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福是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程元贤也不敢不给她颜面,只能转而去喝另一个人:“瑾儿,你是干什么的?还不快看着弟弟。”
程元贤声音很大,在嘈杂的背景中格外刺耳,程瑜瑾应声站起来,低头应是。
另一桌上程老侯爷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去看程元璟,程元璟平淡从容,看不出情绪。程老侯爷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恼,倏然沉下脸去骂程元贤:“孽障,这是你能叫的吗?”
程元贤被骂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程元贤一开始迷惑,后面渐渐反应过来。他看了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程元璟一眼,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璟和瑾发音相似。刚才,他就像在喊程元璟一样。
饭厅里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程老夫人在另一桌上放下筷子,脸色极其不善。程老侯爷皱眉看着程瑜瑾,先前家里都叫程瑜瑾为大姑娘,很少直呼名字,再加上程老侯爷对几个孙女不上心,程元璟也没有养在侯府,导致他一直没有注意,程瑜瑾和程元璟名字竟然撞了音。虽然有细微的不同,但是读得快了,还是犯忌讳。
程老侯爷说:“大姑娘的名字怎么和九郎的一样?为尊者讳,她年纪小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吗?”
程元贤本来就不忿程老侯爷偏心小儿子,听到这里立即扯着嗓子嚷嚷:“历来只听说过儿女避讳父母、祖父母名字,什么时候还要避讳叔叔的?父亲你这偏心也太没界了吧。”
程老侯爷听到大怒,他用力拍了下桌子,指着程元贤骂道:“混账!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连九郎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你不惭愧就罢了,竟然还嫉贤妒能,对九郎出言不逊?”
程元贤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当着众多亲戚小辈的面被父亲骂,他也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如今多年积怨爆发,更是不管不顾地叫嚷:“父亲你还关心我这个儿子吗?多年来你一门心思扑在外室身上,连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孩都当亲子养,却对家里不闻不问。现在我和二弟都长大了,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指点我?”
程元璟低头转着酒杯,灯火下看不清神色,程老侯爷心里却狠狠一惊。
来路不明?敢说太子来路不明?程元贤疯了吗。
程敏眼见程老侯爷脸色不对,连忙唤了声:“大哥!父亲身体不好,你这是说什么呢?”bïmïġë.nët
说完之后又忙去劝程老侯爷:“爹,哥哥他喝了酒,口不择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些话。他不是有心的,爹您不要生气!”
程老侯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连连哆嗦:“你……你个孽子,好得很!拿家法来,我亲自教训他。”
女眷全都站起来,又急又怕地围在一边,听到这话连忙劝阻。程老夫人气得冷笑:“好啊,你这是和谁逞威风呢?你就为了一个根本算不上避讳的名字,就要动手打老大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侄女取名不避讳父母,反而要避讳叔叔。你干脆把我们母子都打死吧,我死了,正好给你的老相好腾开位置,省得一个外室名分委屈了人家!”
“娘!”程敏又去拉程老夫人,她是外嫁女,回娘家是客,众人都要给姑奶奶颜面,所以程敏才敢站出来拉架。程老侯爷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感到从心底漫上一股疲惫。
他最开始带小薛氏回来时,确实不知道程元璟的身份,他只以为这是小薛氏在外生的儿子。曾经聪慧活泼的未婚妻被岁月磋磨成那副模样,程老侯爷看着如何不心酸。因为薛家案的牵连,小薛氏竟然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被人欺辱却不负责,要她独自一人带儿子。程老侯爷心中大恸,当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带他们母子俩离开,回到京城后,就说这是他的儿子,他来替小薛氏撑起颜面。
谁能想到,回京城后,过了几年,竟然得知这一大一桩辛秘。
太子五岁时去道观养病,谁知遇到山洪,道观被冲垮,太子也失踪了。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能在山洪中活下来,朝臣都默认皇太子已经夭亡。然而皇帝却不肯相信,年复一年地寻找着太子的踪迹,近乎癫狂。谁都能看出来这成了陛下的心病,臣子们心照不宣保持沉默,皇太子的尊位也保留着,反而二皇子正在健康长大,早几年晚几年根本没区别。
程老侯爷给小薛氏和程元璟在外面置了宅子后,明显感觉有人在盯着他。后面往来了几次,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在暗巷里堵住他,让他好生照顾太子爷,最近宫中不安分,陛下不放心接太子回宫,暂且以程家的名义安置太子。等日后殿下回宫,宜春侯府必有重赏。
程老侯爷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这么多年,宫中借程老侯爷的手,源源不断地给程元璟送资源,而程老侯爷宠爱外室的名声也越传越广。程老侯爷知道程家这是撞上了大运,身家性命都系于太子身上,一旦事成,日后三代富贵无忧。他全心倾注在程元璟身上,没有精力管侯府里的事,等回过神来,两个儿子一个长成了酒囊饭袋,一个庸庸于众。
程老侯爷心中痛惜,可是很快,心思又放回程元璟身上。只要有太子在,程家就算一家子纨绔子弟,也经得住他们败。然而程老侯爷没想到,两个儿子在程老夫人的灌输下,变得极为仇视程元璟,甚至仗着自己的身份,公然说一些难听的话。
那可是皇太子啊!
愚昧,无能,且自大。程老侯爷对家里人十分失望,他一腔苦心却没人能懂,反而还净干些自取灭亡的事。再被程元贤和程老夫人挥霍下去,他在太子面前积累的颜面都要消磨完了。
程老侯爷失望透顶,反而更下定决心要给程元贤一个教训。这一顿不只是给程元贤涨涨记性,更是在向太子殿下表态。程老侯爷怒气冲冲要家法,下人推脱着不肯去,被程老侯爷吼了一顿,只能硬着头皮取出藤鞭。
程瑜瑾没想到仅仅一句话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程老侯爷在气头上,要是真让老侯爷打了程元贤,明天老侯爷气一消,人家还是子孝父慈一家人,程瑜瑾就要被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摆脸色了。
程瑜瑾当机立断,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人前,说:“祖父息怒,此事是因我而起,父亲都是为了维护我。祖父要罚就罚我吧,您不要动气,勿要气坏了身体。”
程瑜瑾这一下跪的结实,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程元璟脸色本来十分冷淡,看到程瑜瑾跪下,他眉梢动了动,沉下脸道:“这关你什么事,起来。”
程瑜瑾怎么能起来,她见程老侯爷手里拿着藤条,心中狠下决心,冲上去握住了藤鞭。女眷都被吓得尖叫,紧接着就看到程瑜瑾握住胳膊,颦眉忍着痛的样子,程老侯爷下意识地觉得不小心抽到了程瑜瑾,他立刻将藤条扔下,问:“大姑娘,你怎么了?”
程元璟没想到程瑜瑾竟然扑了上来,他盯着程瑜瑾的胳膊,脸色十分难看。
程瑜瑾皱着眉,一手按住胳膊,却还要乖巧地抬头对长辈笑笑:“我没事。祖父您没有伤着自己吧?”
程敏在一旁简直要看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孩子。程老夫人也戚戚然,叹了口气道:“都别闹了,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没一个孩子明事理。姑娘都是娇客,身上留不得疤,还不快扶大姑娘下去敷药。”
程老侯爷现在还哪生得起气,程元贤也一脸悻悻,被庆福见机扶着站起来了。程瑜瑾忍着伤和长辈们请了罪,固辞长辈的好意,独自带着丫鬟去碧纱橱里上药。
碧纱橱在最里边,程瑜瑾是未出阁的姑娘,清誉一事不能马虎,杜若牢牢将房门关了个踏实。连翘轻轻揭开程瑜瑾的衣袖,“呀”了一声,赶紧又压住声音:“姑娘,你手上没伤……”
杜若听到连忙赶过来,烛火下程瑜瑾的手臂如瓷器一般,白皙细腻,分毫无损。杜若长出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姑娘当真……”
程瑜瑾示意她们嘘声,眼睛飞快地朝外面扫了一眼,说:“依样上药,将我的胳膊密密缠上几层。出去后,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
“奴婢明白。”
程瑜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和程元璟说起这些来,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或许是程元璟已经见过她最糟的模样,又或许,今天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唯有程元璟一直在她身边。
程瑜瑾收回手,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目露凶光:“你今天已经在祖母面前承认了我的话,我们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早晨的事,你不许和别人说,更不许反口!”
突如其来的脆弱很快消散,程瑜瑾又恢复成理智得体的宜春侯府大姑娘,临走还不忘威胁目击证人。
程元璟沉沉地看着程瑜瑾,那种目光不知为何让程瑜瑾害怕,仿佛有深不见底的威压。她有点发虚,不敢面对此刻的九叔,可是才撂下狠话就示弱显得很丢人,程瑜瑾只好示威般地瞪了他一眼,装作自己还有其他急事的样子,飞快走了。
她走了两步,正要松口气,忽然听到背后说:“你走错了吧。”
“嗯?”
“那是回我院子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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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勇侯府里,霍薛氏坐在黄花梨雕花圈椅上,过了许久都觉得气不过。
她砰的将茶盏砸在桌上,茶沫子溅在桌角,深红色的锦垫洇出深浅不一的水印:“真是欺人太甚,他们自己家做了那么多腌臜事,有什么脸面和我儿说退亲?更气人的是那个大姑娘,不知好歹,竟敢当众撕毁长渊的婚书!”
霍薛氏在宜春侯府里就气得不行,霍长渊只想退亲,不欲节外生枝,就拦着霍薛氏不让发作。霍薛氏独自撑起门户十来年,在外人面前亦十分强硬,可是一遇到独子,那就是百依百顺,什么都听霍长渊的话。
比如今日退婚,霍长渊说不喜欢了要退,那就退;比如程瑜瑾撕婚书,霍长渊说不要追究,霍薛氏即便气得肺都要炸了,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薛氏身边的得脸丫鬟琴心用帕子把水滴擦干净,然后跪在地上给霍薛氏顺背:“老夫人,您是什么身份,程家是什么身份,您和她们置气什么?程家连着两三代人都没在朝中担过要紧职位,只挂着虚衔吃饷,而我们侯爷却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立了军功,还在圣上面前露了脸,挂了名。那些文官寒窗苦读十载,为的就是有幸面见天颜。就算是万里挑一考中了进士,想在圣上面前混成脸熟,还得再奋斗二三十年呐。而侯爷今年才二十,便被圣上点了名,问了话,还特意关照了侯府的爵位。这种恩宠,放眼京城独一无二,岂是宜春侯府那种空架子能比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叔万福更新,第 69 章 价值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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