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苻明懋慌张的脸从李晔元肩头现出,两名手下紧紧将他护住,苻明懋急得一脸油汗,快速地说,“周卿,当日本王许你的位子,依然作数!”
李晔元眉头一皱,脖子刺痛,刀刃虽入得不深,却也因为过于锋利割破了他的皮肉。
“逐星,还同他费什么话!”秦禹宁的声音传来。
宋虔之一手扣住李晔元的肩,将人转了个身,作肉盾树在身前,飞起一脚。
苻明懋的手下身手不弱,只是投鼠忌器,数次为了避开李晔元而不得不将手中剑改换刺来的方向,反而挨了宋虔之好几脚。
苻明懋慌张后退,一猫腰,抱着殿内一根大柱,躲藏起来。
柳平文“啊”了一声。
宋虔之回头一看,只见柳平文身边已无人在护,许瑞云被一名羽林卫缠住,分身乏术。
宋虔之一手拽住李晔元脖子后的袍领,令他陀螺一般头朝下,弯着腰,旋个不停。
两名保护苻明懋的手下不敢趋前。
苻明懋眼睁睁看着宋虔之把李晔元抓走,手下要追,被他制止住,一人脑门上挨了一巴掌:“管他死活!把那个小的给我杀了!”
两人提刀又要冲上去。
“笨蛋,现在还追什么?保护本王!”苻明懋气得胸中一痛,险些两眼一黑厥过去。
整个承元殿一片混乱,前后左右俱是羽林卫,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李宣!”血沫飞溅在宋虔之的脸上,他长睫闪动,紧握着刀的手被震得发酸,却一点不敢松劲。
“宋虔之,不要再执迷不悟,你姨母把我的女人扣在宫中,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李晔元双手紧紧抓住宋虔之的胳膊,手指的力道透过袍袖,像是一只啮齿动物将尖长的门牙死死钉入他的小臂。
宋虔之拼着力气,收紧胳膊。
李晔元脖子上有伤,伤口渗出更多血来。
“李晔元,你最好闭嘴,否则我的手不一定还听我的使唤。”宋虔之低沉地威胁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在里头和稀泥,做了什么亏心事,旁人或许不知,我掌管麟台,可是一清二楚。与黑狄的作战被拖这么久,白古游处处被掣肘,这里头有你的手笔,也有一些鼠目寸光的文官在里头搅合。你们神仙打架,带来的后果却是百姓遭殃,而今你更是明目张胆和苻明懋上了同一条贼船。”宋虔之声音压得极低,“内忧外患,不分轻重,君相争权,是我大楚万民的不幸。便是你今日身首异处,也不足以偿还这些年你为朝廷掌舵造下的命债。”
“哪个身居高位的人不是如此?如果不是深谙博弈之道,你外祖父也不能从朝中全身而退。坐在相位上的大臣,自古以来,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宋虔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新帝仁慈,许你的太傅之位,必不会毁诺。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你到苻明懋身边去,助他登上帝位,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虔之瞳孔一缩,千钧一发之际,将李晔元从他人刀锋下抢出,反手甩出长刀。
偷袭的羽林卫哀叫一声,口齿溢血,被钉在身后墙上。
宋虔之从地上捡起另一把刀,回头看李宣。
他从李宣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满眼通红,脸上也沾满了血污。李宣眼睛瞪得极大,显然受了刺激,眉头不住颤动,他抬起双手想捧宋虔之的脸,又怯懦地缩回手,只呆呆看着他,上下唇分开,面上肌肉痉挛般抽动。
“别怕。”宋虔之温声道。
柳平文抓住李宣一条胳膊,安抚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现在是不成了,我带你们先冲出去,等龙将军的人收拾残局,再找个时候宣读诏书。”
“什么诏书?”李晔元拼死一问,难以置信。
宋虔之没有理他,面无表情卸下了李晔元一条胳膊。
李晔元痛哼一声,晕了过去。
“吕临,营救左大人!”宋虔之高声道,抓住李晔元的领子把他扔开。
战得一声热汗的许瑞云一个漂亮的旋身,出现在柳平文右侧,与宋虔之一前一后,保护柳平文和李宣朝殿门旁撤。他们半蹲在棺椁一旁,以棺椁作掩体,快步撤退。
一阵纷乱的人声,宋虔之当先一步跨出去承元殿的门槛,倏然望见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冲来。
马受惊直突突朝丹陛冲上来,士兵、羽林卫各自相斗,无暇分身。
飞扬的马尾上还挂着一支箭,马股流血不止,马上趴着一个人,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看上去已经被马的剧烈跳动甩得神志不清。
“许瑞云!”宋虔之一声大吼,张开双臂把正往外走的李宣和柳平文拦回去。
瞬息之间,马已冲上台阶,火热愤怒的鼻息喷溅在宋虔之脸上。
李宣怔怔地看着那头马扬起前蹄,马背上那人惨叫一声,脚从马磴中脱出,只剩下一条手臂被缰绳缠绕着,大半截身子飞甩出去。那人的脸因为疼痛而彻底扭曲,牙关紧咬,惨叫声钻进李宣的耳朵里,一时之间,他视野里一下子明灭闪烁,忽而黑暗,忽而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李宣!”
谁在叫他。
李宣眼睑激剧跳动,柳平文察觉他神色不对,只得拼尽全力抱住他的腰,把他朝一边拖。幸而许瑞云搭了把手,两人把李宣拖到一边,柳平文靠在门上,满背冷汗,嘴巴张着,眼睁睁看着发狂的马朝宋虔之扬起前蹄,惊叫声卡在他的喉咙里无法发出。
一把刀打着飞旋嗖嗖而来。
刹那之间,马的四蹄被高速飞旋而来的短刀齐刷刷切断,马身坠地,马脖向前扬起,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鸣,掩盖过马背上那人被拖在地上时发出的惨叫。
宋虔之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翻滚之中他甚至不能视物,心脏激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只知紧紧抱住来人的腰,随他在地上几圈翻滚。马砸下的方向并不是他方才站立之处。
蹲在房顶上的一个人站起身,双手自腰间拔出另一对儿双剑,发带在打斗中已经断裂,风撕扯着周先的长发,他自袖中摸出一根发带,利落地扎起马尾,飞身落地。
宋虔之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头深锁,紧紧抱住陆观的腰,在他发烫的胸膛上磨蹭脸颊,抬起头时,他看见陆观抬起了手。
陆观以指腹拭去宋虔之眼角渗出的一星泪光。
宋虔之深吸了口气,与陆观四目相对,继而吻了上去,他的唇用力地碾压面前这男人的嘴唇,虚悬的一颗心沉甸甸落了下来,四肢百骸都从虚脱之中重新充满力量。
宋虔之的唇离开陆观时,冷不防被陆观一只手按住了后脑,两人的唇舌再度交缠在一起,这个吻短暂却火热。
“好了。”宋虔之轻轻嗽了一声,将陆观推开一些。
宋虔之跑下台阶查看,马已经死了,马背上的人一臂已经断了,宋虔之用刀割断马缰,把人抱起来。
那人眉头紧蹙,面容扭曲,眼睛肿胀,浑身不时痉挛。
陆观见他无法说话,在他怀中摸出一封军报。
“镇北军的消息?”一股难言的不祥笼罩在宋虔之心上。按照计划,白古游不会立刻带兵北上,而是会借过境,在京城外盘桓,直到尘埃落定,新帝登基,以此威慑京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若有不测,则带兵进城,武力镇压。
黑狄已被剿灭,就算还有残余,恐怕也有一大半今日混杂在冲进宫里来的乱军之中,而北地自苻明韶登基以来,就屡遭骚扰,不过都是补给性劫掠,以补充阿莫丹绒国内不足的物资,抢完了事,一般不会发动大规模战事。
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军情,会是刻不容缓必须立刻上报朝廷的?
陆观快速看完,正要往怀里揣。
宋虔之一把夺过军报。
陆观:“……先干掉苻明懋。”
宋虔之完全听不见陆观说了什么,军报上的字一个接一个往他眼睛里撞,一时间他发现纸上每个字他都认识,却不知道完整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陆观呼吸一窒,难受地看着宋虔之,伸手将人揽过来,按在肩前,一只手顺着他的背,安抚地拍。
“没事的。”
落在宋虔之耳朵里的嗓音憋闷得像是窝在风箱中的气流,不上不下。
短暂的空白之后,一根线在宋虔之脑子里绷紧起来,他脑仁心隐隐作痛,一个声音在说:不可能没事了。
战神陨落,战火将会燃遍整个大楚。
“啊——!!!!”嘶哑的叫声在身边炸开,柳平文下意识去捂李宣的嘴,被他咬了一口,连忙缩回手。
许瑞云劈手就是一巴掌。
柳平文连忙抓住许瑞云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他咬你!”
“又没出血。”柳平文担忧地将李宣的脸扳过来,李宣脸上没有留下手掌印,显然许瑞云没有多用力,只是想让他闭嘴。
陆观扶着宋虔之过来,让他能够靠在门板上休息一会。
柳平文:“宋大哥,你没事吧?”
宋虔之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紧皱眉头,看了一眼李宣,李宣神色涣散,应该是被吓傻了。
宋虔之挨着李宣坐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唤道:“李宣,李宣?”
李宣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看宋虔之,而是紧紧盯着自己的手。
“李宣。”宋虔之察觉不对,加重了语气。
李宣眼底一亮,视线集中在陆观的腰上。
陆观何等敏锐,立刻往后退。
李宣挣扎着要扑向他,被宋虔之与许瑞云合力按住,李宣挣扎中看见许瑞云一只手上握刀。
柳平文大呼:“他要刀!不能给他!”
许瑞云有了防备,李宣撞在他的身上,就像撞上一堵铁墙,他的力气也完全不能与许瑞云相抗。
啪的一声,许瑞云又扇了李宣一个耳光,打得李宣跌坐在地,嘴角迸裂出血。
宋虔之翻身骑在李宣身上,抓住他的两只手,压抑着怒气,低吼道:“李宣,你在做什么?!”
李宣怔怔望过来,眼泪滑下他的脸。
是什么刺激了李宣?宋虔之飞快转动念头,一面紧紧抓着李宣的手,一面疾速扫视过四周,最后他看见滚落在承元殿前石阶上的那匹马。
李宣痛苦地吼叫了一声,浑身弹起来,也无法将宋虔之从他身上掀下去。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后颈突出抵在门上,眼光斜斜向上,直视天上光芒万丈的太阳,不顾阳光灼得他的双眼失去视力。
倏然间他的眼前一暗。
宋虔之一只手盖在李宣的眼睛上。
“你想起来了。弘哥是怎么死的?”宋虔之掌心被泪水打湿,他看见李宣紧紧咬着嘴,脸色煞白,明明一只手已经自由,他却仍然维持着被制住时的状态,那只手无力地紧压在门板上,好像他的手腕是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一般。
“是先帝,让你在猎场中跟着弘哥,伺机而动。当时只有你跟着他,是你向他的马施放毒针,导致弘哥的坐骑突然发狂,才致使他坠马身亡。让你做下这件事的是你的父皇,他要将皇位传给你,让你亲手除去自己深爱之人。”宋虔之快速地说,一手捏住李宣的下巴,逼得他只能注视自己。
李宣眼睛通红,泪水不住从他的眼角淌下。
柳平文满面震惊,说不出话来。
陆观警惕地握着刀,他扭头看了一眼,龙金山所带的军队已渐渐占据上风。
“我去去就来。”许瑞云提刀离开。
泪水从李宣喘息不已的唇间流进他的嘴里,他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一些记忆像是做梦一样,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在梦里这人是他所信赖之人,醒来他却化作一柄利剑,要扎穿他的心脏。
李宣难以呼吸地仰起脖子,深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抓住宋虔之的手,将他的手拿开。
“放……放开。”李宣挣扎着低喊。
“弘哥是我最敬重的表兄,我小的时候常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转,如果他离世时还有什么心愿,必然是做一位明君,让大楚内外皆安,百姓有所食有所住。”宋虔之示意李宣看台阶下面混战的士兵,“他们都在为新帝拼命,刚刚送来的军报说阿莫丹绒与黑狄已经结盟,白大将军遭到阿莫丹绒人的暗算,已经殒身。如果你是这两国,新旧交替的大楚,在你眼里该是个什么?”
李宣抓着宋虔之的手,痛苦万分地摇头。
“我不行……”
“那你就看着,躺在棺椁里的是为了收回相权引狼入室的大行皇帝,我姨母要扶持十一岁的东明王登基,东明王的母妃死在我姨母手中,将来他长大必定要找我姨母报仇。就不知道,我大楚是否还能挺到那时候。”宋虔之松开李宣,看他瘫软在地,从他身上起来,整理了衣袖袍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宣看了他一会,抬起一只手紧紧按在脸上。
“你唤他一声弘哥,我也唤他一声弘哥,待会我就要在这大殿之上,宣布你父皇的遗诏,你大可装疯卖傻,满朝文武只要看见你发疯的样子,你都不必伸出一根小指头推波助澜,这江山就会落入他人之手。”宋虔之冷声道,“这些从宫外杀进来为你而战的儿郎,把你从祁州一路带来京城的我,这位照顾你衣食住行的柳小兄弟,他的父亲在循州跟孙逸虚与委蛇,不知生死。方才离去的那位许兄弟,戍守南部多年,他的父亲在循州病故,这么多年他从未有机会回到家中探望老母,他的母亲至今不知道他父亲已死。”
“我们所有人,都会在今日,为你而死。”
日光照着宋虔之的侧脸,他白皙的脸被血沾染得很脏,双眸灿若星子,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柄无情的刀。
李宣屈起一条腿,靠坐在花鸟木雕的门上,他放下了捂脸的手,垂头丧气。
陆观走上前去,无声地握住宋虔之的肩。
宋虔之看了他一眼。
陆观低头以唇碰了碰他的眉心,宋虔之握住陆观的手,前所未有的疲倦,让他觉得背脊如同一柄钢刀,在此刻支撑他不要倒下,却也将无法摆脱的冰冷注入脊梁。
宋虔之觉得很累,他闭了闭眼,视线里一团眩光。
李宣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要怎么做?”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麟台风波录更新,第 166 章 怒涛(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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