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江风片刻功夫就让叶小天的衣服开始发冷发硬,好在这地方本就不是滴水成冰的北方,尚不至于凝结成冰碴。随着洪百川的拍打,叶小天悠悠醒来,无力地**了一声。
围拢在叶小天身边的侍卫们顿时松了口气,洪百川吩咐道:“快把叶贤侄扶进船舱,生起一炉火来,给他换身衣服,免得着了风寒。”
众侍卫纷纷上前,搀扶着有气无力的叶小天进了船舱,洪百川缓缓走到船头,江水中的救援还在持续当中。叶小天这边有许多侍卫落水,不能不救,从下游冒冒失失地闯过来的那艘船上也有人落水,他们也在组织人员施救。
与此同时,双方大船上地对骂声,以及受了无妄之灾的其他船上的水手船夫的叫骂声,还有各方船老大愤怒地分析责任、呼吁赔偿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整个江面的混乱有增无减。
洪百川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忽地怦然一动。他此来是向叶小天示警的,他知道杨应龙的一个大计划:以叶小安取代叶小天,从而掌控卧牛岭。
刚刚叶小天落水,在那一刻可是脱离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被他提出水面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叶小天?会不会这就是杨应龙布下的一个局?
洪百川心头怵然一惊,他急忙扭头看向船舱,稍一犹豫,视线又转回浑浊混乱的江面:“不太可能吧,如果他们是选在此处下手,成功的机会极少,几乎是不可能……”
洪百川蹙着眉头暗暗分析:首先,杨应龙得能确保叶小天选择从水路返回铜仁,当然,他可以在陆路制造障碍,诱导急于返回铜仁的叶小天选择水路,以杨应龙的庞大能量,他办得到这一点。
以杨应龙的能力,他甚至可以在陆路、水路、山路上全都设下陷阱,不管叶小天选择哪一条路,都有陷阱等着他。这种漫天撒网的方式,对杨应龙所拥有的庞大势力来说,同样并不为难。
但是……,杨应龙可以处处设下陷阱,可以操纵船只相撞,可他能操纵叶小天的落水吗?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吗?如果这是杨应龙做的局,其中最大的难处在于:他们不能确定叶小天面对事故做何反应,这是他们事先无法进行策划的。
如果叶小天不能落水,不能脱离大家的视线,他们的准备再周密,这项计划也不可能完成。那么,对方的把握在哪里?除非……
洪百川做为锦衣卫秘谍首领,具备很强的策划能力,他眯着眼睛,缜密地分析着:船只一旦相撞,叶小天一定会走出船舱探看,但他当时站在什么位置,后边紧跟而来的船只的连环相撞能不能恰巧让他落水,这都无法保证。
除非是被叶小天征用的这些船只也在对方的计算当中,不管叶小天选择马场江码头上的哪一艘船,这艘船上的船工统统都是杨应龙的人,他们才能确保一旦相撞不能让叶小天自然落水的时候,再由船工动其它手脚。
这样的话,对于时机的把握,对于执行人员固然异常严格,但以杨应龙麾下的人才济济,却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办到……
洪百川越想越觉不安,他马上返回船舱,就见叶小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蜷缩在被子里,旁边生着一炉火,叶小天嘴唇发青,哆哆嗦嗦地吩咐着:“船体受损,一时行不得了,且靠岸停下,给我弄些姜汤来暖暖身子、祛祛寒气……”
洪百川唤道:“贤侄!”
叶小天抬头看见洪百川,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洪伯父,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洪百川盯着叶小天的神情举止,紧张的心情慢慢松驰下来:“应该是我多疑了。叶小安并不情愿害死自己兄弟,如果此人已经成了叶小安,他的神情不该如此从容镇定,应该是我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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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船只交错、叫骂声迭起、船工水手纷纷入水救人的当口,江水下已经有几个水性极好的人,拖着一个人悄然潜开,从一艘艘船底潜游过去,在大江右岸登陆了。
各艘船上的人此时全都集中在朝向江南的一侧船舷上,眺望江上船只碰撞事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登岸,立即籍由一艘艘船只的遮挡,飞快地拐进了江边的一片石垃子。
在大江两岸,各有一条溪谷,溪水潺潺,水很少很浅,但是由于雨季山洪的冲刷,使得溪谷很宽很深,而且由于地情复杂,有些区域岩石居多,有些区域泥土居多,所以山洪冲刷出来的溪谷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的。
雨季过后,溪谷中还长出了许多野草,此时枯黄干脆的野草丛布满了溪谷两侧,几个人藏到石垃子后面,滑进溪谷,沿溪谷向上游走,既便是有人刻意地看着这边,也很难再发现他们的踪影了。
溪谷上游两三里地外,半山腰的位置,有一辆四轮车静静地停靠在一侧溪谷内,车轮下辗压着一丛野草,溪谷里没有风,田彬霏坐在车上,沐浴着冬季温暖的阳光,仿佛打起了瞌睡。
溪谷下游四个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飞也似地赶过来,守卫在田彬霏身边的几名侍卫身形微微一动,齐齐左转,手按刀柄,直到看清那几人的模样,攥在刀柄上的手这才悄然挪开。bïmïġë.nët
田彬霏听到声音,慢慢张开了眼睛,四个水淋淋的大汉出现在他面前,其中一人伸手一抓抬着那人的头发,一张嘴唇铁青、脸色苍白的面孔呈现在田彬霏的面前。
那人兴奋地道:“先生,我等不辱使命,叶小天,我们带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刘浚华,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冷,便更多的是因为激动。他相信自己这次一定会得到巨额的奖赏,他相信眼前这位坐在四轮车上的先生,也一定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奖赏他的功劳。
看着这位坐在四轮车上,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刘浚华心中充满敬畏,只有彻底参与了整个计划的他,才明白眼前这位蒙面人进行了多么精确缜密的策划。
每一种可能、每一种变化、每一种应对、每一种安排……
正是在他的精确策划下,这件事才能完成的如此顺利,如此完美。
“也许,能坐四轮车的人,都是智近于妖的人吧!”刘浚华忽然想到了诸葛孔明,禁不住有些想发笑的感觉。
田彬霏的目光落在了叶小天的脸上,皱了皱眉:“死了?”
刘浚华赶紧应道:“没死!先生放心,属下从小就在江里讨生活,怎样才能溺死人,属下心里有数。他只是晕迷了。”
田彬霏露出了笑容:“救醒他!”
刘浚华等四人也顾不得换下自己的衣服,立即对叶小天施救,很快,叶小天悠悠醒转了。
“把他放在那儿吧,你们辛苦了,且去换过衣服,回头必有重赏!”
“多谢先生!”
刘浚华激动地向田彬霏道了声谢,旁边两名扶刀侍卫向他们打了个手势,四人忙跟着这两人走开,一旁草丛中放着一个大包袱,解开来是四套衣服,四人喜悦地脱下湿衣服,赤裸着身体弯腰去拿衣袍。
“啊~~~”
草丛中猛然传出一声惨叫,接着是第二声惨叫,第三个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骂,随即便传来两声重重的肉体摔倒声。
又过片刻,那两名侍卫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用衣服悠闲地拭着刀上的血迹,从草丛中缓缓走回来,重新站到了田彬霏身边。
田彬霏坐在四轮椅上,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旁边发出的动静,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叶小天的身上。叶小天仰躺在草丛中,阳光照在的身上,他胸膛的起伏正在变得明显起来。
终于,叶小天张开了眼睛,刺目的阳光使得他马上抬手遮住。叶小天感觉到旁边的枯草以及异常安静的氛围,心头陡然一惊,他霍然坐了起来,一见面前无人,只有山溪流淌,立即便扭过了头。
叶小天一扭头,马上便看到了一双眼睛,眼神谈不上多么锐利,但是很深邃。那双深邃的目光正在看着他,就像一个淘弄古货的行家,正在翻来覆去地看着一件古董,辨别它的真伪、寻找它的暇疵。
叶小天又往左右看了看,脸色登时变了,即便他不知道杨应龙的计划,看此情景,也很清楚自己落入了他人掌握。当他从洪百川那里获悉了杨应龙的计划后,眼见如此情景,更是不寒而栗。
田彬霏叹息一声,悠然说道:“我算计一个人,从来不曾耗费过如许之多的心神,甚至连自己都要搭上,呵呵……,不过不管怎么说,最终我还是成功了。”
“你是谁?我和你认识?我们有仇吗?”叶小天质问着,想到可怕的后果,声音不由颤抖起来。自从他离开京城,一脚踏进江湖,什么大风大浪都遇到过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凶险、一样无助。
他靠着急智,避过了靖州送信的凶险;他靠着一腔热血,感化了麻木不仁的葫县胥吏和衙役,避过了替艾典史‘水土不服而死’的危机;他靠运气,从雷神禁地死里逃生;
他利用看管天牢时从那些犯官们身上学来的官场伎俩,斗垮了徐伯夷和王宁、花晴风;他利用于家和张家的矛盾,在铜仁府混的风生水起;他借用文官之势,把堂堂天子挤兑的只能躲在后宫画圈圈诅咒他。可现在,他没有任何助力,他陷进了别人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不是要有仇,才能恨一个人!”田彬霏很耐心地向叶小天解释:“也不是一定要恨一个人,才会算计他!这些道理,你应该懂。”
叶小天想不出可以逃脱的办法,但是只要对方还没有杀死他,他就不会绝望。永不言放弃,才是叶小天的性格。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问道:“你究竟是谁,想对我怎么样?”
叶小天只能装作惘然不知地质问,如果被对方获悉他们的计划已经被他知晓,他只能死的更快。
田彬霏笑了,虽然他蒙着面,但叶小天从他眼角的笑纹,可以看出他笑的很愉快:“我究竟是谁,你没必要知道。对于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来说,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田彬霏弹了弹手指,两名刚刚拭净了刀上的血,把刀插进刀鞘的武士立即大步向前,逼向叶小天。
田彬霏叹息地道:“我不会让你活着,哪怕多活一刻,因为你的命太硬,我不想出一丝意外!我救醒你,只是想亲眼看到你的挣扎,亲耳听到你的惨叫,这样我才会愉快!我已经很久没有快乐过了!”
两双铁钳般的大手扣住了叶小天的肩膀,这是两个练家子,被他们扣住手腕,叶小天丝毫挣扎不得,另一个大汉上前,从怀中摸出一根绳索,麻利地把叶小天倒绑起来。
随即,田彬霏挥了挥手,两个大汉拖起叶小天,毫不迟疑地向一旁的草丛中走去,枯草被叶小天的身体拖过,悉索作响。身后传来那蒙面人愉快的声音:“推我过去,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叶小天被拖出十余步,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大坑,不远处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间挖了一道渠,中间只填了一锹土堵在那里。坑中厚厚一层白色,那是……那是石灰!
这正是贵州土司惯常用于处死人犯的手段。叶小天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可他只惊呼了一声,就被人狠狠地推进了石灰坑,溅起的石灰迷了他的眼睛,钻进他的鼻孔,立即烧灼起来,痛得他大叫起来。
一个大汉狞笑一声,从坑边拔起一把铁铲,用力挖开堵在水渠上的那锹土,溪水汩汩而下,坑中的石灰立即沸腾起来,被绑得死死的叶小天马上像热锅上的一条泥鳅,凄厉地呼喊着在坑中扑腾跳跃起来。
可坑很深,他双手被反绑,根本无法从坑中爬出来。田彬霏的四轮车稳稳地停在坑边,田彬霏闭着眼睛,倾听着石灰坑中凄厉高亢的惨叫声,忽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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