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雾朦朦,山间小道落叶层层,庙宇轩昂,香火鼎盛,车马络绎不绝,喧嚣却止步于庙门之外,山寺一片清静。
梵山寺正殿供着一尊慈悲的佛祖金身,虞锦自幼对神佛便很有敬意,入内后便恭恭敬敬跪拜上香后,又让生莲添了百两香火钱。
沈却站得笔直,并未有礼佛之意。
虞锦知他向来不信这些虚无之事,自个儿拜完后也没去招呼他。
引路的僧人双手合十,道谢过后道:“多谢王妃,王妃心善,和光师叔正在为贵人讲经,还望王爷王妃稍候片刻。”
虞锦端庄颔首。
左右也闲来无事,她便顺道去了其他几个偏殿将神像也拜上一拜,上回来时她忧心忡忡,尽是担忧沈却一走了之,将她丢在寺里吃斋念佛,压根无心参观寺庙。
这梵山不愧为垚南灵气最为充沛的地界,香火鼎盛已至收入颇丰,单是偏殿便修了足足九座,里头的神像都塑过金身,打眼得很。
只是后头几座偏殿稍远,香客们大多也只给主殿的佛祖上香,最后那些神像跟前倒是有些冷清。
虞锦有心雨露均沾,便一一上香,直到进第六座偏殿,在瞧见主位上供着的神像时,不由久盯了一眼,道:“王爷,这神像同你长得有些像呢。”
尤其是眉眼处,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相似。
沈却抬眸扫了眼,又淡淡移开视线,随意地应她一句“是么。”
那小和尚见缝插针笑道:“这尊神像供的是一位战神,许是武将之间大多有几许相似,王妃瞧着才有些像。”
虞锦觉得很有道理,看在这尊神像同她家夫君有几分相似的份上,她很大方道:“给这位添五百两香火钱。”
“……”
沈却揉了揉眉。
恰这时,和光的讲堂结束,小和尚便将两位贵客引去了圣光堂。
这圣光堂是和光平素里打坐讲经的地方,修得十分典雅古朴,推门入内,甚至还有幽幽竹香,令人一入此处便能平心静气。
和光生就一张笑脸,嘴角的那点弧度颇莫名蕴含着普度众生的慈悲之意,手里正织着红线,看着有些滑稽,他与沈却远远对视一眼,笑着道:“王爷别来无恙,贫僧还未祝王爷与王妃前缘再续,苦尽甘来呢。”
虞锦稍稍一怔,心道这位和光大师莫不是书读少了,词都用错了呢。
道明来意之后,和光促狭地笑笑:“王妃年级尚小,何需如此着急?”
虞锦道:“可王爷眼下将至二十有四,寻常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绕膝走了,再者说,子嗣……哪有嫌早的?”
且仔细算算,她与沈却成婚将半年,也实在是算不得早了。
沈却顿了顿,偏头看了虞锦一眼。
他以为她只是突发奇想,没料到竟是觉得他年纪大了。
和光又笑:“王妃贤惠,那贫僧便给王妃卜这一卦。”
都说和光大师一卦难求,虞锦自是明白今日他是看在南祁王的面子上,忙双手合十,弯了弯脖颈道:“有劳大师。”
虞锦略略有些紧张,生怕和光算出个三年五载或是什么子孙缘薄的卦象来。
在小王妃的殷切目光下,和光先是故弄玄虚般地闭眼神神叨叨着什么,随后将龟壳丢在桌案上,紧接着又掐指一算,倏然睁眼
他笑眯眯道:“王妃莫急,依贫僧看,这子孙缘应在明年。”
“明年何时?”
“这便难说了,按这卦象看,不是在春雨后,便是在秋雨前。”
只要不是三年五载便好,虞锦松了口气,很是高兴道:“大师神机妙算,我信得过大师!”
和光瞧着与沈却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他看虞锦的眼神很是和蔼,如同看待自家顽劣的小辈那般,口吻有些许纵容道:“这卦象结果得王妃心意便好,不过要此卦显灵,王妃可记得去给送子娘娘上柱香才好。”bïmïġë.nët
送子娘娘的神像,正是在最后一座偏殿。
比之中间几座偏殿的冷清,这送子娘娘的殿堂就显得很热闹了,烛台前叠层厚厚的蜡,香炉里也插了密密麻麻的香烛。
虞锦跪在软垫上,虔诚地朝送子娘娘许过愿,正搭着生莲的小臂起身时,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画面,快得令人难以捕捉,她心口一悸,紧接着小腹传来一阵短暂的疼痛,蓦地踉跄一步。
沈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怎么了?”
虞锦摁住胸口,有些茫然道:“不知为何,小腹疼了一下,许是早膳用多了,胃沉得很。”
说着说着,虞锦望见沈却那紧绷的神色,小声嘟囔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快松开我,在神像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沈却笑不出来,他忽地俯身将人打横抱起,道:“拜好了吧,拜好我们下山。”
虞锦只觉得阵阵秋风扑面而来,糊得她张嘴便呛了好几口,“你做什么……生莲!生莲!再去给那送子娘娘添五百两香火钱!”
生莲赶不上她家姑爷轻功点地一样的飞快步伐,只扯着喉咙应了声是。
人落在马车上时,虞锦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直到手心里被塞了只热气腾腾的茶盏时,她方才偏头看沈却,一脸震惊道:“王爷适才怎么能将我从寺庙里抱出来呢!这多么大不敬呐!若是送子娘娘生气了,不给卦象显灵了如何是好?!!!”
虞锦一脸悲痛,为她那春雨后秋雨前到来的孩子,仿佛失去了百八十万黄金一般痛惜。
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娘对不住你”之后,虞锦才狐疑地望向一声不吭,脸色泛白的男人,担忧地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摇了摇,“王爷是不是走太快,累着了?”
他的手背甚至还有些凉。
沈却掌心翻向上,握住她的小手,欲言又止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有,回去让郎中给你诊诊脉,下回早膳不准多食,对身子不好。”
虞锦明知他要说的并非这些,也只乖乖应了声“哦”,随后想了想,又道:“其实,王爷若是真的不喜梵山,以后我们少来就是。”
自打两日前与提了提梵山的事,沈却嘴上不说,可虞锦瞧得出他是有些抗拒与抵触的,她只当是沈却不信神佛,与她阿兄一样觉得此事白费功夫,才百般不愿,可今日看,他好似是当真不喜此地,且自打虞锦进了庙门之后,他便有些紧张,也不知为何。
不过她听闻从前王爷与那和光大师有些过节,许是不喜大师也说不准,虞锦兀自揣测着。
沈却未做解释,只抚了抚她的乌发,松了口气般缓缓吐息。
不得不承认,自打进了寺庙后院的藏书阁后,沈却对梵山寺庙和和光此人便有所改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怪力乱神之事,或不全是假的。
方才虞锦站在送子娘娘的神像前,他生怕她再多站一刻,便会记起很多早该忘记之事。
有罪之人才该记得,无辜之人又何必重历?
虞锦觉得头皮一紧,忍了半响,忍无可忍道:“……王爷!”
沈却如梦惊醒,望着虞锦皱成包子一样的脸,忙将手上的发松开,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不住,弄疼你了?”
虞锦幽怨点头,挪得离他远了些。
回到府上,虞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给送子娘娘赔个罪,便让生莲送去两个金香炉给送子娘娘赔罪,这才略略心安。
想到和光卜出的卦象,虞锦便十分欢喜,甚至已经开始督促沈却给孩子拟名。
沈却将玉肌膏在掌心捂化,揉搓在虞锦自个儿擦不到的背上,听虞锦小嘴喋喋不休地东拉西扯,时不时还要应和她两句才算圆满。
虞锦趴在褥子上,指着后颈道:“还有这儿。”
沈却总是忘记给她抹后脖子这块。
待擦完玉肌膏后,虞锦穿好寝衣,等着沈却熄灯上榻便骨碌钻进他怀里。
时至深夜,两人都已入睡,只是沈却很快便清醒过来,看怀里窝着的人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略大,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像是梦魇一般。
沈却握住她的肩头,“阿锦,阿锦?”
虞锦猛然惊醒,捂着心口小喘了几口气,神色怔怔。
沈却蹙眉,揽着她轻拍背脊,哄道:“做噩梦了?梦里都是假的,当不得真,阿锦,你看着我。”
虞锦这才一脸懵地转头看他,空落落的视线有了落处,她似是才从梦里清醒,猛地抱住沈却,哼哼唧唧道:“我做噩梦了……”
沈却搓着姑娘的背脊,“梦到什么了?”
“梦到送子娘娘说王爷今日之举有犯神明,三五年内都不给我送孩子了呢。”
虞锦说得分外委屈,但却莫名好笑,然沈却正欲弯唇,又听她说:“然后我便小产了,肚子好疼,疼得要昏死过去。”
梦境真实到她眼下小腹还微微抽疼,虞锦叹气道:“我莫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沈却沉默良久,伸手探进她寝衣里,哑声道:“哪里疼?”
虞锦很郁闷道:“就这儿。”
沈却一声不吭地揉了揉,半响才说:“就算要造孽,也是我造的孽。”
虞锦抬眼看他,就见沈却回看了过来,说:“是我冒犯了你的送子娘娘,不是吗?”
……确实是。
虞锦点点头,小声商量道:“那明日王爷命人再去给梵山寺捐些香火钱吧,总以我的名义,显得没什么诚意。”
沈却应好,但这夜,换他一夜难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却是有心结的,他觉得当初小公主是为沈离征死的,不想让阿锦想起来是觉得阿锦会怪他。
其实我之前一直纠结要不要让阿锦想起来,还准备了两个版本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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