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公公吩咐一声:“宋六,这位是皇城司的吴指挥使,吴大人要看看假谢大成的尸身,老祖宗特意吩咐了,吴大人但凡问到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就如同对待老祖宗一般,不可藏私,不可有遗漏!”
小六子吩咐完,向吴扬告了一声罪,回转密谍司复命去了。
宋六得了小六子公公的吩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将平生所学都尽数展示给眼前这位吴扬吴指挥使大人。
他拿出一块用醋和大蒜水煮过的面巾请吴扬遮住口鼻,又让他在口中含了几块切好的姜片,这才引着吴扬向地下的楼梯走去。
密谍司的验尸房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动用,除了一点霉味倒没有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假谢大成的尸身早已腐烂不堪,宋六自然不敢拿这样的尸身来恶心吴指挥使,验尸房内只放着谢大成的头颅和左腿小腿骨,都已经剔干净了腐肉,只剩下洁白的骨头。
“大人请看,这具头骨额头位置非常光洁平整,没有丝毫伤痕。小人和密谍司的大人细问过孤山营的老卒,谢大成当年中的那一刀深可见骨,有人说险些将他头颅劈开,这样的伤势哪怕过了十几二十年,在骨头上面也会有所显现,很明显这具头骨生前并未受伤,据此可以推断这并非是谢大成的尸身,此其一。至于其二嘛,大人再看看这个小腿腿骨——”
宋六将剥干净的小腿腿骨拿在手里指给吴扬看,“这条腿骨上面的确有伤,根据断面的愈合程度,可以推断这伤势必定不超过一年,若是一年以上的陈年旧伤这断面早就愈合,不会还有这么大的缝隙。此外,谢大成的腿伤造成了他左腿比右腿短,瘸得厉害,这才导致他无法再上战场。老六测量过,这尸骨的两条腿一样长,不会造成长短脚现象,由这两点可以肯定这尸骨不是谢大成的,而是有人找到这具无名尸身埋进坟里冒充谢大成,好让他金蝉脱壳!”
吴扬接过那截腿骨反复端详,宋六见他感兴趣又说了一些死亡时间的推断方法,常见的死因分析等等,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吴扬带着宋六的验尸笔记回到皇城司,午时刚过,等了他一夜的白羽已经又在公事房睡着了。
白羽睁开眼睛,嘟囔道:“祖宗,你总算舍得回来了,皇城司都闹翻天了你知道不?”
吴扬一早就进了密谍司的地下验尸房,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往皇城司赶,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忙问道:“出了何事?何人敢在皇城司闹事?”
“还不是昨天那起子事,本来已经被你压下去了,谁知道枭龙那个憨货,竟将百姓里面领头的两个书生抓了,黑白不说先将人打了个半死。那两个书生是太学的人,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听说一大早太学的教授和学生就去跪宫门去了,要皇帝给个说法——这倒好,两位郡王刚刚跪完宫门又轮到太学生去跪了,大宋的皇城还真是不得消停!刊印《岳飞传》的人你也别惦记了,都去跪宫门去了!”
昨日一早,白羽带着两名逻卒摸到了太学,三人经过好一番打探终于确定前往桃李巷“胡记印坊”高价刊印《岳飞传》的两名书生正是太学生程宏图和宋苞。三人还打探到程、宋二人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他们联络了一百多位临安士人要向皇帝上书,给秦桧定罪,替岳飞翻案。
白羽不敢怠慢,他命两个逻卒看住程、宋二人,自己则飞奔回来报信,谁知吴扬已经进宫,连长吉都不在皇城司。
白羽焦急地在皇城司等了一夜,今天一早听说程宏图和宋苞二人已经将一百零八位临安士子的联名书呈交给御前。
“这下好了,他们已经明牌了,反倒没咱们的事了!”
除开此事,昨日白羽在皇城司等吴扬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城司的两位勾当,“独眼”枭龙和“乌鸦”独孤木负责侦办“童谣案”,两人带人分头去抓捕案犯,却发现处处被人抢先一头,一问竟是密谍司的人。
密谍司已经沉寂了十几二十年,都快被人淡忘了,突然一朝启动竟仍然处处压制皇城司,这怎不让人火大?偏生还发作不得,枭龙和独孤木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又接到吴扬派人报信,说是他们派出去的长行穆远打死了王二苟一家三口,引得百姓围堵皇城司。
枭龙和独孤木听到这话丢下一切拼命往回赶,二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旦酿成民变,两人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枭龙带着人从朝天门沿着城墙根往崇新门赶回皇城司,他也知道今日事大,没敢带人在天街上张扬。谁料到刚过了新开门就遇到一波围堵皇城司的百姓,正情绪激动地围着两个书生在议论着什么。
见到枭龙一帮人过来,这些平日里见到皇城司的人都恨不得缩到地里去的百姓突然变得无比大胆,枭龙一帮人还没走远,有人“呸呸”冲他们吐口水,嘴里骂骂咧咧:“狗娘养的,不把咱老百姓当人,迟早遭报应!”
“就是,千刀万剐的玩意儿,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什么东西!”
“猪狗不如得混账,我呸!”
枭龙在皇城司管的就是缉拿叛亡之事,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立刻带着手下一帮快行长行、逻卒过来,十几二十个人将百姓们围住,人人佩刀出鞘,瞪起眼睛,像是索命的恶鬼!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莫非你们还要滥杀无辜?哟呵,皇城司真是好大的威风!”
见到明晃晃的钢刀,先前骂人的百姓不禁倒退一步,但是立刻就有人挺身而出呵斥枭龙等人。说话的正是两名书生之一,有了他带头百姓们立刻又硬气起来,挺着胸膛就敢往钢刀上撞。
“来呀,来杀我呀!爷爷怕你是小狗!”
“狗仗人势的东西,就会跟我们平头百姓发狠,有本事杀金兵去!凶啥凶!”
“见了金人还不是怂蛋一个,别看现在人五人六的,在金人面前就是孙子!”
百姓越骂越难听,枭龙被骂出了真火。原本他命人拦住百姓也并非真的要做什么,只是一向霸道惯了,有些不服气,百姓们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有了书生带头,将火拱起来了。
“大胆刁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还真当爷爷怕了你!给我打!”
枭龙一声令下,皇城司的人立刻将刀入鞘,有手持长棍的,有甩锁链的,有用刀鞘的,顷刻间打得百姓鬼哭狼嚎,两个带头的书生尤其被打得惨,一个胳膊折了,一个腿瘸了,先前站着的十几个百姓这时都做了滚地葫芦,倒在地上哀嚎。
偏偏先前说话的书生还在放狠话:“有本事你把我们全都杀了,小爷但凡留一口气在,一定去告御状,你们当街行凶,无故杀人,临安城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你给爷爷讲王法?”枭龙用刀鞘拍打书生的脸,“告诉你,在临安城爷爷就是王法!带走,这人跟童谣案脱不了干系,带回去好好审!”
枭龙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将两个书生一起锁拿回皇城司,等独孤木带人过来,枭龙已经带着人离开,现场的百姓也挣扎着爬起来给太学那边送信去了。
枭龙将人带回去后也知道惹祸了,他立刻命人对两名书生进行审讯,期待能挖出点东西,这样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偏偏这两名书生一个叫谢子安,一个叫刘明义的,骨头和嘴巴一样硬,无论枭龙怎么拷打,两人都一口咬定并不知晓什么“童谣”,是枭龙等人冤杀百姓,他们路见不平惹恼了枭龙一干人,这才被其公报私仇,锁拿回皇城司想要屈打成招!
谢子安和刘明义在如今的临安学子中小有名气,他们是程宏图和宋苞的师弟,平日里没少跟着两位师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朝廷一味屈膝求和,只求一隅苟安的做派早就颇多微词。
程宏图和宋苞刊行《岳飞传》,因怕牵连他人,因此没让谢子安和刘明义参与,两人早就攒了浑身的力气想要在临安城搞出点动静,向前辈陈东学习,“为家国计,不惜殒身!”
两人偶然碰上王二苟一家的惨事,立刻随着众人来到皇城司讨要说法,不料却被吴扬连消带打将事件消弭下去,两人随最后一批百姓离开,正筹划着不能就此算了,一定要追根究底闹出个结果,不料枭龙竟主动撞上来。
谢子安和刘明义大义凛然,哪怕痛得满头大喊,口中依然叱骂不绝。最终受刑不过,双双晕死过去。
等到太学教授搬动皇城司提举、恩平郡王赵璩将人捞出,谢子安和刘明义两人已经被拷打得不成人形。
来捞人的博士颜茕是个护短的,看到自己的学生被打成那样,当即低头向枭龙撞去,将枭龙撞了个趔趄,要他赔自己学生的命来!
“恩平郡王告诉颜茕老先生救人要紧,这才将人劝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老先生要闹出什么事来?临走颜老夫子放下话来,说是定要告御状,请陛下给个说法!听弟兄们回禀,今日一早颜茕老夫子带头将人抬到宫门外敲登闻鼓去了,《岳飞传》的作者和刊行者程宏图和宋苞也一早将联合临安城一百零八位士人写的请愿书递交到御前,要求皇帝给岳飞恢复名誉……”
吴扬听到这里,抬脚就往屋外走:“糊涂!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寻人来告诉我?”
“我以为你人在宫里必然是知晓这些事的,哪里知道你全不晓得!”
吴扬没空听白羽的解释,他急着进宫,太学教授因皇城司去跪宫门,他这个上五指的皇城司指挥使怎能装聋作哑不到场?如今事情出了变故,因“童谣案”牵扯出百姓围堵皇城司,还有牵涉在《岳飞传》一案中的程宏图和宋苞二人又该作何处置?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得请皇帝的示下,最次也得皇城司提举恩平郡王拿主意。
“公子,你又要出门?我才买回来的卤鹅和烧饼你要不要吃完再走?”
“边走边吃吧。我进宫,你去宫门外候着,有什么信儿我自会来寻你,免得到时候找不着人!”
吴扬从进门的长吉手里抓了个烧饼,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长吉听了之后抱着装烧饼和卤鹅的油纸包追出去,主仆二人骑马飞快地往皇城跑去!
留下白羽一个人纳闷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干什么?哎哎,烧饼和卤鹅给我留点,我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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