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所以从高宗中后期到玄宗之间帝国军事力量的短暂低谷就是因为正好处于两种军队转变的过程,而王文佐的成功很大意义上是因为他主动的迎合了这种转变,走到了时代的前列。他的麾下的士兵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唯一能将他们联系起来就是对胜利和财富的渴望。而王文佐满足了士兵们的要求,这些士兵们才能够忍受各种艰苦,离开家乡前往万里之外,战胜数量远远超过自己的敌人,而这些是原有的府兵制度无法做到的。而代价就是这支军队已经不再对帝国惟命是从,它就像一个刚刚爬出蛋的雏龙,睁大了懵懂的眼睛,寻找自己的未来。bïmïġë.nët
“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毕竟我现在麾下的将士们不少本就是倭国人,金山银山铜矿糖庄也都在倭国!”王文佐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样吧,文宗你去一趟扬州,在当地募集一千人,乘船返回琉球!”
“一千人就够了?”曹文宗惊讶的问道。
“足够了!”王文佐笑道:“记住了,每人要准备一身锦袍,人人都要挑选高大汉子,不能低于七尺,旗帜甲仗兵器要好,光鲜亮丽,让倭人一看就要感叹上国天兵的威风!明白吗?”
“这,这——”曹文宗愣住了:“明公,虽说个子高一般便力大,可毕竟要上阵厮杀也不是全凭气力的,为何还一定要一身锦袍?这价钱可不便宜,又不是侍卫朱雀门的禁军,光好看又有什么用?”
“文宗,你还是不明白呀!”王文佐笑道:“倭国那边眼下缺的不是兵,而是人心,是大势,懂吗?”
“人心?大势?”曹文宗一脸的茫然。
“嗯!俗话说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王文佐笑道:“我讨平倭国之后,把近畿的大部分庄田和金银矿、铜山自占,而将边远领国茅封给为我效力的勇武之士,换取他们的忠心。但是这些武勇之士多半出身草莽,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世代累积的家臣为他们出谋划策,很多人都是凭一己之力骤起之士,所以他们对边缘地区的统治一般都不怎么样,结果就是三天两头发生叛乱,但倭国各地发生反叛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倭国的近畿地区户口密度要超过其他地区,只要藤原不比和贺拔雍他们别把近畿地区搞出乱子,就能调配各地的力量将其逐一镇压下去,无需我从其他地方给他们调援兵!”
曹文宗跟随王文佐日久,也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么说这次不一样?”
“嗯!说到底,藤原不比他们对付叛乱的办法就是东边发生叛乱,就从西边征调武士和兵粮去征讨,平定之后将叛乱者的土地、财产、部民重新分配一次,惩治搞出乱子的蠢货,没收他们的土地,奖赏有功之人。这样一来有两个好处:首先可以把当初凭借军功获得封地,却连当老爷都不会当的蠢货给剔除出去,用有能之辈替换;其二主持分配领地,发布恩赏可以增加我那孩儿在武士之中的威望。但如果东西南北一起出现叛乱,那藤原不比和贺拔雍他们就应付不过来了!”
“这次就东西南北一起乱了?”
“嗯,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专门写信给我,否则我还要他们干什么!”王文佐笑道:“说到底,还是有新罗人在背后捣鬼!但新罗人这么做并不是想要对倭国下手,只是为了让我陷入其中,陷的越深越好,最好在倭国打的精疲力竭,山穷水尽,将来他们起事的时候我已经无力插手!我敢打赌,这招数定然是金庾信这个老狐狸想出来的,我隔着几千里都能闻到他那股子骚味!”
“金庾信?不是金法敏?”曹文宗问道。
“金法敏还年轻,道行还浅呢!”王文佐冷笑一声,全然没有注意他自己比金法敏还小几岁。他捻了捻颔下的胡须:“金春秋和金庾信这两个老家伙可是千年的狐狸精,硬生生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棋手,让人不得不佩服。你知道吗?这老家伙在把水搅浑,这样才能摸鱼!”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熊津都督府上次的来信说新罗人已经把手中掌握的一个高句丽王室疏宗送到辽东叛军去了!”
“哼!”王文佐冷笑了一声:“这个倒霉蛋估计命不长矣,多半要死在新罗人手上!”
“新罗人手上?为何这么说?”
“我在百济的时候和新罗人打交道多了,这么说吧!新罗人作为盟友比敌人要可怕一百倍,他们会在你前进的路上挖好陷阱,坐视你落入其中,然后逼迫你掏空腰包来买一根救命绳索。你以为新罗人送高丽王室后裔去叛军那边是为了支持他复国?你错了,他这是给高侃找麻烦,逼得高侃拿不出力量来对付新罗人在边境的蚕食,只要高侃满足新罗人的条件,新罗人就会立刻把这倒霉蛋出卖给高侃!”
曹文宗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文佐,他的脑袋已经有些跟不上了。看到部下的样子,王文佐失望的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对于新罗人来说,有高句丽人的前车之鉴,贸然和大唐直接开战是很危险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始终当大唐的盟友,这样才方便从背后下刀子!”
“那,那为什么高都护不直接出兵征讨新罗呢?”
“没兵,没钱!怎么打?”王文佐冷笑道:“薛仁贵在大非川丢了十万人,都是老兵,朝廷要补足这个空缺,少说也要三五年,高侃要敢向朝廷请求征讨新罗,户部尚书就第一个要和他拼命!”
曹文宗叹了口气:“大唐富有万里,怎么大非川输了一仗,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唐富有万里不假,可每一尺布做一尺的衣服,多一寸布都没有。薛仁贵一下子在大非川丢了十万人,不算士卒,光是甲仗器械牲畜马匹就是几千万贯没了,朝廷一年的岁入才多少?你说怎么补?补不了!”王文佐冷笑了一声:“文宗,我也不瞒你,东边的事情是不能指望朝廷了,最后只能靠我们自己。既然新罗人在我的地盘上捣乱,我也就不客气了,伍小乙他们几个不是在新罗吗?你带一千人去倭国之后暂时就别回来了,留在新罗那边,替我办几件事情!”
“遵命!”曹文宗赶忙拱手行礼:“那募兵就依照您的要求,一人一身锦袍?”
“没错,你还不明白?”王文佐叹了口气:“新罗人是不会派兵去倭国的,我调的兵越多,要消耗的钱粮就越多,大兵一过,百草不生,仗只会越打越大,到头来乱是平了,地方上也什么都不剩了。倭国那些叛乱者起事只不过是听说大唐吃了大败仗,不行了,所以才起兵的。而我派一千身着锦袍,甲仗鲜明的样子货去,倭人那些土包子一看,立刻就明白大唐还是天上人,大部分人自然就会丢下武器降服,剩下的少数就容易对付了。”
“我明白了!”曹文宗这才会过意来,赶忙道:“我立刻去买一千匹上好的蜀锦,带去扬州做战袍用!”
“去吧去吧!”王文佐听到这里,也不禁有点肉痛,这一千匹蜀锦可不是个小数,但比起军费来,就是个小数了。待到曹文宗离开,他重新拿起书信又细看了两遍,方才就着蜡烛烧了。如今他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才愈发体会到了维持帝国的难处,外人看你有海一般的金银,山一般的将士,可比起要处理的麻烦来,当真是捉襟见肘。天子现在要做的头桩大事肯定要重建陇右的防务,而这就要钱要粮,剑南道作为天子西库,肯定是要狠狠出一次血的。
“明公!”伊吉连博德从门外进来:“刘仁轨出京了!”
“出京,他不是刚刚进了政事堂吗?怎么就又出京了?触怒天子还是皇后了?”
“都不是!天子让他做陇州刺史,应该是负责转运往陇右钱粮的事情!”伊吉连博德将文书递了上去。
“哦?”王文佐笑着接过文书,细细看了两遍:“还有征调关中民众前往陇右戍边,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使!不过天子的确选对人了,刘公可不是怕得罪人的人!”
“征调关中民众?”
“嗯,简单的手就是三辅,长安周边地区,那儿的人口最密集!”王文佐将文书丢到一旁:“筑城也好,屯田也罢,都要人,而陇右本来就缺人,这一仗下来就更缺人了,要想重建陇右军,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找人来。不过三辅的土地多半都是勋贵宗室手里,人口也多半是在其宇下。刘公要想弄到足够的迁口,要么动长安城里的流寓人口,要么动大户的隐户。这两样可都不好相与的!”
“这倒是!”伊吉连博德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当初从长安发几万恶少年就弄出那么大乱子,东西两市都烧了,这次也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这件事还是留给刘公去操心吧!咱们有咱们要操心的!伊吉连博德,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要你筹二十万匹锦缎,你有把握吗?”
“多长期限?”
“和秋税一同解往长安!”王文佐道:“天子降恩,让我做了这个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蜀中素来以富庶闻名,眼下朝廷国用艰辛,我也不能不识趣,与其等天子开口,不如自己主动掏腰包!”
“那就是还有三个月时间!”伊吉连博德稍一思忖:“这么大的数字,在下一时间也拿不定,需要先和小郎君商议商议,再给您答复!”
“小郎君?”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才想起来伊吉连博德说的是王恩策,他皱了皱眉头:“和他商议?为何要和他商议?”
“是这么回事,这段时间与成都以及蜀中各地商贾的接洽都是小郎君在做的,二十万匹绢这么大的数字,肯定不能只靠成都的商贾,需要和其他各地的商贾借支,若不和小郎君商议,在下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做起!”
“哦?”王文佐皱了皱眉头:“恩策,不,小弟他这段时间做的还成?”
“一开始小郎君还有些生疏,不过他十分用心,也十分勤勉,待人接物也学得很快。现在在蜀中商界中已经颇有名望,好几个商会都要推举他当会首!”
“推举他当会首?”王文佐冷哼了一声:“那些老狐狸可不好应付,他们应该是想把恩策定在上面顶锅吧?”
“一开始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时日一久,那些商贾也发现小郎君并非可欺之人,加上您的威望官位日隆,除非是傻子,哪里还敢这么做?”
“想不到这小子居然真做出来了!”王文佐喃喃自语,他当初把王恩策踢给伊吉连博德本就是不想再见到这个厌物,让其离的远远的自生自灭。却没想到竟然还在成都做出点样子来了,不管他是靠着自己狐假虎威,但成绩就是成绩,既然做出了成绩就要给予承认,这是一个组织能够维持下去的基本条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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