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阶缓步穿客亭,一抹残阳横岭。云端幻化犹似龙。登临绝顶处,忽觉俗世空。
…………………………
怀中毛茸耸动,跟着便是一空。
柴如意悠悠转醒,惨白烛光里,几名相陪下人瞌睡点头,身旁菘蓝撑额酣睡。
轻揉眉眼,便见香奴蹒跚着出了灵堂。柴如意撑起身形,又跌坐下来,只觉双腿酥麻一片。
她强撑着起身,双腿过了血,一步一踱地寻着香奴追去。
香奴听见声响回首观望,好似引路般缓缓而行,时而还会等柴如意一会。
自深宅入得二进院,转入东跨院,又入得后园,柴如意一路随着香奴指引,过了水榭、石桥,攀上了后园里的假山。
天际略略泛白,影影绰绰有身影靠坐凉亭里。手中不知摆弄着什么物什,俄尔便发出呜呜声响。
香奴爬进身影怀里,柴如意便知晓,那是薛钊。
春日拂晓寒凉,冷风吹过,柴如意抱臂入得凉亭,瞥了一眼,果然是薛钊。
“薛先生。”
“柴小姐。”
薛钊抬手相邀,柴如意便安坐一旁。见其抱臂打颤,薛钊便脱下外裳递了过去。
柴如意接过,披在身上,那衣裳还残存着薛钊的体温,她的心却缓缓沉入谷地。
良久,她忍不住问道:“城隍……如何说?”
“不好说。”薛钊回道。
“薛先生,我……还有命在?”
“我只能尽力而为。”
惨笑一声,柴如意忽而豁达起来:“就要死了啊……可惜还不曾去李家瓦子耍过,不曾放过风筝,不曾去看一眼烟雨江南。听闻金陵秦淮河畔桨声灯影十里繁华,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薛钊略略诧异,说道:“柴小姐连李家瓦子都不曾去过?”
柴如意展颜笑道:“小时兄长倒是带着我去过两次,后来就不行了。”
后来,祖父命其掌家,她每日操劳,写写诗词、抚一抚琴弦便算是闲适。
自知死期将近,家业她不想再管,可父兄的丧事总要处置。想来,她是再没机会去李家瓦子了吧?
薛钊心中憋闷,摆弄着新削的竹笛,凑在嘴边吹得呜呜作响。
柴如意便道:“薛先生喜欢笛子?我倒是有两只,回头转送先生一只,如何?”
薛钊随手丢下又成残次的竹笛,忽而道:“若你有一物,我或可救你性命。”
不待柴如意发问,薛钊便从怀中摸索出龟甲递了过去。
单片的龟甲,看不出本源,通体黝黑,上面镌刻着一个个鬼画符。柴如意略略摸索,又举起来对着泛白的天际观量,而后若有所思道:“此物……我好似曾经见过。”
薛钊怔住,直直地盯着柴如意。
她看向薛钊,见其神情,便道:“此物……于先生很重要?”
“极为重要!”
柴如意默默将龟甲递还,起身一福:“先生稍待。”
借着晨曦,柴如意娉婷而去。薛钊怔怔出神,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龟甲。
呃——
怪声自香奴嘴中发出,她仰头看着薛钊:“道士,她似乎真有龟甲。”
“嗯。”
香奴觉着道士是高兴得傻了,只是道士木着一张脸,看起来又不像是在高兴。真奇怪!
呃——
泛白的天际升起霞光,将云朵染得五彩斑斓。香奴就哀叹,今日怕是又见不着太阳了。
细碎的脚步声渐近,柴如意去而复返,手中还捧着一个匣子。到得近前,匣子抽开,素手从中摸索出锦囊。锦囊打开,露出内里一块漆黑如玉的六边形龟甲。
她将龟甲递与薛钊:“先生看可是此物?”
薛钊迟疑着接过,左手暗掐法诀,双目闪过华彩,略略观量,那龟甲上笔走龙蛇,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龟甲!
嗡——
怪字入目,俄尔便崩解开来,化作一个个他能辨认的字迹。有声音好似自天际传来,诵读其上经文法诀。
“先生……薛先生?”
脑海中嗡鸣渐去,薛钊紧了紧手中龟甲,颔首笑道:“多谢柴小姐,正是此物!不知此物如何得来?”
“能帮到先生就好,”柴如意抚裙落座,说道:“听祖父说,三十年前他为闵地巡查御使,路遇一道人,见其谈吐不俗便设宴款待。一连三月,那道人临行前将此物赠与祖父,说祖父有缘法在身。
后来祖父常常把玩,却窥不得其中奥妙,渐渐就搁置起来。其后祖父官运亨通,便将此事按下了。”
“那道人可有名号?”
柴如意摇头:“祖父只说姓孙,旁的就不知道了。”顿了顿,她道:“祖父病故前将此物交于我,既然先生有用,那便送与先生吧。”
薛钊正色道:“柴小姐,我说话算话,此番拼尽全力也要护你周全。”bïmïġë.nët
“呵——”柴如意笑了起来,晨曦映射下,好似迎春花绽放。“先生不必如此。生死有命,我一小女子又何敢奢求改命?临死之际,有先生来回奔走,这一十八年总算不算虚度。”
说罢,柴如意起身微微一福:“先生早些安歇,我回去了。”
女子款款而行,薛钊略略回思方才所得,忽而叫道:“柴如意!”
女子立在石阶上,转身回望。
“我等修行之辈,从不信命!”
不似承诺,更胜承诺。
柴如意心中暖流涌过,不禁湿了眼圈,含笑朝薛钊颔首,这才转身而去。她身上,依旧披着薛钊的外裳。
呃——
怪声又起,搅乱薛钊涌动的思绪。他低头看向香奴,香奴便道:“晚间吃绿豆糕噎了嗓子,就一直打嗝,睡了一觉也不见好。”
“嗯。”薛钊沉吟了一刻,估摸着柴如意早已走远,便将香奴抱到面前:“我有一法可解,香奴要不要试试。”
他笑得极温润,香奴便点头同意下来。
薛钊咧嘴一笑,忽而将香奴举起,凑近自己的同时用力摇晃,而后张嘴大吼一声:“啊——”
毫无防备的香奴浑身炸毛,双掌高举,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咳咳……”用力过猛,引得嗓子发痒,薛钊丢下香奴嘿然道:“如何,这下不打嗝了吧?”
香奴懵然半晌,怒道:“道士你疯了!”
“嗯嗯。”
“香奴生气了!”
“嗯嗯嗯!”
“糖果子都哄不好那种!”
“知道了知道了!”
新得的龟甲所载杂乱,大体可一分为三:其一为玄甲经化神篇详解;其二为五行遁法;其三为幻术。
单只化神篇,便详解了眉心胀痛乃炁满化神之兆,内中又有斩念化神法门。
薛钊修为停滞半年有余,只消消化此篇法门,便可迈入炼炁化神之境。
若是先前,鬼王之命或许还会让其惴惴不安。到了如今,只消修至炼炁化神,便是打不过,也总能与那鬼王周旋一番。
他起身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道:“走啦,回去睡觉。”
“不去不去!”香奴兀自还在生气。
薛钊便将其抄在怀中,缓步出了凉亭,口中安抚道:“你看你不知不打嗝了吗?这说明我的法子果然管用……好好好,回头给你买两罐蜂蜜总行了吧?”
“两罐?不许少!”
“好。”
春日高卧,三竿方起。
薛钊醒来不久,菘蓝便苦着一张脸上了门。
小丫鬟嘴皮子极快,偏偏说气话来颠三倒四。薛钊听了半晌,倒是知晓了早间之事。
昨夜恶鬼下聘之时,二房、三房不曾露面,全然装作不知。
今日一早,灵堂里提起此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或许在柴如意的二叔、三叔眼中,她便已经是个死人。二人拿姿作态,以势压人。
说大房遭厄,总不能让柴如意一个女子顶门立户。二房、三房商议几嘴,便要过继膝下一子给大房。
明眼人自然知晓,这哪里是过继?分明是贪图大房家业。
柴如意的身边丫鬟气愤不已,偏偏不知柴如意是如何想的,只是平静的应承下来,转而要二叔、三叔推举过继子侄。
此言一出,原本同进退的二房、三房就翻了脸。
二叔要将独子过继,三叔驳斥,说哪有过继独子的?他膝下两子,正好过继一个。
起初是二叔、三叔吵,而后二婶、三婶,乃至一群姬妾都掺和进来,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二房的柴世杰与三房的柴世仁干脆扭打起来……鸡飞狗跳。
“……真真是丢死个人!哪有这样的长辈?”菘蓝歪着嘴愤恨道。
薛钊问:“你家小姐呢?”
菘蓝思忖道:“小姐倒是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便是了,你家小姐都不急,你又急什么?”薛钊舒展身形,默运真炁,只觉丹田真炁充足。他笑道:“快去取了饭食来,吃过了我还有正事要忙。”
“哈?中饭还要等一会呢。”
便在此时,门房的柴四寻了来,于门前禀报道:“薛公子,府外有位白官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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