带着混沌的四肢爬下床,披上外套靠近门边。
“大学城……真是疯了。”赵晓楠现在回想起这件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五校作战联盟的社会地位自不必说,这些顶级高校培养出了胜不胜数的优秀人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教育圣殿。若是合力创办超新型大学城,再加上体系的扶持助力,一旦建成落地,资源全面聚合,形成超强区域辐射,已经不单单是商业价值的飞跃,无论是教育还是科技,未来发展红利都是无穷无尽。
可以说,这是吕氏集团迄今为止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项目规模远超过去,如果顺利拿下,将会改写行业格局,所以吕氏夫妇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只言片语之间就抹杀了一切顾虑。
只是这股脑热一过,回到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家里,难免会想马后炮地骂上几句。
吕怀坚对此再清楚不过,可也不妨碍他继续发泄:“他的话能信多少?万一隔天就装失忆,随随便便改了口风,吕家吃了哑巴亏都没处申冤。”
赵晓楠很快否决这个可能:“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今天特地打电话给我体系的老同学探了探消息,确实是有这个计划,而且我们已经不是第一家听到风声的公司了,沿海拢共就这么几家巨头,别人去年年底就开始准备了,我们竟然直到今天才刚刚得知,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吕怀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因为暗地推进离婚程序,夫妇二人多少有些分神,集团经营难免百密一疏。没想到伉俪多年,最难分割的就是共同经营的吕氏集团,感情倒是最不值钱的那个,说没就没了。
“今天已经叮嘱述儿按无领导集团的意思来处理这次舆情了,张多富说年后体系要召开一个大会,会后估计就有更多项目详情,他承诺到时候会及时透露给吕家,反正手里把柄多得是,不怕他耍花招。”
“嗬,无领导集团年后还有董事换届,我看张多富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他还会怕什么把柄?”
赵晓楠紧接着说:“如果连十年前的高新区旧厂房爆炸案都能让他无动于衷的话。”
“爆炸案?”吕怀坚瞬间警觉地直起腰板,“你查到什……”
“当年难道不是因为废弃化工品爆炸吗?”楼上冷不丁飘下一句质问。
吕氏夫妇诧异地抬头张望,只见霜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栏杆后面的阴影里,投入地注视着下方。
“谁教你偷听的?”吕怀坚瞪起眼。
“回去把鞋穿上,不要光脚在地上走。”赵晓楠并没有太过意外,反而相当娴熟地接过话来。
“你们两个大半夜在客厅旁若无人地谈话,看上去也不像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样子啊。”霜阳回到门口穿上拖鞋,沿着楼梯下来,一整天没有活动,步伐都显得有些生疏。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躲在房间,睡了醒,醒了睡,逃避任何外界的消息,清醒的意识大概只能追溯到林莉那通电话。
尽管林莉使出浑身解数予以解释和宽慰,任何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可以体会其中的身不由己和情有可原,但挂掉电话的那刻,霜阳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好像确认了自己被遗弃的事实。
准确来说,是被体面地遗弃了。
到底是“此路不通”。
“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一家三口之间,吕怀坚没有再正眼看她,只说:“你哥今天差点没命了,你倒是挺悠闲。”
“我哥怎么了?”霜阳脸色骤变,与此同时,家门不合时宜地打开了——
吕明远攥紧钥匙,对眼前齐整出现的吕家人感到有些惶惑。
“你怎么来了?”霜阳又云里雾里转向门口,一时摸不清眼前复杂的形势。
“我叫过来的,有意见吗?”吕怀坚呛声回去,接着招呼吕明远进屋——也不过是坐在原位朝他一抬手。
吕明远今天原本下班就晚,临到郊巷家门口忽然被通知来一趟遥远的花园别墅,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这个点才抵达。
他在霜阳身旁几米开外的位置缓步徘徊,不确定站在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一并交代一下,”赵晓楠当即切入正题,“从现在开始,外面的舆情一概不要理会,如果有记者找到你们采访,保持沉默,嘉述那边自会妥善处理。妹妹这几天收拾一下行李,家里会给你买票飞回学校,我和你爸明天要返回南边的贸易会,来不及送你了,没什么大事尽量别去影响你哥,集团的事估计够他忙的了。明远就先照顾好你的母亲,别墅这边最近可能不太平静,你们尽量少来。”
吕明远每天都在七嘴八舌的新人营待着,比谁都清楚外面有多“热闹”,他虽然不知道赵太太为什么会这么安排,但他下意识望向了吕赵霜阳,似乎已经做好了核爆的准备。
然而,霜阳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过了几秒似笑非笑道:“恭喜两位董事长又做成一笔买卖,我正好也想回去了,真是求之不得。”
由于没有好好吃饭,她的面色泛着稍许灰黄,黑眼圈耷拉在颧骨周围,思路倒是越发清晰。
吕明远见她一反常态,忽然接收到一种强烈的危险信号。紧接着,他一向敬畏的赵太太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还有一件遗憾的事,希望你能接受,因为身份背景的特殊性,你不可以参加无领导集团的公开赛,但是集团那边同意了不揭发你的履历问题,保留你在‘领战计划’里继续服役的资格。”
吕明远用力睁大的眸眼透出些微狰狞,还来不及组织好问句,对方已经专断地结束了谈话:“好了,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漱睡觉吧。”
吕氏夫妇互相看了一眼,藏起了未尽之言,装作一前一后上楼休息,转移谈话阵地。
吕明远眼睁睁看着吕怀坚全程一言未发,甚至连眼神都有所躲避,然后从自己面前静静走过。
什么意思?
原来他白天的担忧、顾虑和揣测,根本就毫无必要,吕家和无领导集团不仅心知肚明,还早就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盘算好了一切?
难怪名单风波可以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几乎没留下太多痕迹,他确实是被保下了,并且是继阶段测验之后的又一次。
如果前一次还能从吕怀坚的固执里尝到一丁点侥幸,那么这一次就是彻头彻尾地认清现实——这位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母子生命里的童话人物,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什么出人头地,简直就是妄想和笑话!
他没日没夜拼命想要重拾底气,却自始至终都从未逃离过让他失去底气的人们,厌恶的大风呼呼地吹,直到碾碎成泥,还误以为自己安然地落叶归根了。
他的命运其实从来都与他自己的选择无关是吗?
“嗬,”霜阳突兀地笑出一声,“我还以为你和我能有多大区别,结果大家都一样。”
一样是天平上永远被翘起来的那端,并且美其名曰,身在福中不知福。
也是,有世俗的好日子在,再提自尊这个东西,多少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质了。
霜阳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上楼,就听见背后的吕明远森森地开了口:“不要把我和你们这种人相提并论——”
霜阳按住耐性回过头,吕明远的语气越发刻意:“我至少没有沦落到要和张天材那种人一起花天酒地的程度。”
“你在说谁?”霜阳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多少有些不舒服。
吕明远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然后扔给了霜阳:“你自己看啊。”
霜阳定睛一瞧,聊天框里一共两条信息,第一条是金色海滩大酒店的地图定位,第二条堂而皇之地写着“除夕夜恭候吕二小姐大驾”,还附上了一个恶心的玫瑰表情。
“他有病吧?为什么要发你这个?”霜阳不记得自己和张天材有什么私人来往,就算是日常工作接触,她也是公事公办,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我怎么知道你和他之间是什么情况。”吕明远一字一句咬得很重。
霜阳半信半疑觑了他一眼,然后点开张天材的头像,将他的电话号转存到自己的手机上。以往确实遇到过乱发消息的情况,外人不清楚吕家内部的人际关系,错把吕明远当成吕赵嘉述那样的亲属,想借此机会和她套近乎,霜阳已经有过不少应付的经验。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自己会联系他。”霜阳将手机还给吕明远,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吕明远沉郁的神情终于在她走后泛起了涟漪,没想到谎言进展得如此顺利。然而,愤懑和不安很快趁着夜色涌了上来,他不得不压抑住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回到母亲的房间暂时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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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雪仍在一天天地落,尽管有着过年不看病的忌讳,市中心人民医院进出车辆依然络绎不绝。
邵轻志赶着除夕前一天来复查手臂,身后跟着骂骂咧咧了一路的言崇飞:“姓邵的你可真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转头就跟蕊姐编出一个见义勇为抓小偷光荣负伤的理由,你怎么不说你兼职维和部队守卫世界和平去了呢?”
邵轻志一边在人潮中张望着谁,一边解释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蕊姐的脾气,要是被她知道公司潜入了坏人,我为了保护领导受伤,她不得立马勒令我原地下岗啊?我的离职手续过几天就正式办下来了,怎么也得等我领完年终奖再走啊!”
言崇飞叹为观止:“你那年终奖能有几分钱,吕氏集团到现在都没把丢花盆的人逮住,本来就不安全,你何必呢?有那么缺钱吗?”
“年终奖不值钱,但是奖金值钱啊!嘉总那种级别的有钱人出手肯定阔绰,本来筹备结婚定居的事就快把积蓄熬干了,回回血怎么了?这是我应得的!”邵轻志显得理直气壮。
言崇飞忽然嘟囔道:“你应得的已经有那么大一笔钱了……”
邵轻志骤然板起神情,回头冲言崇飞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骂什么好。
他当然知道言崇飞指的是什么钱,整整十年,他和言崇飞的钱包里都小心翼翼藏着一张陌生的银行卡,卡里的金额已经是普通人眼里的天文数字,穷尽一生都不敢奢望。
“我邵轻志现在还没有贱到要动那笔钱的地步。”邵轻志终于组织好语言严肃声明,尤其强调了那一个“贱”字。
言崇飞眼里的光泽即刻淡了下来,随后自嘲似的勾动嘴角:“行,那你当我没说。反正我今天请假的损失,你回完血之后也记得给我回一点。”
邵轻志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恢复了和悦的神色,嘲讽回去说:“我俩这抠门程度也不分上下嘛!”
言崇飞礼貌地翻了一个白眼,下一秒就听见邵轻志急吼吼冲着不远处的两人呼喊:“哎哎!这儿呢!”
吕赵嘉述的助理站在诊室外,热情地点头致意,旁边站着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孩。
言崇飞远远瞥了一眼,瞬间像是挨了一道晴天霹雳——
吕赵霜阳先是注意到活蹦乱跳的邵轻志,然后就看见了旁边的言崇飞,眉头当即惊喜地舒展开:“言……”
“队”字还没跟上节奏,只见言崇飞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握住霜阳的手,激动地甩了甩:“严冬腊月的!真是辛苦二位特地赶过来啊!感谢感谢!”
霜阳:???
邵轻志:???
助理见状也惊慌地握了上来,将言崇飞的手从自家小姐的手上善意带离:“你好你好,不用这么客气。”
言崇飞赶紧对霜阳眨了眨眼,霜阳只好糊里糊涂闭上了嘴。
邵轻志一眼认出吕二小姐,顿时比助理还慌乱,匆忙解释说:“二、二小姐好!这是我的好兄弟,平时挺冷静一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最近加班太累了,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千万见谅啊!”
霜阳偷偷瞄了言崇飞几眼,茫然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没关系,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我今天是代替我哥过来的,公司琐事太多,他实在抽不开身,特别叮嘱我向您说声抱歉,然后再次表示感谢,谢谢您的及时出手。”
“哎唷,使不得!”邵轻志诚惶诚恐,“复查我一个人来就行,呃,其实也不用复查了,我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二小姐,谢谢嘉总!”
言崇飞心虚地在旁频频点头,暗自庆幸终于蒙混过关。
接着,诊室叫号,助理陪邵轻志进去复查,卡十组的两位老友终于觅得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在集团服役的事没告诉家里人,你可千万别给我露底了,”言崇飞后怕地扫了诊室一眼,霜阳恍然大悟,飞快表示没问题。
“对了,你没事吧?离职得那么突然,联系方式也没了,我们担心了好久,冯一维那家伙都快急疯了。”
“什么?那个大笨蛋,这么久了连我的手机号都没存啊?”霜阳觉得不可思议。
“内部通讯录那么好用,谁还单独存号码啊,再说了,事情闹这么大,一切又都不清不楚的,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来烦你。”言崇飞贴靠着墙,眼神还警惕地停留在诊室紧闭的门上。
霜阳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鼓足勇气才叹出一口气:“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了……言队,我过完除夕就要离开海市了,回学校去好好准备毕业的事。”
言崇飞的目光一僵,当即回头牢牢注视着她,难免感到有些棘手:“这次的事……影响那么大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吧。”霜阳已经可以在回忆这些日子的时候保持足够的平静。
“学校本来也开学了,我是该回去了。之前回国,就是因为不想面对自己按部就班的未来,总想着可以再挣扎一下,但经过这次的事,我忽然明白,有些事不是不想面对就可以不用面对的。莉莉姐曾经和我说,要学会和自己相处,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个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有些人和事是注定改变不了的,所以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原地逗留,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改变可以改变的,比如我自己现在的学业。”
言崇飞听得入神,眉间的忧虑不知不觉散开了,他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听起来,不仅不用担心你,还应该祝贺你了?怪不得前几天老华不慌不忙的,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些事,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
霜阳稍微有些得意:“拜托,那可是华队!人家又成熟又有共情力,平时还肯花时间耐心听我们这些晚辈倒苦水,顺便指点迷津,简直绝世好男人!”
言崇飞莫名有点不自在,酸溜溜不说,心里还暗暗吐槽,你是没看见那家伙不成熟的样子……
“但是,这都多亏了有言队你在。”霜阳忽然补上这么一句。
言崇飞一懵:“啊?”
“你没发现吗?只有你在的时候,卡十组的人才会特别有生气儿,不仅是华队更加有趣了,冯二维那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都显得靠谱了,就连介子哥的话都变多了,简直医学奇迹啊!”
言崇飞欲言又止,感到两颊微微发热,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一切,他一无所知,甚至觉得像在听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
他不会当真,但充满感激。
“你这么夸我,看来我到时候得大张旗鼓去给你送机了。”
“哈哈哈那就一言为定!”
诊室外响起欢快的笑声,直到复查结束,双方就此别离,言崇飞还觉得周围的景象有些不真实。
越是如梦如幻,不切实际,越是将心底一些原本就虚无缥缈的事衬托得有迹可循起来。
一上午没见到华景昂了,竟然有点想他。
言崇飞藏住隐约的笑意,随口问道:“明天除夕打算去哪里嗨?”
邵轻志笑着嫌弃:“嗨什么嗨,我跟小蕊早商量好了,明天晚上就在家里好好地吃一顿。”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无领导小组作战更新,第 122 章 第 122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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