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目光深而冷,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传说那是一种楚巫古术,能够搜寻人的记忆,但对方若非意志薄弱之人,施术者也很可能受反噬,甚至暴毙……所以此古术已经几近失传,据我所知,只有在崇尚楚巫文化的南疆之地,才可能有人知其一二。”
“但影二来信说,他们找到了身受重伤的影五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只在昏迷过去前说出,被耶律丹真的手下使了搜魂之术……”
苏小昭默然片刻,问:“所以那些人对影五用刑,是为了削弱他意识,好搜寻他的记忆吗?”
“没错,否则以影五的心性,无论遭受何等酷刑,绝不可能松口半分。”
影一神色一凛,冷声道:“若我所料不错,那个对影五施术的神秘人,正是晋斐白的手下,柒瞳。”
“那是谁?”苏小昭皱起眉。而且晋斐白的人,为什么会跟在耶律丹真的身边?
“小姐放心,你的事,影五并不知情。”影一说,“之前派影五去打听出现在北番的奇人时,影二只说是为了给小姐治病,并没有告知影五详情。”
毕竟小姐借尸还魂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该早想到的。”影一摇了摇头,目露深思,“睿亲王妃,也就是晋斐白的母亲,便是出身南疆。那个柒瞳本是睿亲王妃的人,后来睿亲王妃去世,他就跟随了晋斐白。”
他之前也有打探过此人,难怪……在世子府内他一直没有找到,原来是被晋斐白安排在北番二王子的身边。
“现在影卫部最担心的是,会暴露出顾老将军的信物确实存在于世一事,引起南宛动乱,更怕会牵连到小姐身上。”哪怕有小姐的小舅舅身处江湖,分去了朝野党派大部分的视线,到时小姐也难免被注意上。
影一沉默思索着,再抬头时,苏小昭已经不见了人影。
“……小姐?”
影一声音平平,望向角落处桌子底下微动的布。
“嘘”桌下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朝他竖指嘘声:“别那么大声叫我,晋斐白很快就要带人来取我项上人头了!糟糕了,你要一起躲这儿吗?”
“小姐,你现在是苏吹雪,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影一闭了闭眼,又睁开,说,“而且那搜魂之术虽听起来玄妙,但也并非能够全然知晓他人记忆,至多读取到零星片断。所以影二也仅是先做戒备,并来信让我注意世子的动向。”
晋斐白回朝后已卸了差,眼下他若要对付影卫部,能调动的只有他的近卫营了。这般大动干戈,两人在府内自然能知晓。
“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做内应?我不要,你去。”苏小昭又缩了回去,闷声闷气的声音自桌底下传来,“我苏蘑菇以后就长这儿了,大影儿你记得定时给我浇水喂食。”
“小姐……”
“嘘,我听不懂人话。”
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窗棂,斜斜照在屋内,桌上花瓶内,有一枝不知名的花儿盛开得正好。
桌下,有一个苏姑娘枕着柔软的枕头被褥,睡得很安稳,很恬静。
房梁上,有无奈守了一宿,闭着眼假寐的影卫。
忽而,影一睁开眼,目光清醒警惕,他身影一动,从天窗处跃出,然后看见有数位侍女正快步而来,举着盥洗器具,为首的人抬手轻叩门:“苏姑娘可起身了?有贵客要见苏姑娘,世子吩咐奴婢们前来服侍。”
“贵客?是什么人?”屋内犹豫沉闷的声音。
“回苏姑娘,是崔府的大管家要见姑娘。”
屋檐上的影一蹙眉,莫名的不想让小姐与崔家的人打交道。
屋内,苏小昭闻言将盖过头的被子扯下,面上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崔府的大管家要见她?
思来想去也只有崔铁花可能要找她了。
若是其他人,进入苏蘑菇角色的苏姑娘是不会轻易挪位的,但想到那崔铁花知道她这个身份,苏小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抱着被子枕头爬了出来,走回床上:“……进来吧。”
她倒要去看看崔铁花无端派人找她做什么,总不至于是来拆穿她的吧?真是这样的话也太无趣了。
片刻后,苏小昭已整好衣装,跟随侍女到了大厅。
“这位便是近来名动京城的歌姬,苏吹雪姑娘?”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座上响起,崔家大管家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显然他也不明白,向来少与朝中人打交道的大公子,为何专程让他来世子府,向这女子传话。
苏小昭微屈身一礼:“过奖了,民女不敢当。”
区区一个崔家的大管家,在晋斐白这儿都能得到上座的礼遇,且态度不卑不亢,苏小昭自然也不怠慢。
晋斐白拿过茶盏,呷了一口,缓声问:“吹雪姑娘才华斐然,本世子慕名延请她来府中探讨琴乐,竟不知崔大公子也对吹雪姑娘感兴趣?”
管家微笑,拱手道:“大公子说,之前在茶楼偶然听了吹雪姑娘半曲,只不过未能听完后半曲,甚是遗憾。得知姑娘在世子府中,大公子便让奴前来询问,不知吹雪姑娘意下如何?”
晋斐白低下眉眼,淡笑着注视茶水碧波,不发一言。
苏小昭顿了片刻。
什么意思?嫌她身份不够乱,来掺一脚搅和?
她刚入了雍和璧门下,又来向晋斐白投诚,眼下又立刻冒出个崔家,看晋斐白那凉飕飕的小眼神,不用想苏小昭也知道他在怀疑她的图谋了。
苏小昭眸光转淡,朝管家微微一礼,回绝道:“管家有所不知,吹雪如今已入雍家门下,不再是市井卖唱的歌姬,若是再四处献艺,岂非害我家公子落人口舌?恕吹雪不能从命,管家请回吧。”
“既然如此,奴也不强人所难。”崔家大管家也不愠怒,只说,“大公子让奴原话转告,他说,想见吹雪姑娘本人一面,若姑娘不愿,便算了。”
见她本人?
她本人还能是谁?苏家三小姐是也。
苏小昭眼珠一转,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于是摇头道:“还请管家也代为转告,苏吹雪是不会见他的。”
苏吹雪不会见他,但她苏小昭会去。
下人送走了崔家大管家后,上座的晋斐白终于开了贵口,他慢悠悠说:“哦?崔家大公子的邀约你竟是拒了?本世子还以为,你们多少有些交情,他才会邀你相见。”
“世子多想了。”苏小昭摆手,同样慢悠悠地,真诚地说,“其实,我连他家公子叫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一日,世子府内风平浪静,并无任何异动。
晋斐白的近卫营士兵,还是兢兢业业地在巡逻着世子府,保护着自家主子。
“或许那个什么柒瞳,并没有从影五身上,发现顾家信物的线索吧?”苏小昭双手托着腮,对着刚向影卫部传完信的影一,猜测说,“你说了那搜魂之术不见得那么厉害,就算他们知道有顾家信物,也不一定知道信物被守护在影卫部,就算知道它在影卫部,也不一定知道影卫部的位置。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他们得到完整线索的可能性比较低。”m.bïmïġë.nët
但不等影一说话,苏小昭转眼就被悲观型人格主宰:“糟糕了,太糟糕了……”
“从墨菲定律的角度来说,坏的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那它就一定会发生。”
“比如说,影二大嘴巴肯定半夜说了梦话,被影五听到了,他知道了我是冒牌货,知道我是苏吹雪,然后又被那叫柒瞳的家伙发现了,说不定,晋斐白现在已经开始悄悄磨刀,只是假装还不知道,享受着最后猫抓老鼠的快感,等待着我最后的绝望表情……真是太糟糕了。”苏姑娘又开始到处找隐蔽能躲起来的地方了。
影一半晌无言,只说:“小姐放心,影二从不说梦话。”
苏小昭爬上桌子,垫脚去够房梁的动作顿住,回头问他:“真的?”
见影一肯定点头,苏小昭放下了心,她在桌上盘腿坐下,作沉思状道:“那么来考虑另一个问题吧。你说,崔铁花无端端找我做什么?”
影一眸色深黑,摇头道:“我也不知。”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就我自己猜不到。”苏小昭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彩,打了个响指,说:“明日去书院会会他就知道了。”
“反正……”一道森冷的亮光,从左至右闪过苏小昭的眼睛,她幽幽说,“没有什么问题,是把他从书院楼上推下去不能解决的。”
望着手持飞刀,努力将月光反射到自己脸上的苏小昭,影一摇头否决:“小姐,高估属下了。”
“诶?”
“崔家大公子所在之处,暗地里会有死卫相护。我未曾正面对上,不好估出对方实力。”影一正色道。
“死卫?我怎么没有?”苏姑娘不平衡了。
“若是小姐需要……”
苏小昭摆手打断:“得了,你们影卫部不景气,我是知道的。而且死卫一听就死气沉沉的,岂不是比你还无趣?”
“……”
苏小昭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今晚我们偷偷回苏府,明日我去书院,你继续留意晋斐白这边的动静。”
“是。”
翌日清晨。
苏府的马车一路驶来,缓缓停在了南麓书院门前。
路过的学生见状纷纷侧目,然后奔走相告:大家快看,那位书院话题人物今个儿又回来了,看来终于不用在茶余饭后,继续重复那些他们已经嚼烂了,又吞回去混了新口水,再嚼嚼吐出来的老梗了!
轿帘一开,首先出现在众人眼里的不是纤纤素手,是一大摞墨迹满满的纸张。
没有了小跟班影六,苏小昭艰难地扛着这些证明她在家养病期间,一直在刻苦学习的“抄书”,迈进了南麓书院。
“砰”的一声,纸堆砸在案上的响声,惊得一旁心有所思的雍隋珠回了神。
苏小昭一脸满意地看着案上扬起的灰尘,看来没有人再占过她的位置了。
“雍小姐早啊。”
苏小昭一打完招呼,才发现雍隋珠脸色有些苍白,一副郁结于心的弱气模样。
美人就是美人,病了还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病美人。
苏小昭赞赏地扫了一眼,然后将背后的书篓放在一旁。
忽然,她眼角余光瞄到雍隋珠的书篓里有一个纸团,看起来毫不起眼,像被主人心烦意乱地随手揉作了一团。
但苏小昭认得出,那是她亲手折的纸花。
可惜了,她觉得自己还折得怪好看的,要是送给影六,他铁定会乐半天。
苏小昭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不在意移开。她想起,今天正是苏留香,与雍隋珠相约的第三天……
她差点儿给忘了。
不过她早料到,以雍家大小姐的清贵矜持,绝不可能真去突破什么世俗桎梏,与一个采花大盗夜间会面的,对于一个古代贵女来说,也太没羞没躁了。
不过看样子,她似乎竟然曾犹豫过,这点倒让苏小昭意外地挑了挑眉。
见到雍隋珠向后看了一眼,又转回,无声低下了头,苏小昭也调过头,看着书院门口处,背着书篓走进来的崔铁花。
青衣男子走到她右后方座位,坐下,布纸砚书具。他目光清凌无波,没有看旁物一眼。
看样子是要下课再谈了。
苏小昭收回目光,倒是奇怪他的同桌秦觅今日怎么没来。
不申榜星人忽然发现收藏喵咪咪过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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