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其它小说>麟台风波录>第 204 章 和光同尘(贰)
  吃完饭,宋虔之和贺然出来院子里,见到当家的男人给儿子当马骑了两转,放下孩子后,抱了会还吃奶的那个小娃,把孩子给女人,又进屋吩咐家事,完后把一把砍刀带在身上,离开了家。

  宋虔之带的队伍曲曲折折走绕路,一面行军,一面收编宋州叛军。起初那些人将信将疑,实实在在把钱捏在手里,这才信了朝廷是来真的。地方上有些气力的庄户人家,前前后后也收进来上千人。

  有些人为财,有些人为前程,还有些男子汉,为胸膛里那股不平之气,加入到征南军中。

  等到部队离循州只有不足百里的路程时,整支队伍已经扩充到五千人,日日操练。每天傍晚扎营休息,宋虔之要亲自到各营巡查。征南军的粮草不算充足,但只要打快攻,支撑到攻下循州绰绰有余。

  一路上征南军有二十余个征兵小队深入各村,凡是宋州逃出来的,和经历过数次战火的村子,大多踊跃支持,有些村子里由德高望重的士绅主持,整个村里的留守人员,能上战场的都报了名。

  所有人经过盘查和登记,才收入军队,也不能将各村的青壮年全部征走,必须留够村子里自卫的人手。

  又是一天傍晚,部队就地扎营,宋虔之晚饭没吃,巡查时便跟营地里的士兵一起把饭吃了,饭后过小半个时辰,各营点兵操练。

  马草扬起干燥的尘灰,并排拴在马槽里的马个个鼻孔翕张,嘴唇扭动,吃得带劲儿。

  宋虔之到不远处河边,脱了外袍,就着冰凉的喝水洗了个澡,上岸擦干,将外袍一抖,披在身上。不远处的群山经过一日暴晒,被炽热的骄阳蒸腾出苦涩轻软的草木气味。

  宋虔之打了个唿哨。

  他的马摇头摆尾地一溜烟跑来,这时马是解了笼头的,恣意潇洒。宋虔之伸手抓住马鬃,翻身上马,伏低身子,双腿用力在马腹用力一夹。

  战马迎着日落的微风,奔踏在河滩上,激起一丛又一丛水花,追逐着马蹄在宋虔之的身后绽放。

  一番纵马奔腾后,宋虔之回到营地,把马交给手下人,拍打着手掌里的水,任由掌心在风里干燥,一步一步走回帐篷。

  天黑以后,窸窸窣窣的虫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这种嘈杂里却带着让人心安定的力量。宋虔之窝在榻上翻看马肃叫人送来的军报,周先已到过宋州府,却没有找到这里来,宋虔之想,这人一定是直奔循州去了。

  还是没有陆观的消息。

  不知道他是压根没打算送信来,还是自己带的这支队伍神出鬼没,宋州府的信是宋虔之派的人去取,陆观带去循州的部队到了哪,宋虔之就一无所知了,自然没有派人过去。这么多天了,应该已经和季宏的人对上,还没有消息,那便是还没有取得胜利。

  宋虔之俘获的人中,有不少都是跟着赵瑜的,这才弄清来龙去脉。赵瑜那人压根没想要一直在循州安安分分做个知州,带领循州人发家致富开垦土地,他真正想做的是南面的大王,未必要从大楚分离出去,但圈地为王的野心一早便有。正因为如此,赵瑜与獠族人过从很密,学得一口流利的獠族话,三五月便要进山一次。他被獠人绑走撕票,只不过是一出戏,一出金蝉脱壳的戏,为的是从官场脱身,放开手脚去联合獠族各部。只是没多久,南面乱了,孙逸自称宋王,宋州与循州不再受朝廷约束,如果不回来把位子占住,将来必然发展成需要同孙逸正面碰上的僵局。

  索性赵瑜甘为人下,投奔孙逸,孙逸用人之际,且不是衡量忠心的关头,将来怎么样不知道,但眼前,他用得上赵瑜。

  孙逸死了,赵瑜投奔季宏,如果季宏不幸也死了,最后征南军对上的就是曾经深得人心的循州知州赵瑜。

  赵瑜留下一封血书脱身,人是极聪明,也没有坏到丝毫不在意世人的评价。若是他不在意,就不会设计许瑞云去找到一个接一个线索,最后得出他并未背叛的结论。这个局一是可以拖延他活着的事实被发现的时间,二是能为他博得美名清誉。若不是杀出一个孙逸来,现在也轮不到季宏说了算。

  因此宋虔之得出,赵瑜到了循州,季宏不但不会重用他带去的五千人马,反而极有可能让赵瑜的人打头阵试探征南军,一旦季宏这么做,宋州军必然会意识到季宏是拿他们做挡箭牌。宋虔之的队伍里连日来都在给收编的宋州军洗脑,头阵要打下来,将死伤降到最低,那让赵瑜带过去的人反戈相击最直接也最有效。

  直接解甲归田的宋州叛军,大部分都祖居在宋州和循州,有家人牵挂,对土地也有深情。

  宋虔之的战术就是,让他们明白朝廷收复循州势在必得,且季宏必输,以宋州为前车之鉴,循州败亡是早晚的事,季宏作为反贼贼首,自然要抄家灭族,被逼从军的士兵们却不用。

  如此刚柔并济,让收编进来的叛军心里有底,打赢了这一仗,大家都能上岸,且这一仗迟早要赢,何不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何况赵瑜带走的宋州军,跟征南军收编进来的这些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士兵们也曾并肩作战过,如今倒戈相向,所为何来?

  宋虔之挑选出来领头的俱是能言善辩的人,这么多天下来,新编成的宋州驻军里士兵们无不真的信了流传在行伍间的说法,朝廷只会跟造反的头子算总账,他们都是被逼无奈,如今是最后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一仗干得漂亮,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运气若是好,还能混个军功,得个什么官做做。

  天不亮时,大军继续上路,朝循州的方向进发。

  与此同时,季宏派出刺杀陆观的六名刺客已提头复命。

  被血浸染得发黑的布包抖落在地,滚出一团乌黑,纠结的发须怒张开,滚落在地的那颗头颅霎时间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季宏一时狂喜,猛然一拍座椅,咆哮着问:“征南军主力现在何处?”

  六人中一人出列,回禀道:“已躲进城外西北一片山林,属下等回来时沿途留下了标记,可以带路。”

  “好,好。”季宏连连点头,接着又问征南军主力有多少人。

  那人继续答:“属下只探到一支不足三千人的队伍,大军扎营处方圆十里内没有探得其他部队。这支三千人的队伍由陆观率领,大将身死,军营里立刻就会乱起来,将军不如趁热打铁,率军直杀过去,把朝廷的走狗一锅端了。”

  这话季宏没有回答,吩咐人带这几人下去,跟家属团聚。等人走后,召集幕僚和几个得力的下属,一番商议,季宏认为是时候出击了。

  谈定之后,季宏的手下各自出去点兵,征南军不足三千人,为了稳妥,季宏派出八千人,以为必胜无疑。

  人都出去后,季宏叫人将地上的脑袋收拾掉。

  赵瑜被安排在后衙客房住着,除了第一日的接风洗尘,当着众人的面,在宴席上吃了季宏一个下马威。

  宋州来的几名将军,日日来拜访赵瑜,希望他能拿个主意,要走要留总要一句话,如果安心留下,自然不能再跟循州军对立,否则宋州来的人俱都没有了前程,一打仗就得冲在最前面,费力不讨好,也会失了军中的人心。

  “站住。”赵瑜看见有人从季宏那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盒子,那下人显得一脸惴惴不安,脸色泛着一层铁青,愁眉苦脸。

  “拿的什么?”赵瑜扬了扬下巴,示意下人打开给他看看。

  下人叫苦不迭:“不是什么好东西,怕冲撞了您,小的是要把这东西送去断城墙扔了的。”

  赵瑜冷笑一声:“你是伺候季将军的,本官使唤不动你。”

  那下人也不想得罪赵瑜,阖府上下,他没一个能得罪的人,只得拿过来,手按住盒子,神色紧张地说:“赵将军看便看了,可不要到处去说,小的这颗脑袋,每日里摇摇欲坠,万望将军体恤。”

  赵瑜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浓重的血腥气冲出打开的盒盖,赵瑜仅仅皱了眉头,那下人却快吐了。

  “这是谁?”赵瑜奇怪道,“没听说季将军又把谁发落了。”

  下人压低嗓音,凑在赵瑜的面前,小声说:“征南军的头,被咱们的人刺杀身亡,这是他、他的脑袋……”看见赵瑜伸手揭盖在头颅上的布,下人险些叫出来,捂住嘴咳嗽起来,直咳得干呕出来,再回头时赵瑜已经连盒盖都已经盖上了,将木盒推给他。

  “拿走,晦气。”赵瑜起身去洗手。

  那下人连腹诽也不敢,连忙抱起盒子,快步从角门上出示令牌离开循州军府。

  赵瑜慢条斯理洗干净手,用干布将每一根手指擦净,使唤人去叫来几位宋州军里的统领。

  等人来了,赵瑜带着几位将军进屋,让人在门外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即便如此,他对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控制得很低。

  宋州派系的几位闻言,都是一惊,其中一人说:“赵将军没有看错?”

  “陆观割下陛下的头颅,挂在马上,激励士气。当时我恨不得把他的头也割下来,绝不会看错。我被关在宋州府牢时,那厮为了救他的姘头,来牢里同我说话,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季宏是被骗了,得知陆观被杀,他一定会率军攻打征南军。恐怕他派去的几名刺客,已叫征南军收买,带回来的是别人的头颅,季宏好大喜功,他不认识陆观,心中又热切盼望事情能够顺利,当然不察。”bïmïġë.nët

  一人嗤道:“凭他这样,还妄想坐龙椅,也不怕把屁股烫落一层皮。”

  “依赵将军看,咱们如何行事?是要告诉季宏吗?”

  “当然不告诉他。”另一人说。

  赵瑜深深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了,季宏是不是没有派人传话给你们点兵?”

  “没有。”

  赵瑜搓着手指,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那就对了,他已经上了钩,中了陆观的计。以为必胜,且他自己的人就能对付,不想让我们抢他的功劳,将来分他的权。让他去,等他吃了大亏,循州城就是我们的了。”

  “我立刻让人去探,他都动用了哪些人马。”说话的人起身打开门出去。

  赵瑜食指屈起,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抬眼扫视一圈,说:“等季宏的人出城,你们立刻清点人马。给我一千人,我要在季宏的眼皮子底下出城。”

  “将军想做什么?”

  赵瑜笑了起来:“征南军那点人,还要分一部分守在宋州,定不会倾巢而出,季宏这两万人要是全杀出去,陆观就是一身本事也吃不下。既然他买通了刺杀他的人拿一颗假人头回来骗季宏发兵,虚报军队人数,是顺手的事。若不是有我在循州,季宏自然会亲自去吞这口肥肉。”

  “卑职立刻去点兵一千,其余人怎么办?”

  “时机成熟以后,我会放烟火作为信号,看见烟火你们便带两千人出城与我会合,加入混战。我要让季宏有命出城,没命回城。”

  “但是就算季宏死了,他的手下自然也会坐到统率循州的位子上,杀了一个季宏,恐怕也不够。”

  赵瑜摇头:“你觉得季宏手底下,有哪一个可堪坐到他现在的位子上?他手底下最大的官,只能调令百人。我们宋州来的,哪一个不比他的人强,你就是让他的手下坐上去,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至于季宏死后,谁去坐他的位子,宋州派系也有多位将军,这时聚在赵瑜这里的几个人,各自面面相觑,又纷纷移开了眼睛,算盘要拨,不在此刻。

  出了赵瑜的住处,几人各自分头去自己的营里清点人马,私下三三两两碰面不在话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麟台风波录更新,第 204 章 和光同尘(贰)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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