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西北角有一处据说是赵光美掏钱修建的亭廊,正对着的是烟波袅袅的金水河,脚下踏着的是绿草红花,两岸是绿柳成荫,蜂蝶纷飞。
据说,这地方还是赵光美花钱来修的,而且是花了足足好几万贯,亭廊呈环绕形状,圈出来好大一片公园,内置无数的石桌石椅,更有让人免费使用的冰鉴、酒注、甚至是免费茶叶和公用的大茶壶,端得是夏季避暑乘凉,春秋野外踏青的顶好去处,自然也就成了太学学子最喜爱的聚会所在。
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学子开始在赵光美掏钱修的这个廊亭里愤愤不平的骂赵光美,也骂新政了,尤其是经略西北之后。
大宋最早出兵凉州的时候大家确实都是赞同的,谁都知道那是汉唐故地,大宋必须收复,但吐蕃投降之后赵光美还坚持接着打,这在许多人眼里就是有毛病了。
即便是盛唐,也很少有这种情况吧?所谓的灭国之功,无外乎也就是把一国国王抓到长安么,还想要如何呢?把凉州的吐蕃人杀光么?那我们要一个空着的凉州又有何用?
学生们愿意在这聊,三三两两的高谈论阔,荤素不忌,赵匡胤坚持不做因言获罪之事,甚至还将其刻在了石碑上宣布其永为定制,赵光美自然也会听话,做事虽然霸道,但确实是不管别人说什么的。
以至于每日来这边讨论时政的学子越来越多,渐渐的成为一种风气,然后,各种朝廷中的中基层官员,和开封城的市民,也会跑到这来参与其中,与他们一起的高谈论阔,让此地变得愈发的热闹。
显而易见的是,新政七条一出,立刻便是轩然大波,这里自然也就热闹了起来,甚至就连许多民间的商贾,中基层的官员,也都往这边跑,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讨论或是听到言之有物的政治解读。
然而与平日里几乎一边倒的排斥新政不同,这些学生中居然有不少人都是支持新政的。
虽然人数上还是比反对的少了很多,但却是有越来越多看热闹的市民被其说服,然后加入其中,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吵吵闹闹的大辩论。
“同学们,乡邻们,秦王殿下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状元之才,又如何会真的对儒学不敬呢?在下以为,儒学固然还是好的,如果不好,殿下前些时日也不会特意命人来此招募去瓜州的儒生去当老师了,然而一千年前的儒学,必然有些地方已经无法适应如今一千年后的这个大宋,新政与儒学不符,未必就是新政错了,我辈为往圣继绝学,更是需要继往开来,开创新儒学,开创适应我大宋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啊。”
高台之上,一名身穿白色儒袍的少年之人,却见这少年人看起来颇为潇洒帅气,发行梳得也是一丝不苟,除了纯白色的校服之外,居然全无配饰,只有一把木制剑鞘没有半点花俏的宝剑被他拿在了手里。
还没有剑穗。
不远处,一艘并不起眼的乌篷船上,赵光美和赵光义两個人并肩的下来,刚走了没两步便听到了少年的这一番高论,笑着道:“二哥今日,是特意带我来看他的么?”
赵光义也点头笑道:“不错,此人,如今在太学也算是很有名了,主张儒学需要改进的新儒学观点,甚至还与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组建了新文学运动,颇有点咱们大宋小韩愈的意思,拥者甚众啊。”
“大宋小韩愈?一介学子,谁给起的这样的绰号?这对他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不过,一个太学学子,能说得出新儒学这样的话,居然还能向着我说话,也是难得,居然还能簇拥者众么?”
赵光义道:“簇拥者,多是家贫之人,或是商贾之子。”
“哦~,怪不得,这么说,此人也算是寒门子弟了么?”
“寒门,应该算不上吧,此人叫作吕蒙正,家中其实也算是富户,但此人的父亲行事颇为荒唐,竟有宠妾灭妻之事,其母性子刚烈,带了他出来后一直独自抚养,所以此人,门楣其实还真挺不错的,但生活上,恐怕却是连寒门都不如的,若非是你们商行出钱资助贫苦学子上太学,此人恐怕也吃不起这开封昂贵的米价,或许,这也是他推崇于你的原因吧。”
“哦~,原来如此,他是吕蒙正啊。”
“你也听说过?也是,最近这段时日,此人确实称得上是声名鹊起,而且文采斐然,有人说,他有昔日杜甫之能。”
赵光美笑了笑,算是默认。
同时稍一琢磨,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吕蒙正这种情况还真挺特殊的,因为正常来说,官宦人家的孩子,往往都会有些不接地气的毛病,这帮人由于出身问题,也很难真心去认同赵光美的行政主张。
所以赵光美两年前就开始资助太学的学子了,整个太学的招生规模扩大了四倍有余,尤其是招收了不少的商人之子,而且只要确实有才华,能通过考试,家贫之人非但可以免费来太学学习,还能领取一笔丰厚的奖学金。
这不,种下的种子,开花了吧。
不过说真的,那些真正家境清寒,被赵光美资助而读书的寒门之士,嗯……实话实说,眼界、见识真的照比那些官宦子弟差着好大一截呢,眼睛里看到的可能真的就只是经学中的那点死知识,脑子里能形成自己的主见进行独立思考就已经是殊为不易了,实际上这些人于赵光美而言确实也是屁用没有,将来这些人也几乎不可能通过科举走上官场。
科举确实是一条青云路不错,但宋初的科举每一届只取二三十人,且以实用为主最重策论,这条青云路就算是再如何的公正廉明,又哪里是为寒门而开。
说白了,即使是现代社会也是一样,真类比的话其实金榜题名这种事去跟清北比是不合适的,反倒是跟哈佛、耶鲁的录取去比还差不多,至少在宋初,还是很形象的。
每年国内能上哈、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的年薪百万小老板想把孩子往这个层次去奔,成功率都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吕蒙正这种情况还真是特殊,他娘是靠给别人洗衣服养活他的,所以他真的是穷,而且是那种城市中的贫民阶层出身,但偏偏他还有个官宦人家的出身,从小受到的熏陶,眼界,家族的人脉资源,都是最顶级的。
甚至他的那位宁可给人洗衣服为生也要负气离家,并能拉扯儿子成才的亲娘,又哪里真的是什么一般二般的女人呢?只怕在嫁人以前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千斤闺秀吧。
确实也只有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才能真的能轮得上赵光美一用了。
不由得笑着问赵光义道:“二哥带我来此地,就是为了见此人么?是要引荐给我用?”
“呵呵,算是吧,三弟你看,一旦这新政从你的商行推出来,走向官府,与官府融合,该反对的人固然还是会反对,但是支持的人却也渐渐得多起来了,渐渐的,你自然也可以在朝中培养伱真正的班底,就比如这吕蒙正,难道不足以赞其一句,少年英才么?”
“而且此人文采还好,你平时关注文学么?此人数月之前,参加小妹举办的诗会时,曾写下一篇极好的赋,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不少的贵女都想要主动与他结实呢,此人有杜甫之才,当真不是虚妄啊。”
说着,也不等赵光美答强,赵光义居然自顾自的还背诵了起来。
他居然真的将这吕蒙正的辞赋给背下来了。
“盖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如蛇;雄鸡扇翼,飞不如鸦。马有千里之能,非人力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时运不能自通…………”
赵光美听后都愣了。
好家伙,这是千古名篇啊,原来是吕蒙正写的,这种没有收进语文课本和古文观止的古文他还真不熟。
细品之下,这诗词之中,还真是颇有几分务实,又颇有几分法家思想在里面,甚至是,真的颇有几分杜甫风骨了。
可是自己的这个二哥,居然能把这么长的一篇赋背下来给自己听……
“二哥今日邀我来此,就是为了向我举荐这个吕蒙正?”
“正是,我看此人,振翅能翔于天,迎风而行,称得上是鲲鹏之志,俯身能落于地,脚踏实地,亦当有实干兴邦之才,此人,大才也!”
赵光美一脸懵逼,甚至是迷茫。
事实上他也就是不知道,知道吕蒙正在此并且支持新政的话,必然早就自己找过来了。
可如今赵光义举荐的如此热心,他还真有点不敢用了。
这不会是来卧底的吧?
忍不住问道:“此人……既然如此优秀,二哥如此看好的话,为何不自己用?”
赵光义很自然地道:“我用?让他进我的幕府,还是开封府?这人挺有才的,考科举的话应该能中,进幕府的话太屈才了,至于开封府,需要的还真不是他这样的。”
“再者说了,我身边还真不缺这一款,我好歹也是咱大宋的文人领袖,想用人的话成熟的文官扒拉着随便挑,相对的,你就不同了,今年科举,此人一旦高中,立刻就能成为你的臂膀之人,若是加以培养,假以时日,定是将来的宰相之才。”
“如此英杰之才,少年俊彦,若是给我来使,岂不是浪费了么?”
赵光美愈发懵逼,忍不住问:“二哥您说的这……不是套话吧?”
“套话?什么套话,真心话啊。”
“你图什么?”
“我图什么?”
这回却是换赵光义懵逼了:
“商行,是咱们家的,朝廷,也是咱们家的,大宋的官家是我的亲兄长,你这个储君是我亲弟弟,我是你的亲兄长,我给你举荐一个人才,还得图啥?三弟你……这是啥意思?”
赵光美,愈发的懵逼。
然后,就忍不住开始想东想西了,但想来想去,还是又陷入了想不明白赵光义阴谋的怪圈。
当然,赵光美纯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赵光义的私心还是很简单的,赵光美一直想不太透,其实还是因为他太高看自己这个二哥了,也一直太忌惮自己这个二哥了。
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时移世易,可能在眼下这个时空,他对赵光义的这份忌惮,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甚至赵光义本人可能都没往那上面去想:三弟那么自信的人,忌惮我?我有什么好值得忌惮的?
事实上打从赵光美开始建立商行,并且得到禁军的支持,并最终实现富可敌国开始,赵光义就已经不太可能跟赵光美争储了,因为大概率确实是争不过的,这几年下来愈发的明显。
所以实际上赵光义的政治期许在这两年里其实早就已经退而求其次,不当国储,可当个实权的宰相总是可以的吧?宋初么,本来就没啥规矩,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在五代十国也算是比较常规的操作。
赵匡胤这一朝自不必说,即使是将来赵匡胤百年之后,赵光美继位,就冲这赵光美现在和文官集团如此差的关系,将来他当皇帝之后难道不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替他去管文官集团么?
那这个人就只能是自己啊。
所以他这些年在公共场合虽然总是对赵光美唱反调,但实际上在实际事务中他真正掣肘赵光美的时候却不多,反而特别真诚的希望赵光美赶紧推动商行与朝廷的合流。
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商行事务,并趁着文官集团撕裂的机会趁机组建他的齐王党。
能在文官之中拉拢一个齐王党,让赵匡胤和将来的赵光美对他又忌惮又依赖,其实就已经是赵光义的目标了,三兄弟共治天下么,这不也挺好,若是大宋也能有个二百年左右的国运,此必然也将成为大宋开国的一段佳话。
万一大哥百年,三弟也早崩,比如像柴荣那样,三十多岁就死,他还能顶住赵家江山,对那个位置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至少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目前来看是不可能指望下一代的。
所以,综上所述,不管是在赵匡胤的现在这朝,还是将来的赵光美这朝,甚至是万一赵光美有恙的自己一朝。
赵普才是赵光义的真正敌人!
所以他借着新政想搞赵普才是真的目标,他本来也没想搞赵光美啊。
如此推举这个吕蒙正,要说没私心,当然完全不可能,甚至可以说是挺大的,毕竟,将来吕蒙正如果能当上宰相的话,肯定也会知道是他赵光义的推举啊,这不妥妥的未来齐王党骨干么,早晚是他的人。
赵光美的人?
赵光美将来当皇帝了,哪还有他的人?这又有个屁的意义。
偏偏,赵光美就因为太忌惮赵光义了,他总觉得,二哥做什么,最终的目的肯定还是为了跟自己争储,或者说脑子里还是有危机意识,总会本能的干啥都想跟赵光义争储。
这不,就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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