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朋是典型的墙头草成了精,人话鬼话样样精通,在新人营里混得极开,熟人遍布各大楼层,平时走在路上经常能听见几声热情似火的“朋哥”,最近还频频招来一帮贼眉鼠眼的战士等在卡十组门口找他寒暄,其中就包括当初在食堂里对张良朋动手动脚的那些人。
言崇飞清楚记得之前张良朋和冯一维在走廊上争执的事,那一晚也有古怪的淤青出现在张良朋瘦猴似的身上,今晚更是破了打人不打脸的规矩,直接往嘴边盖了戳。
傻子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念在相熟一场,最近还往来密切,言崇飞没有继续装聋作哑,故意摆出轻松闲适的姿态试探他。
华景昂同样是淤青的目击者,此刻也提前收拾好东西,主动朝门口的两人靠了过去:“怎么回事?”
张良朋被两个开罪不起的“长辈”左右拦住,成了钻不出指缝的鱼,只能停在掌心奋力挣扎,悄然抱紧怀里的睡袋,不自觉揉出布料摩擦的噪音。
“嗐!这不是手里抱着个大物件,走楼梯迈岔步了,不小心一嘴撞到扶手了嘛……”张良朋微肿的脸愣是挤出了别扭的笑容,努力在冷白的室内光照耀下显出淳朴憨厚的一面。
可惜这鬼精此生就与老实人无缘,谎话根本是漏洞百出,言崇飞从小到大见过的拳伤大概比张良朋摔过的跤还多,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撞到扶手?牙没磕坏吧?”
张良朋居然配合地龇开嘴以示自己安全活命的两排小白牙:“没事!当战士就是扛得住折腾!”
言崇飞:“……”
还挺入戏!
眼看有了抽身的机会,张良朋没等话音落下就趁机从两人中间溜出几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华景昂将注意力转向他手中崭新的睡袋,好奇问:“你要在办公室过夜么?”
“是啊,外地亲戚过来串门,家里住不下,我爸我妈就把我这个亲儿子给赶出来了,”张良朋将睡袋搁在桌上,俯身转动椅子底下的按钮,靠背应声松动,往后倒平,成了一张天然的床垫,“要不是酒店太贵,旅馆又太破,我也不想这么麻烦!”
他说得不咸不淡,门口站着的两人却沉默地对了个眼色。
卡十组众人每天/朝夕相处,对彼此的来历和背景都或多或少有所了解。
比如言崇飞这号“大龄逐梦”的怪人,大家都知道他在海东区租了一间公寓,地铁单程通勤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所以早晨上班永远是踩点之王,偶尔还会光荣迟到。
张良朋给人的印象,则一直是有点小聪明也有点小富贵的,若非冯一维的存在直接拉高了卡十组“有钱人”的底线,整天爱用数不尽的高奢名牌把自己扮得比花孔雀还花,高调得占尽风头,像张良朋这种每天都有车接车送的人,也早该处在羡慕嫉妒恨的浪尖儿上了。
当然,作为明星战士兼“战二代”的华景昂也应当算得上是卡十组的“钞能力”担当之一,但此人浑身上下没一点跟钱沾边的东西,连手机都是三四年前的旧款,以至于言崇飞对他的富贵生活没有任何概念,甚至连想象的空间都非常匮乏。
总而言之,都是一帮不差钱的人,张良朋给出的这个过夜理由未免太过简陋,言崇飞的第一反应还是他在说谎。
“这个季节夜里温度很低,如果受不了可以去会议室,空间相对密闭保温。”华景昂没有再仔细追问,善意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昂少就是贴心!”张良朋拍马屁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他将睡袋铺在椅子上,搭出了一张临时的高床,已经迫不及待想钻进去躺成咸鱼。
华景昂就此转身离去,有意无意擦过言崇飞的肩,到门口顺便替张良朋关上了多余的灯。
仅是非常轻微且短暂的接触,足以让言崇飞冷不防一颤,他当即领会了华景昂的暗示,犹疑的目光在张良朋身上多徘徊了片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大佬出了办公室。
“言队,帮忙关个门啊。”张良朋人还没躺下,就开始胆大包天冲人指挥,言崇飞没好气瞪了这厮一眼,连“明天见”都懒得招呼,边走边诚实地拉过了门。
“咔哒。”门自动锁上了。
华景昂在楼梯间等他,两人并肩而行,离得很近,交谈时都是轻言细语的。
“你怎么看?”华景昂率先发问。
言崇飞颇带嘲讽地轻哼一声:“还能怎么看?被人打了呗!那小子确实是一副欠打的德行……”
说罢,言崇飞露出无奈的笑容,华景昂跟着提起嘴角,转而凝住目光问:“你们平时接触得多,对动手的人有什么头绪吗?”
言崇飞正准备开始认真思考,可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来打量他,觉得很是新鲜:“原来你还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啊?”
两人步伐轻缓,晃晃悠悠就到了底下大厅。华景昂闻言顿住脚步,抬头张望此地精美的环形构造,透明的玻璃将上方楼层包裹在内,明亮如昼的光线挥洒满眼,被反射出了细微的碎光和重影。
“上回在新人营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并不关心,”华景昂的视线像是洞穿熟悉的景物回到了旧时,“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人从五楼跳下来了……”
光芒落向剔透的玻璃,似能氤氲出模糊的人影,看不清具体神情,只知道莫大的绝望将其彻底淹没,于是携着内里遍体鳞伤的灵魂,想要像飞鸟一般——
那一刻,整座新人营爆出尖锐的惨叫,周遭瞬间陷入混乱,当时的华景昂就站在与此刻同样的位置,亲眼目睹。
言崇飞倏然怔住,外面的寒风像能穿墙而入,离奇地灌进他的怀里,吹得四肢微微发僵。
华景昂重新看向他,缺德的念头一起,说:“没记错的话,大概就在你身后一两米的地方。”
言崇飞心头一凛,下意识朝华景昂的方向靠拢了些,惊恐地盯向自己身后的那一片区域:“为、为什么……”
“不知道。”
到现在也不知道。
华景昂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不幸的路人,之后的冷处理更让此事在集团的全面封锁之下成了再难启齿的秘密。
可即便毫不相干,也还是没能逃脱幸存者内疚。
“后来,就有了这些钢化玻璃。”
言崇飞听得恍神,莫名很想伸手碰一碰他,可华景昂跟邵轻志之流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勾肩搭背、开口就是浑话连篇的结义兄弟,他生生扼制住指尖的冲动,直接切回了正题:“之前确实在食堂遇到过一帮奇怪的人来找张良朋,领头的好像叫什么……天才?”
“张天材?”华景昂迅速反应过来。
“啊,对!”言崇飞记不清什么天材蠢材的,反正直觉告诉他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便多留了个心眼,“这段时间不也总有人到办公室门口瞎转悠吗,其中就有食堂的那几个人,我猜应该是一伙儿的。”
华景昂虽然身在高处,近两年又几乎处于全封闭的训练状态,但还没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一听见张天材这个名字,凭借在集团浸淫多年的直觉,他基本上已经猜出一二。
“看来要比想象中麻烦……”华景昂没有继续在大厅逗留,动身前往底下的停车场。
“哎哎,什么意思?”言崇飞匆忙追在他身后,对这种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华景昂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别问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言崇飞不知道哪根逆鳞被扯了一下,蓦地爆发步速,愣是半路超车,将华景昂堵在了通往停车场的楼梯口。
门缝里渗进熟悉的塑胶气息,相比楼梯间的明亮,停车场那头的世界显得格外晦沉,言崇飞就这么莽撞地拦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与华景昂四目相对。
两秒过后,言崇飞果不其然又怂了:“那什么……别吊胃口嘛,简直比游戏通关前突然掉线了还难受。”
华景昂对他如此生动的比喻感到有些诧异,想罢,终是有所妥协。
言崇飞见他转了态度,立马恭敬让出前路,只听华景昂用很轻的音量,言简意赅道:“那人是一个集团董事的宝贝儿子。”
言崇飞皱起眉头:“所以?权贵霸凌?”
“怎么?很失望?”华景昂反问他,听起来很戏谑。
言崇飞越发觉得此人的欠揍程度似乎完全不亚于张良朋那孙子,解释说:“我原本以为无领导集团这么大一个公司,应该不会有这种烂俗狗血的事情发生……呃,起码不会在明面上。”m.bïmïġë.nët
“有时候,越是等级鲜明、强权至上,越容易不体面,因为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根本没人可以改变这一切,所以才助长了放肆。”
言崇飞倏然愣住,仿佛有一股粗暴的力量闯入回忆的破败之地,扼住了他的心脉,生死一线,稍有不慎就会被猝然袭来的浪潮吞没。
明知,却难为。
对他而言,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华景昂朝他举起手机屏幕,亮出打车的信息:“车到了,你先走吧。”
言崇飞却没有反应。
气氛僵住半秒,言崇飞忽然正色发问:“那就不去改变了吗?”
华景昂一顿,任由昏暗的光线铺满视野,他突然觉得言崇飞的眉眼很是熟悉,就像酒醉那晚遇到的人,平和底下总是透着一点倔,还有一点傻。
“当然不是。”华景昂直截了当反驳回去,言崇飞好不容易酝酿起的严肃情绪顷刻就被打散了,变成了一头雾水。
“等待时机很重要。”
华景昂不想当一个同情心泛滥但毫无用处的“好人”,现在的他已经不比新人时期忌讳多,如果在道德与理智的权衡之下最多只能挪出一点关切的余地,也要尽量让其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我之所以让你别问,也是因为你初来乍到,更没有超越董事会级别以上的背景,擅自介入容易将自己置于险地,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别担心。”
华景昂终于在一通嚼蜡般的说教过后,蹦出了通俗易懂的三个字,言崇飞一时不太习惯,竟连呼吸都不自觉变紧了。
言崇飞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质问的可是无领导集团最强的关系户,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自己的操心确实有些多余。
恰在此时,专车自拐角处驶入眼帘,双闪灯跳动了一下,飞快吸走所有的注意力。
“行吧,那我走了。”言崇飞还有一半的魂儿陷在方才的那段话里,此刻也不同华景昂客气,坦坦荡荡占了打车的便宜。
“你们三个新人明天过来试一试箱子。”华景昂将他送上车,站在车窗外如是说。
言崇飞有些糊涂:“训练还不到一个月呢,就可以进ITSS了?”
华景昂微微俯下身,胳膊自然搭在车顶边缘,无形中为车里坐着的人带来一种压迫感,只是眼下都被意味深长的笑容给消解了:“你不是早就可以了?”
言崇飞:“……”
这人现在还惦记着内涵他呢!
发动机登时传出低鸣,轿车驶离了停车场,华景昂留在原地等待,顺便目送车影远去,言崇飞也在后座频频回头,直到彻底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无领导小组作战更新,第 38 章 第 38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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