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目送信使离开,低着头,轻声跟宋虔之说:“太后让侯爷明日晚膳进宫,在千嘉园备下了一台歌舞,是皇上宠爱的宁妃主持的,宁妃身子不适,交给琵琶园去安排了。侯爷也知道,近来事情不断,所以琵琶园又招了一些新人,都是能歌善舞的,让宫里的姑姑过去悉心教过,歌舞规矩都不会差的。侯爷劳碌奔波,也该好好松泛松泛。太后让您明晚宴会散了,就留在宫里,以免夜黑路滑,回府不便。”
这话便扯远了,做臣子的,就是夤夜进宫,也没有留宿宫里的道理。宋虔之送走蒋梦以后,跟着去秘书省衙门口子等了会。
陆观从里头出来,已经是夕阳西斜,巷子口红彤彤的一片,他一抬头就看见个一身宝蓝色,长褂子上流云纹舒卷之间,流光溢彩的贵公子哥儿,叉开双腿地坐在麟台外面台阶上,从油纸袋子里摸出一个炒板栗,用手指头掰碎,喂那只大胖黑猫。
“啧啧,吃呀,成精了你还。”宋虔之当着猫的面,慢条斯理剥出来一颗黄灿灿的熟板栗子喂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在猫的竖瞳里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
猫拿爪子刨了一下板栗碎,斯斯文文地伸出小粉舌头舔|弄,侧低头露出小尖牙,叼起来吃了。
晚霞转瞬即逝,金色尾光拖在黑猫的皮毛上,一线亮色很是漂亮,衬着它像是个围狐穿貂的贵妇人。
“给我个。”陆观坐到宋虔之的旁边。
宋虔之给了他一个。
陆观侧着脸,道:“要你剥好了,喂我。”
“……”还跟个猫吃上醋了。宋虔之面无表情给陆观剥了个板栗,沿着板栗皮上爆开的裂缝给自己也剥了个。
正吃着,一嘴甜香,陆观低沉的声音问他这个时节上哪儿炒的栗子。
宋虔之说了京城里一家老铺子,这个季节原本是没有新鲜板栗,百年老店自有一手,贮存的办法是秘方,他也不知道。
“吃不出来吧?”宋虔之往陆观的嘴里又喂了一颗,抓着他的袖子站起身,两人牵着手,从秘书省一路走回侯府去。
晚上完事以后,宋虔之迷迷糊糊枕在陆观汗湿的胸口,像只餍足的猫,一只手十二万分不安分地在陆观身上游走。
陆观一把把他的爪子抓过来按在腹部。
“太后叫我明天晚上进宫去,接风洗尘,晚上要住在宫里,不回来。你自己秘书省下了值就回来,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往后这就是你自己家,凡事也要搭个手,会看账本吧?”
陆观自然是会,只是看的机会不多。
“侯府的账本地契以后你都收着。”
陆观道:“咱娘……还留了一封休书,这房子的地契也是咱娘留下来的。”
宋虔之侧脸贴着陆观的皮肤,把被子往下掀,只虚虚盖过陆观握着他的手。
两人俱是静默,过了一会,宋虔之拱到陆观的怀里,把发热的眼皮贴在陆观的肌肤上。
“她是……她是被大火……”
“没有,娘病体难支,就是跟着你走了,也时日无多,舟车劳顿她的身子也吃不住。火势虽大,却是为你逃走腾出时间,是从书房外开始烧起来的,羽林卫冲进去的时候,娘和安定侯都已经死了。安定侯的尸体让火烧焦了。”
宋虔之:“那他一定是死在我娘前头。身上有引燃的东西吧?”
“火油。”
“我娘身上干干净净的?”
“是。”
宋虔之心里好受了一些。
陆观轻轻揽着他的肩,小声把周婉心留给他的信一字不差地背给他听。
宋虔之吸鼻子的声音。
陆观轻轻亲吻他的额头,顺着额头吻到宋虔之的鼻子。
“别,鼻涕要流……”宋虔之抬头,从床边摸到帕子擦了擦鼻涕,叹出一口气,亲了一下陆观的嘴唇,陆观没让他离开,辗转着吻了他一会。
陆观红着脸,皮肤很烫。
“我就喜欢你跟个大火炉似的,冬天也不怕冷了。”宋虔之想了想,道,“像这么着,晚上回家,榻上睡着你,被窝里靠着我的火炉,再累侯爷我也认了。”
陆观嗓子倏然一阵哑。
两人相互注视片刻,似乎是宋虔之先凑过去含住陆观的嘴唇,陆观手滑到宋虔之的腰上。他们嘴唇碰着嘴唇,腰腹抵在一处,宋虔之是侧着身,一条腿自然而然搭在陆观的大腿侧旁,以环绕得到姿态缠在一起。
这一夜屋外的风挺大,听上去像是花架都被吹倒了。第二天宋虔之起得早,让人找泥瓦匠,把卧房外面那一溜花架子都重新加固。陆观出门前,让宋虔之晚上等他一块进宫。
宋虔之说:“姨母又没让你去。”
陆观:“太后也没不让我去。”
陆观都走到院子门口了,又折返过来,他今日穿的是官袍,有些旧,也没好好浆过,若不是人生得高大,五官眉目英俊逼人,官威顶是出不来。旁人是人靠衣冠,他这身官袍,全是靠人撑着。
“过来。”陆观使眼色。
宋虔之脸一下红了,嗤道:“去去去。”
陆观站在那不动,盯着宋虔之瞅,瞅得宋虔之一身血气上行,充得一脸通红,拿他没辙,凑上去给了个不耐烦的嘴儿。
陆观的笑是收着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都到秘书省了,整个麟台上上下下都知道秘书监今日心情不错,莽汉的柔情最叫人吃不住,黑猫都把自己团成个团,塞进椅子底下不敢出来。
索性宋虔之白天上了一趟街去,长街上气象已然是不同,他路过几间说书的茶坊,听出消息传得飞快,白古游打胜仗的捷报,已经长了脚地蹿遍全京城。繁荣景象败落是一夕之间,春风一度青草离离也是一夕之间。
八成的铺子都开了张,只是家主人外逃的那些,铺面还没来得及托给新东家。宋虔之去昨天买栗子的点心铺子里买了点零嘴,捡了两样太后爱吃的,让包得仔细些,打算捎进宫里。
掌柜知道他身份,从无怠慢过,添上两小包刚炒的松子给宋虔之润嘴巴。
宋虔之手肘撑在柜上,边嗑松子边问掌柜,生意好做不。
掌柜笑逐颜开,直说是回春了回春了,指着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能把去年亏的本补一些回来。
“那就恭喜您发财,裁的伙计都回来了吗?”
“前天就回来了,消息一来,乐意做事的人也多,我们也才敢招人手。侯……侯公子,您是有门路的人,透个风儿,黑狄不能再卷土重来了吧?”
“那不能。”宋虔之笑拍了拍掌柜的肩,“生意慢慢做起来,开着门才有进账,户部不是还欠着你们钱么?都是朝廷的债主了,怕什么?”
“那不能,杨尚书也不容易,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掌柜的满面唏嘘,把宋虔之送出门去。他已年逾五十,膝下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孙子才九岁,全家张嘴要吃要喝,靠他和儿子养一大家人。他久久站在门上,盯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这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的青年,是如今京城最有权有势的贵族了。
接着宋虔之带着他的两个丫鬟,到成衣铺子,给陆观买了两身衣服,不好叫他进宫穿得过于朴素。又留下尺寸,跟裁缝交代了几句,让铺子明天派两个人去府里给陆观量身。
回去路上瞻星跟宋虔之唠叨,说这种事情交代下人出来跑腿就是了,何必自己还来一趟。www.bïmïġë.nët
宋虔之只好用一把松子儿堵住这丫鬟的嘴。
谁知道只堵住了一头。
拜月:“陆大人的事,少爷肯定得亲力亲为。顺便也上街来瞧瞧京城里的气氛。”
“少爷,不是奴婢说您,您对陆大人也太好了点,陆大人有什么呀?就算是夫人也认可过,您现在回来,得了侯位,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朝中任一要职,现在朝堂上的事,还不是太后说了算。您身后这尊大佛,多少人指着哪怕沾一点光呢也好。周家就剩您一根独苗,太后肯定会盯着让您娶妻纳妾,赶紧开枝散叶多生几个。陆大人性情沉闷无趣,一天到晚阴着一张脸,在外头行走当个管家护院使还成,搁在家里过日子,您又是个图新鲜热闹的性子,早晚要觉得他无趣。陆大人也不能给您生个儿子,现在还没有个少奶奶倒不见得,等过一段时日,您娶了妻,拿陆大人怎么办呢?要不让太后也给陆大人指个婚什么的,由咱们侯府来操办,双喜临门,也是好事……”
“瞻星!”拜月眉头一拧,使了个眼色。
瞻星连忙闭了嘴。
宋虔之出门时高高兴兴,回去时板着个脸,凶神恶煞不至于,却也分明没有了兴致。午饭也没怎么吃,下午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断断续续睡睡醒醒,做梦还梦见自己娶了个圆脸□□|子。
一梦惊醒,宋虔之坐在榻旁,愣了会神。
宋虔之知道,瞻星说的不错。大楚好男风的是不少,可没有娶男妻的,就陆观那个样子,也不是个做妻子的料。可他一想要在他和陆观之间放上一个人,浑身就不得劲。
娶了妻,总得对人家女儿负责任,不能睡了别人又叫人家独守空闺奶孩子,这不是没良心吗?宋虔之的娘跟安定侯这一段,本就让宋虔之痛恨娶妻又纳妾的男人,在宋虔之的心里,让陆观给周婉心磕了头,这就算是得了家里的认同。那时周婉心在哪,宋虔之就认哪个家,周婉心点了头,旁人怎么想怎么看,有他娘在,太后也不会越俎代庖。
如今长辈就只有周太后了,周家嫡系里没人,周太后把他的姓都给改了,意思就已经摆上了台面。
宋虔之突然昏头昏脑地想到,今晚上要留他在宫里住,不会是给他安排了温柔乡吧。一时间宋虔之又清醒起来,陆观要跟他一同进宫,有事还能互相打个照应。
能有什么事?!
宋虔之在床上滚来滚去,几次坐起又倒下去,把被子蹂|躏得如同被狗啃过。绵绵软软地赖到半下午,肚子饿得直叫,让厨房上了一碗人参鸡汤吃着,鸡骨头咬在嘴里嘎嘣嘎嘣响。
瞻星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就被拜月扯着袖子打眼色拖了出去。
宋虔之叹了半个时辰的气,陆观回来了。
宋虔之早上送陆观出门时那份好心情,这会已坏透了,拉长着个脸让他换衣服,在旁边看得吞口水。
陆观大大方方把官服脱下来,肩宽腰窄,古铜色的皮肤上那些伤痕,像是神秘古老的图腾。
宋虔之从陆观身后抱住他,贴在他的背肌上安静地靠了会,展开外袍替他穿上,当面给陆观扣腰带时,听见陆观叫他。
“逐星。”
宋虔之抬头扬眉询问地看过去,冷不丁就让陆观捉了下巴去,亲上来时宋虔之呼吸一促,心上麻了麻,后腰被放在桌上,他一只手撑着,摸到茶盘,小心地护着。
室内响起水声,口水吞咽的声音接连数响,两人喘着气分开,宋虔之脖子红透,眉毛皱起,推开陆观,不满道:“干正事呢,耽误了进宫的时辰,我就不带你去了。”
“不行,侯爷得带我。”
宋虔之被陆观气笑了,低声哄道:“那你就乖点儿,惹毛了我……”
“就不去了?”陆观把鼻子埋在宋虔之的脖子里,像是大型猛兽在确认自己的领地。
宋虔之推开他一些,挑了一顶帽子给他戴,又叫陆观自己看看镜子满意不满意。
“你随便挑,我不懂这些怎么样才得体,侯爷是钱堆养出来的,我跟侯爷差得远了。”
宋虔之手里玉佩一放。
“那你别去了,省得给我丢脸。”
“不行,我得去盯着你。”
宋虔之一时没反应过来,陆观已抱上来,镜子里的宋虔之侧着身,头被略略抬高,脖子白皙的皮肤红了一大片,久久消不下去,一口白牙叼住了他的耳朵。
“万一谁趁我不注意,给你塞个媳妇,我大房的地位就不保了。”
这话直到进了宫门,宋虔之还在想:他这大房今天怎么这么的没羞没臊,臊得他热血上头,恨不得找个无人处把人给治一治。
不过这大房热情而干渴,不知羞不知臊,更坚定了宋虔之的打算。虚与委蛇都不能行,无论他姨母说什么,也不能娶一个女人回家,就陆观这浪劲儿,他是不怎么说话,身材、样貌、力气却都没话说,放这么个男人在他的侯府里,坐镇他的后院,他谁也放心不了。管他是男的勾了女的去,还是女的勾了男的去,绿的都是他这个当家人。
不成,绝对不成。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麟台风波录更新,第 147 章 波心荡(叁)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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