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小。
“哼哼，别看我早就退休了，以前单位上的很多人还得管我叫声老领导哩！”拾荒老人说起过往的辉煌，语气中满是自豪。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每个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随着变老，曾经的辉煌过往一点点被尘封，不再为人所知。
“那两栋房子的一楼存放的是单位以前购置的一批物品，后来随着那位负责的领导被查出经济问题，两栋办公用的小楼，还有那批物品也都被搁置在那里了。后来也没哪个单位领导愿意去碰这个麻烦，怕一个处理不好惹祸上身。严丙宽找到我，希望我能出面解决这事。”
拾荒老人颇有深意的看了李敬生一眼。
大家都是成年人，严总的地位不低，与李敬生素不相识。
如此热心的帮李敬生争取这事，图的是什么？
那两栋小楼的出租收入应该也落不到他的口袋。
毕竟是单位的房子，到得他那种地位，为了贪污一点点租金而把金饭碗给丢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傻嘛！真有那么傻，也爬不到现在的位置。
国企的竞争，个人能力，关系背景都重要。
在国企混过的人，只要能站稳脚跟，基本上都是人精。
所以，拾荒老人肯定猜测出李敬生给严丙宽送了礼。
这种事情太多了。
手里有点权力的人，哪个没收过礼？
话又说回来，严总收了那条烟，还真就卖力的帮李敬生想办法，这人的人品还是挺不错的。
比那些收钱不办事，满嘴打官腔，画大饼的领导强多了。
“这件事情解决并不难，只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愿意出这个面就行了。正好，我就能说得上话，能在入土前帮助单位解决这个历史问题，也算为单位再做一次贡献，发挥点余热。
单位在职的领导爱惜羽毛，没人愿意为这点小事湿鞋，害怕影响前程，但是我一个退休的人什么都不怕。
你把要求和想法跟我说说，争取一次帮你解决到位。”
拾荒老人自顾自的说着。
“呵呵，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实不相瞒，自从房东说要收回店铺不租了以后，我心里是真的发愁。小诊所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他们三个人跟着我一起打拼，韩思莹还好一点，到时候会去大医院规培，唐姐和高医生几乎完全把自己捆在了阳光诊所这艘小船上。
要是不能及时找到合适的铺面搬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交代。”
李敬生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现在的阳光诊所，不但关乎他这个老板的前途与利益，更关乎唐萍与小高的前途命运。
他这个老板必须对他们负责。
也正是有着这种责任与担当，他们才会死心踏地的为李敬生卖命。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的人品过硬，医德高尚，医术也是非常出色，我相信就算我不帮伱，也一定会有人愿意出手帮你。咱俩如果不认识，这事我可能最多就是跑到单位上提一提。现在嘛，你放心，我肯定全力以赴，帮你解决到位。
那两栋小楼荒在那儿其实也是一种资源浪费。”
拾荒老人听了后，连连点头。
看向李敬生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
一个有责任担当的小伙子，要比只是医德高尚更值得信赖。
做企业，办公司，都需要有责任和担当，能为员工着想，而不是只顾自己的个人利益与前途。
“说说你的想法和要求吧！”
“我想把整个小院的一二层全部租下来，然后在沿街的这一面开一扇门，做个诊所的招牌。既方便就诊的患者进出，也能显得更大气。租期尽量长一点，不然到时候有人眼红什么的，又要把我赶走了。”
李敬生的要求其实很低。
“你手头有多少资金？我的意思是，想办法与单位领导沟通一下，把那个小院子和两栋房子直接卖给你。”
拾荒老人还真是太瞧得起李敬生了。
两个月前，李敬生连下一年的房租都还没着落呢。
现在手里存了近四十万，算是一笔巨款。但是想买下那两栋小楼，还差得远。
“我能拿出来的也就四十万左右，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凑个五十万没有问题。只是想买两栋楼，根本不可能实现。”
李敬生苦笑着摇头。
能买下来，变在了他的个人产业，以后再也不用交租，不用担心被人赶走，这肯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奈何囊中羞涩呀！
“这样，我到时候先问问吧，有了具体价格我再告诉你。只要差得不是太离谱，你可以找银行贷款。因为是老房子，又是单位自建房，估计价格肯定比周围的商品房便宜不少。而且卖给你肯定是当住房的价格卖，而不是当门面价格。”
拾荒老人的眼中闪现出罕见的精明之色。
能够当上领导的，即便退下来了，头脑与眼界、格局，都不是普通人能比。
“行行行，您帮着张罗，反正我还年轻。只要真能吞下这头大象，我便是贷款三十年，当一辈子房奴也愿意。诊所要是有了自己的产业，会更稳定，发展也会更容易一些。”
李敬生听了后，自是心动无比。
门面价格是住房的三倍以上。
特别是城南老街这种人流量很大的街道，门面的售价更是贵得吓人。
李敬生现在租的那个门面，至少需要一百六七十万。
这个小院子要是以住房价买下来，绝对赚翻了。
“我只能尽力去帮你争取，毕竟是单位的资产，虽然已经有单位的房子出售的先例，但是我也不能给你打包票。不过让你租下整个小院子，这事的把握应该还是挺大的。”
拾荒老人并没有把话说死。
单位的房子想要处置非常麻烦。
有多道程序。
这不仅仅只是开会讨论的问题，还需要多个部门领导点头签字。甚至有可能走公拍。
以李敬生这点存款，就算私下里卖给他都很难拿下。
如果是公开拍卖，那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话又说回来，国内本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只要有几个领导愿意成全李敬生，这事办成的希望就会非常大。
暂时的话，他只要能顺利租下来，多签几年合同，就已经很满足了。
送走拾荒老人后，李敬生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救这个老人明明就只是做一件善事，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没想到现在却是千倍万倍的回报于他。
世间的法则，真是叫人难以琢磨。
……
晚上九点五十多，接近十点的样子，他正在看医书，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这么晚打电话要么是骚扰电话，要么就是想找他看病。
“你好！”
接通电话后，那头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
很轻，并且在他出声后，立刻就止住了。
“您好，请问是李医生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有些哽咽和沙哑。
“我是李敬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他暗自猜测，很可能是这个女子或者她的家人得了什么急病。这才打电话过来求助。
沉默两三秒后，那头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
“白天在第二医院急诊，抱个小女孩，腹腔积液，您还记得吗？”女子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不过总算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哦，是你呀！你女儿现在住院了吗？”
李敬生没想到那个女的会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
现在医院门诊早就下班了。
“没有！您说在人民医院有熟人，能帮我女儿住进去，对吗？”
“可以帮你问问，不敢保证那边一定会收治。”
“能麻烦您现在帮忙问问吗？我已经带着孩子到了人民医院。只是这里太大了，而且医生和护士已经下班了，我女儿的情况很不好，呜呜……”
女子终于还没没能倔强到最后，忍不住伤心哭泣。
家属面对这种情况时，确实非常无助。
不是这个社会冷漠，而是大家也没办法帮到她。
医院除了医护、勤杂人员，剩下的就是病人、家属，还有各种跑业务的医药代表、号贩子等等。
每个人都只会管自己的事情，根本不会关心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除非她晕倒了，或者向人求助，那人正好有能力，才有可能帮她一把。
“大姐，别哭，你现在就在人民医院不要走，我打电话帮你问问。对了，你现在在人民医院哪个位置？”
“我……只看到前面有一个大的广场，前面的路上停着一长排的出租车，我就抱着孩子坐在广场边上一个圆圆的石墩子上。”
“行，你先坐在那里等等吧！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李敬生没有去打听她白天经历了什么。
不该问的他不会问。
能帮就帮一把。
其实他也没什么人脉，就只认识人民医院的两个主任医师。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相信这事找连涛或者羊主任帮忙，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帮一把。
直接拨通了连涛的电话。
“敬生，这么晚该不会想请我喝酒吧？”
连涛接到他的来电，听得出来，挺高兴，也很热情。
“当医生的天天想着喝酒可是违反戒律清规哈！说正事，找你是有一件急事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李敬生每次与连涛交谈，都觉得很轻松，气氛极好。
也许这个就叫合得来吧！
至少两人性格相投，三观可能比较接近。
“有一个小女孩，六岁左右，腹腔积液有三四年了，在当地医院治疗了几万块钱都没治好。孩子的妈妈应该是农村来的，带着小孩到第二医院求诊，结果被消化内科与胸外科踢皮球，都不愿意收治。我让她上你们人民医院看看，结果她当时可能不太信任我，白天没过去，现在才到人民医院。
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是医院门诊大厅已经下班了，她女儿的状态很不好。
我觉得这个病只要找到病因应该不难治。
你能想办法先让小孩住院接受治疗吗？那个小女孩特别消瘦，她的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缺衣少食，晚上天气转凉，我特别担心他们出事。”
李敬生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事肯定要提前讲清，不然连涛想帮忙都不知道该怎么帮。
万一被误会，认为李敬生故意隐瞒一些实情，那更是败人品。
“消化内科和胸外科你都有一定水平，给那孩子看过吗？到底属于哪一个领域的疾病？”
连涛问道。
“当时我要急着去门诊上班，就只大概看了一下小孩的检查报告，这个还真没办法诊断。小孩光是血常规就做了不下十次，我真是服了那些医院。”
李敬生这话也就只有跟连涛这种交情好的朋友才会吐槽一下。
“没法大致锁定哪个领域的疾病，这事还真不好办呐！消化内、外科，胸外科，我都有熟人，但是如果这个孩子的疾病是消化内科，我打招呼让一位胸外的医生接过去，那不就把人家给害了吗？对病人也很不利，会耽误治疗。”
连涛这人做事一向特别理性。
这个忙他能帮，但是要知道孩子的疾病属于哪个领域。
不然就只能走正常流程，等到明天挂门诊号，先在胸外或者消化内科就诊。
如果看对了科室，就会被收治。
没看对科室的话，还是一样的结果，被踢皮球。
“你们人民医院不是有全科医疗科吗？先让这个科室收进去不行吗？”
李敬生觉得当务之急是把孩子收治入院。
至少能够采取相应的治疗手段维持孩子的生命体征平稳。
“这个科室目前刚建设不久，属于一个虚架子。别说我们这边了，就连侨邦医院也同样只是试运行阶段。全科医生可能还不如急诊科。你说这个孩子的情况挺严重的，让她进全科医疗科，这等于害了人家。那边除了费用高，诊疗水平比我们这些专科差远了。”
连涛在人民医院的地位算是中层了。
知道的内幕也比较多。
李敬生听了后，暗自咂舌，没想到全科医疗科会是这么个现状。
“那这样好了，我立刻赶过去一趟，你也帮帮忙，咱俩一起对那个孩子诊断一下。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事你招呼。”
李敬生略微思索后，实在不忍心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凋谢。
决定过去一趟。
诊断具体病因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大致锁定是哪个领域的疾病，他觉得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要你欠什么人情呐！我连某人有那么斤斤计较，自私自利吗？我就在医院，一直在加班，还没走呢。你赶紧过来吧！”
连涛觉得被李敬生瞧低了。
多少有点生气。
他是那样的人吗？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职，真让李敬生欠他一个人情，脸还往哪搁？
“哈哈，连涛兄高风亮节，佩服佩服。我马上过来，可能要半小时左右。”
李敬生打着哈哈，当即赶往人民医院。
为了一个陌生孩子，他大半夜的自费打车赶过去，既要占用他的休息时间，还要动用人脉关系。
图什么？
什么都不图。
也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份医者仁心罢了。
当然，他不是救世主，帮人肯定也只是量力而行。
眼下遇到这么个来自农村的女家属，七不懂八不懂，有什么办法呢？
估计李敬生要是不帮她，这个女的很可能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会带着孩子回家。
然后她还会想，这大城市的医生怎么那么冷血无情呢？
根本都不肯收治她的孩子。
最后这个孩子的命运可想而知。因为当地医院根本治不好。
等他赶到时，发现连涛已经找到那个女的，并且在查看孩子的检查资料了。
不过并没有带到消化内科，而是依然呆在门诊大厅前面的广场上。
“连涛兄，没想到你的动作够利索呀！怎么样，看出点情况没有？”
李敬生快步走了过去。
“消化内科是我的强项，胸外科我不擅长。不过从患者的胸片来看，我认为小孩的病因很可能是在胸腔。而不是消化道的问题。”
连涛给出了自己的初步诊断结论。
“你也这么认为？当时我看她的胸片，也是觉得不太对。虽然她的血常规、肝功能、肾功能都正常，我觉得心包这一块似乎存在问题。”
李敬生来的路上，也反复琢磨这个女孩的病因。
可以明显看到胸部ct，心包增厚，而且心包区呈蛋壳样均匀密度增高影，边缘清晰。
这就是心包明显钙化的ct表现。
“那给她找个胸外医生收治？”
连涛询问李敬生的意见。
他与家属没有任何交情可言，抽出宝贵的时间赶过来帮忙看片子，完全是看在李敬生的面子上。
“先等等吧！我先给孩子查一下体。不过从ct片子来看，心包增厚明显，钙化明显，但是腹腔积液是否与这有关，还很难说。”
李敬生的胸外诊断水平好歹是低年资主治水平了。
他不认为心包增厚和钙化会造成腹腔积液。
“大姐，你和孩子吃过晚饭了吗？”
“我买了个面包给她吃，她可能不舒服，只吃了一点点就不吃了。”
女子的手提袋内依然可以看到一个撕开了外包装袋的面包，还剩五分之四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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