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风强抑着心头的兴奋,他不想让叶巡抚看出他的欢喜。即便叶巡抚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要惩治叶小天,也不会喜欢会感觉到自己是受到部下怂恿,又或者所做的举动正好符合某个部下的期望。
即便这两者并不相悖,他也不喜欢,因为上位者都喜欢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喜欢被人左右。花晴风曾经做过县太爷,所以他很明白这种感觉。
再者,花晴风对叶小天深怀忌惮,这种忌惮已深入骨髓,所以尽管他仇恨着叶小天,但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对叶小天正深怀恨意。
雅儿的事扑朔迷离。尽管他相信了苏雅的话,但是与其说他是相信苏雅,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深爱苏雅,所以宁愿选择相信,否则他将无法面对这个女人,却又无法割舍。
而对叶小天,他就以一种病态的想法进行分割了。一方面,他让自己相信苏雅的解释,一方面他依旧把叶小天视为一个淫人妻子的仇敌。
即便没有这种事,他被叶小天搞得佯疯丢官,事业和尊严的双重打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一笑泯恩仇的。
不过,在他决心归隐田原的时候,这份仇恨他只能深藏心底,只是当他复出以后,而且有了很多机会去陷害叶小天,它才迅速生根发芽。
可是,昔日叶小天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深了,他既便有了复仇的想法,也永远没有勇气站出来公开和叶小天叫板,他只能藏在叶巡抚高大的背影后面,进进谗言、下下绊子。
比如此刻,他听取了派往贵阳的探子送来的消息,探子告诉他的原话是:展伯雄与曹瑞云围攻八仙酒楼,因提刑司陈大人和安家长公子在,两家迅速派出援兵,展曹二人功败垂成。
之后,展曹二人出城东行,似乎要回转石阡,叶小天率人追杀。不久,展龙展虎扶灵柩进城,展伯雄和曹瑞云都被杀了。现如今,展家由展龙作主,曹家由曹瑞雨做主,张家新任家主张雨寒也到了贵阳。
但花晴风向叶巡抚禀报时,却可以在不违背以上话语所述事实的基础上加几句富有感情色彩的形容词,而这足以让听取这个消息的人,受他影响喜恶与立场。
花晴风禀报道:“东翁,曹瑞希被杀之后,其弟曹瑞云前往贵阳奔丧,闻听叶小天在八仙楼大宴宾客,悲愤于乃兄之死,遂带领家丁前往寻仇,展伯雄劝阻不得,只好陪同前往。
曹瑞云到了八仙楼,便与叶小天的部下大打出手,因受宴请的人中包括提刑按察使陈大人和安家长公子安南天,两家闻讯皆派人赴援,曹瑞云遂听从展伯雄相劝,就此退兵。
展曹二人离开后,才知道酒楼上还有提刑司陈大人,惊恐之下担心被官府拿问,于是仓惶出城,想要逃回石阡府。不料叶小天早有埋伏,将他二人杀死在羊场河畔。bïmïġë.nët
如今,展伯雄的儿子展龙展虎已经扶柩进了贵阳,曹瑞希的堂弟曹瑞雨以及张雨桐的堂兄张雨寒皆披麻戴孝赶至贵阳。学生担心,东翁刚刚履任就要迎来一场风雨啊……”
曹瑞云围了八仙楼没有?当然有,但他是激于胞兄之仇,在讲究亲族和孝道的年代,这在律法上甚至可以作为一条减刑依据。而展伯雄呢?他是劝阻不得,只好陪同前往。
展伯雄劝阻过曹瑞云,又担心他闹出更大的事端来,所以才陪他前往,居然也被叶小天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杀了,此人该是何等的残忍、冷酷、蛮横无理?
至于展伯雄究竟有没有劝阻,伊人已逝,此事只有天知道了。而且花晴风还强调,这两个人先前并不知道提刑司陈大人在楼上,获悉之后他们也是知道畏惧朝廷威严的,所以吓得要回老家。
可这时候,叶小天居然早就埋伏在路上了,那么之前的酒局,是不是叶小天下的套儿呢,你猜。
现在,展家、曹家、张家这么多的苦主全都到贵阳等你啦,一个个披麻戴孝的,这么多杀孽都是叶小天造的。大人您刚上任,本该一团和气,他却给大人添堵,本师爷都替大人您愁的慌啊。
在花晴风想来,叶巡抚闻言要么勃然大怒,重重一拍书案,面露杀气,狠狠地说一声:“叶小天!”
要么就冷冷一笑,阴恻恻地来上一句:“这个小叶子,他让本官一时不痛快,本官就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不料,叶梦熊听了这话,只是抚须沉思片刻,安详地点了点头。
花晴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东翁?”
叶梦熊呵呵一笑,道:“不错!”
“嗯?”
花晴风一脑门问号,县太爷和抚台老爷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么?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明白大人在想什么?看起来叶巡抚并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他根本没向花晴风解释。
叶巡抚摸着胡子,慢悠悠地道:“花先生,老夫想让你先走一步,提前到贵阳去,为老夫打点打点。”
花晴风连忙肃立欠身,道:“愿为东翁效力。只是不知东翁想打点什么,还请东翁明示。”
叶巡抚自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花晴风低头一瞄,见那落款就是叶巡抚的名字,再看抬头,却是写给安家老爷子的。叶巡抚道:“请花先生为老夫往安府投书一封。”
花晴风赶紧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道:“学生一定办到。”
叶巡抚道:“你与叶小天曾在葫县共事?”
花晴风道:“是!”
叶巡抚道:“好得很!那么你到了贵阳,应该与故人一唔了。”
花晴风犹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道:“呃……应该的!”
叶巡抚思索了一下,道:“老夫一路闲来无事,曾研周易以解烦困。近日卜得一卦!”
花晴风竖起耳朵听着,叶巡抚缓缓地道:“卦辞上说: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遂,七日得。老夫对此卦辞不甚了然,那个叶小天不是与长风道人来往密切吗,你不妨把这卦辞告知于他,让他去请教请教长风道人,为老夫解惑。”
叶巡抚是两榜进士啊,那是何等学问。就算他不是周易大家,可卦辞都已经算出来了,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再说,叶巡抚要解卦,什么高人找不到,需要请叶小天帮忙?至少他可以直接找长风道人啊,为何要假手于叶小天?这分明就是让他把这句卦词捎给叶小天听啊。
不过,花晴风还真不知道这句卦辞是什么意思。读书有活读书、死读书,还有博览群书,花晴风当年把精力都用在和科考有关的诗词典籍、圣人文章上面了,没有多余的精力研究这个。
当下,花晴风只得把这句卦辞牢牢记在心中,向叶梦熊长揖一礼,随即便整顿行装,在十多个护军的保护下离开车队,策马先向贵阳赶去。
一路无事,这一日花晴风到了贵阳城,也不投告馆驿,风尘仆仆地先奔了安府。安府听说是新任巡抚派来的师爷,当下不敢怠慢,马上把他请入二堂客厅,随即便去通知老爷子。
安老爷子得到信儿后,便到三堂客厅里坐着,又使人把他引到三堂相见。花晴风一边走一边感慨,他在葫县做了五年的县太爷,却连人家安府的大门口儿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有资格踏进一步了。
如今跟了叶巡抚,作为一任封疆大吏的身边人,他不但可以登堂入室,直趋土司王的三堂客厅,甚至还可以面见土司王本人,追今抚昔……
花师爷还没来得及潸然泪下,就已到了三堂门口,赶紧收敛心神,迈步进了客厅,见一个布袍老者坐在上首正在吃茶,赶紧快步上前长揖一礼:“抚台大人座下师爷花晴风,见过安老爷子。”
安老爷子向前推了推茶,一旁管事道:“花师爷请坐。”
“谢坐!”
花晴风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抬头打量,面前这白发老头儿瘦削清矍,一袭布袍,须发如雪,肤色却红润的很,精神矍烁,身体硬朗,不过却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安老爷子呷了一口茶,手往旁边一递,一个丫环赶紧接过茶盏,安老爷子抚须一笑,道:“抚台大人一路可还好么?”
花晴风道:“抚台大人一切安好,依照行程,三天之后,就能赶到贵阳了。”
安老爷子笑道:“好!好的很呐!久仰抚台大人英名,这一次抚台大人能够成为我黔地牧守,老夫很高兴啊。”
花晴风道:“抚台大人也久仰老爷子您的威名,今日学生是受抚台大人吩咐,给老爷子您送信来的。”
花晴风说着自怀中取出信来,管事上前双手接过,再转身双手奉与安老爷子。
安老爷子看了看封面,将信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呵呵笑道:“抚台大人太客气啦,他来贵阳,应该老夫前往相迎才是,怎么敢劳动抚台大人亲来拜访呢。”
花晴风心道:“原来这信是份拜贴,抚台大人要拜访安老爷子,当然该提前下拜贴。不过,他总不会想刚到贵阳就到安府拜访吧?若非如此,又何必让我先行一步前来下贴呢,难道这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送给叶小天的那副卦辞?”
花晴风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安老爷子笑道:“不妥不妥,不妥的很呐,请你回禀抚台大人,抚台大人抵达贵阳之日,老夫必携儿孙,亲往相迎。”
花晴风这才明白,敢情抚台大人担心他到了贵阳后,安老爷子不肯出面迎他,所以以进为退,客客气气地先下拜贴,要在抵达当天就来安府拜访,这一来安老爷子还好意思不露面么?
安老爷子年老辈尊,他不出面相迎的话,抚台大人面上也不算难看,但安老爷子若是肯亲自前往相迎,那对抚台大人来说意义就非常重大了。
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抚台上任时,能劳动土司王亲往相迎的。只要安老爷子出面,抚台大人的这顶花花轿子,那就算是平平稳稳地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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