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被打飞出去。
夏知蝉还没有落地就先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疾风吹落到地面上。
砰——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身下的土地被瞬间传导出来的巨力强行撞出来一个大坑。
四周的泥土被撞击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打到天上,扬起阵阵风沙。这让人看不清楚坑中男子的身影,更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是个可敬之人。”
无头将军没有着急下死手,虽然他现在的样子也很狼狈,浑身上下的盔甲都被雷电劈黑不说,就连座下怪兽的毛发也都烧焦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身上依旧盘踞着沉重的邪恶之气,无时无刻地向四周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势。
山顶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尽数枯死,就好像此刻到了万物凋零的秋日,一切生机都被尽数掩藏。
可惜这不是掩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被毁灭。
秋日的景色不论多么凋零,所以人都知道,一旦经过一个冬天的雪藏,在春回大地的时候,这片土地就会再次迸发出强劲的生命力。
而现在不同,如果将地面的浮土挖开,你会发现即使在数尺之下的土壤也是全然没有生命力的,死寂沉沉就好像传说中的地狱鬼界一样。
万物不生,一切皆死。
而无头将军所站立的地方,就是这片死域的中心,随着他出现在人间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片死域扩张的土地也就越来越多。
他抬起手里的龙头大刀,不用任何示意,座下的红毛怪兽自然心意相通地发出一声吼叫,同时四爪用力在地上一拍。
迎风而起,只能看到一团红光一闪而过。
而撞出大坑的夏知蝉现在已经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很少这样狼狈,但是每一次这样都是因为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了。
他的师承很厉害,洪煌岚的威名即使过了几十年也让人忌惮。但是这并不能让夏知蝉不畏惧死亡,也不能保证他就会一辈子平安。
他曾经问过自己的师父,洪煌岚当时说:你若留着困龙山上,我可以保你一辈子平安;你若想要下山,那就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死了也不要后悔。
灵官一脉就是这样,他们极其护短。如果是佛道两门想要欺负夏知蝉,那洪煌岚就敢直接杀上门前。
但是如果夏知蝉是跟妖怪拼杀而死,洪煌岚却只会袖手旁观,不会轻易出手救他的。毕竟祖师的遗命是让灵官一脉降妖伏魔,既然如此死在妖魔之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当初面对江河上的老黿,夏知蝉就表现出来自己悍然不畏死的精神。但是此次却又跟之前不一样,毕竟老黿被困在江河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虽然能够杀人,却因为跟燕赤侠的约定而只能杀害坏人。
这也是当初坐在船上,为什么一船人都会做梦的原因。心地善良的人自然会脱离梦境,而心地不纯者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现在夏知蝉面对的,是一个毫无顾虑可以大开杀戒的无头将军。
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咳……”
夏知蝉咳出的血早就把衣衫染红,他知道自己就算已经是入门境修士,就算身上有攻防一体的黑白玄袍和续命救急的仙酿,却也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就算是呼吸都会疼痛难忍,自己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双臂也发麻的失去了感觉,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撕裂,止不住的颤抖。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灵官一脉向来擅长战斗,他当初在龙虎山凭借朱砂黄符的威力都可以越级挑战登堂境的通明道人。
但是这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面对半步知天境的无头将军,他的一切法术都好像变成了笑话,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不能撼动对方分毫。
虽然现在无头将军看上去狼狈,却只是伤及到了表皮,而没有损害到内部,所以他还能继续作战,并且战力不减。
而反观夏知蝉,他现在还能站起来就已经是全凭自己的意念在支持,周身上下里外都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如果不是仰仗身上的诸多法宝,他早就变成无头将军刀下的亡魂了。
他为什么要坚持,为什么还在支撑。
他在等!
等一个可能会来……不,是一定会来的援军。
这次之所以能及时赶来此处,全都是因为受了大师兄春不眠的点拨。对方既然知道夏知蝉现在的处境,自然也会替他准备好后手。
毕竟兄弟情深,他不可能傻啦吧唧的让自己只有入门境的小师弟独自去对付一个根本赢不了的无头将军。
洪煌岚的这些徒弟里面,大师兄专攻遁术,他可以朝游苍山暮北海,天底下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而二师兄专攻法身,也就是跟不空禅师的金刚怒目一样。佛道两门都有法身,只不过修炼之人并不多,但是一旦练成就是攻防一体的大杀器。
三师兄专精左道旁门,擅长阵法幻术,有时候你虽然看见了他,却不一定是真正的他,而是一个分身幻影而已。
而夏知蝉走的是最奇怪的一条路。他并没有什么擅长的法术,修炼速度也不快,悟性也不高,但是却能够学会燕赤侠流传下来的酒剑仙和无形剑气。
洪煌岚当世天才,他所收的徒弟们自然一个个都是天赋异禀。
……
面对迎面而来的红光,还有那把可以开山的大刀。
夏知蝉只能紧咬牙关,将体内的真气尽数灌进腰间的翠玉里面,然后催动里面的法阵,让自己可以躲过无头将军的这次攻击。
唰——他身形一闪就到了那团红光的后面。
而原本应该劈在他头顶上的大刀也只能落空,但是刀身上携带的劲风还是将原本就凹陷下去的大坑进一步扩大,数不清的泥土石块都被吹起,然后有极速落下。
地面上又出现一道数丈宽的沟壑。
吼!
无头将军左手一拍兽头,座下的怪兽只是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然后摇晃着庞大的身体准备掉头。
“垂死挣扎,有何意义?”
夏知蝉咧嘴一笑,虽然他也想要发出几声嘲讽的笑声,但是他现在的状况别说笑出声了,就是咧一咧嘴角,换来的也是钻心的剧痛。
可越到这个时候,他越是清醒和冷静。
也行是因为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的生死挣扎,他早就将这一切看淡了,就像洪煌岚曾经教导过他的一样。既然选了降妖伏魔的这条路,那就是死了也不要后悔。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自然也就是后悔无用。
“咳咳咳……”
夏知蝉手掌压在胸口,他一边咳嗽一边往外吐着血,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他是将死之人不假,只不过不是因为病入膏肓,而是快要被人打死了。
看着眼前吐出来的鲜红血滩,他脑海里能够想到的居然是: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呵呵,如此乐观的心态怕也是世间少有。
嗡!
熟悉的大刀又一次出现。
而这一次,夏知蝉已经没有力气去躲了,他体内真气消耗不算,腰间的翠玉阵法每一次催动都需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使用,所以这次没有办法再用同样的方法躲避。
他好像只能等死了。
抬起头,那把大刀就已经快要落下来。
可就是这一刻,周围的时间就像是陷入了凝滞,夏知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被老黿吞进嘴里前一刻的状态,当初也是如此这般。
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
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的意识思维就会被加快,他会看到走马灯,看到自己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记忆,所以记忆里重要的人和事,所有的开心与酸楚,所有的满足和后悔,所有的一切。
所以的记忆瞬间涌现,却有瞬间破碎。
夏知蝉慢慢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头好像被打开了一把锁,有什么东西原本被迷雾笼罩,此刻却渐渐清晰起来。
人生总是有遗憾的,所以人总是会后悔的。
有时候他也会偷偷做些白日梦,梦想着自己的命运没有如此多舛,自己也不是什么困龙山的灵官。他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可以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长大。bïmïġë.nët
之后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生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看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看着自己和妻子一点点老去。
直到孩子也有了孩子,自己也已经满头白发,也许某个坐在廊下乘凉的日子,他就会躺在竹椅上一睡不起。
那样平淡且美好的日子,总是令人心生向往,总是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又让人忍不住去遐想。
夏知蝉心里想着。
若是下辈子能够让他去选,他一定会选择出生在一个温馨平安的家庭里,也许日子很艰辛,也许会食不果腹。但是父母健在,兄弟和谐,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温暖的真气从那只手上传了过来,带着兄弟的问候和生的希望。即使他没有睁开眼,即使他没有回头看去。
他也知道,那是大师兄春不眠的手。
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耳边好像有风声,但是忽然很近又忽然很远,仔细去听好像还能听见谁人在低声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楚内容,却让人感到舒适和一丝丝困倦。
“小师弟呀,好好休息吧。”
春不眠虽然只是扶着夏知蝉,但他们二人早就不在山顶上,而是来到了半山腰修建的一座亭子里。
把沉睡过去的小师弟放倒,让后者可以舒适的平躺在地面上,当然为了防止夏知蝉会找凉,地上还铺了一张柔软的雪地熊毛皮。
他从腰间摘下青皮酒葫芦,从里面倒出来自己所有的“酒”,让那些滋补效果极好的东西可以将夏知蝉周身上下所有的伤痕都尽数修复。
就算是断了的肋骨,也能修复如初。
春不眠知道夏知蝉带着红色酒葫芦,他也知道那件酒葫芦里的仙酿更是罕见的灵药,可即使再厉害的灵药,也比不过他手里的“酒”。
毕竟他手里的东西是特意为了夏知蝉准备的,再滋补的昂贵药材,也不如一记价格便宜的良药。
春不眠手里的东西,就是专门为了能够帮助夏知蝉恢复身体所配置的,不论是内服还是外敷,效果都是拔群的。
他倒不是为了这一天刻意准备的,毕竟之前的江城,他也用这东西救过夏知蝉的命。
这种“酒”的配方是洪煌岚准备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春不眠这个四海八荒任傲游的人才能找齐所有的药材,制作出独一无二的修复良药,专供夏知蝉使用。
“小师弟呀,何苦如此拼命。你只需要牵制住关定山也就是了,何必亲自上去拼命呢……”
春不眠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小师弟。他在来之前想过夏知蝉会受伤,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后者会伤的如此严重,几乎是晚来一步就要身死的地步。
但是他知道,这里八成是夏知蝉故意的。
“咳咳,大师兄……”
良药自然管用,夏知蝉很快就睁开双眼,虽然他现在浑身都疼,却丝毫不妨碍他的精神: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既然错出在我身上,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
“你呀……”
春不眠想要责怪两句,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不忍说出口。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老三,夏知蝉是上当受骗的那个人。
但是他还是把错误揽到自己头上,没有埋怨无情无义的某个人一句话。
“对了,关……关定山……”
夏知蝉想要知道无头将军的现状,但是他现在六识闭塞,两个耳朵也是嗡嗡不断,就连春不眠说的话听得也模糊。
“你不要管,先养好身体再说。”
春不眠少有这么强硬的口气,他一向是个和善的脾气,但是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要是触动到底线,自然也会发火的。
“好……”
夏知蝉眨巴几下眼睛,他心里觉得现在要是敢多说一个不字,春不眠就敢把自己直接丢在这里。
春不眠看着自家师弟闭上眼睛,借用外来的药力调理自己体内的真气和错位的经络。
他也就不再说话,漫步走到亭外,抬头看向山顶。
只见山顶扬起数丈高的烟尘,并且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就连地面都跟着不停颤抖,远在山脚下的人诧异的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山顶,半天才呢喃一句:“这山也不是火山啊,怎么搞得跟要火山喷发了一样。”
山上到底是什么景色呢?
……
就在刚刚,春不眠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里,从无头将军的大刀之下将夏知蝉救出来,然后一刻不敢耽搁的远离这里。
他到不是担心无头将军,只是担心会……殃及池鱼。
“我踏马的x你妈!”
随着一声暴喝,从天上的乌云里面坠下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如果不听声音只看身形的话,还以为是谁家没长大的几岁孩子。
但是他的声音比天雷都响,随着一声暴喝所产生的气浪竟然将山顶的大树都尽数吹断,地上所有的尘土和石块也都被风刮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无头将军不能抬头查看,但他还是率先举起手里的龙头大刀,刀头上的龙双眼闪烁红光。
座下的怪兽却被暴喝声震慑,它虽然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但是架不住背上的主人催促,只能四爪用力一拍地面,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直冲向天上落下的少年。
“我踏马的……”
冬天是被春不眠故意丢到天上去的,就是为了在他被怒火冲昏头脑之前,能够先把小师弟夏知蝉接走。
不然等到他动起手来,可就什么都不顾了。
嘭!
半空中突然金光闪烁,如果夏知蝉现在还在的话,就能认出来这种光亮跟当初不空禅师身上散发的光芒很相似。
冬天右手握拳,猛然向下方砸去。
尽管他现在距离无头将军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却不妨碍他现在就可以出手。
金光从冬天的身上延伸出来,就像是一座凭空出现的闪烁宝塔,纤细的塔尖是少年的拳头,而金光汇聚出来的巨大拳头则是塔底。
那拳头怕是数丈宽,就像是一座山峰一样直接从天上掉落下来。
而原本壮硕的无头将军,在那巨大的拳头面前,就衬托得像是一只草地上的昆虫一样。
刚才他所说夏知蝉的“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的话,现在好像都应验到了自己的身上。
轰——
龙头大刀砍在金色拳头上面,却连一道缝都没有砍出来,紧接着无头将军连带自己座下的怪兽,就被拳头上携带的巨力直接打落到地上。
就像一只苍蝇一样被拍下来。
“呜——”怪兽呜咽几声,它的四只爪子都深陷在泥土里面,嘴角也吐出来一些金红色的血液,把面前的土地灼烧成黑漆漆的焦土。
本就饱受摧残的土地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拳印。
“佛家金身,莫非是佛门高僧?”
无头将军挣扎着站起来,他看着地上呜咽着起不来的怪兽,只能是很干脆的把手中的大刀一横。
嘭——冬天落下来身形,他瞪大的双眼中只有如同沧海波涛一般的怒火,两道眉毛向上一挑,紧接着从口中喊出带着气浪的声音:
“你踏马的敢我的小师弟,我踏马的拆了你!!!”
无头将军有些疑惑,你说对方是灵官吧,但是使用的却是实打实佛门的金身。可你说他是得道的高僧吧,谁家高僧打架的时候一句一个“踏马的”。
不应该口念佛号,盘膝静坐吗?
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谁,路子这么野?
冬天可不跟对方废话,他双掌向前一拍,随着金风扬起的数丈高的灰尘。
无头将军的两侧出现一双巨大的手掌,就像两座城墙一样向中间合并而去,想要把他拍死在手掌中间。
呀!
无头将军关定山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见自己的坐骑不过只是挨了一拳就倒地不起,也就不再奢望其能助他逃出困境。
现在只能靠自己。
他大喝一声,双脚重重踏在地面上,发出交替的咚咚声,身形也随即如同受惊的野牛一般向前奔去。
企图在双掌合起来之前,先一步逃出去。
咚咚咚,轰隆隆。
震耳的声音就好像要把天捅漏了一样,山顶方圆所有的东西都被巨响产生的振动碾成粉碎,在随着手掌挥动所产生的飓风被尽数刮飞。
嘭——
终究是慢了一步,两只如同黄金铸就的大手将无头将军拍在掌心里面,后者的大刀虽然锋利,却无论如何的砍不开手掌。
只能将大刀一横,勉强抵住左右靠近的手掌,然后自己则是抬起双臂,像蛮牛一样砸到手掌上。
一拳砸下去没有效果,那就两拳三拳……
那柄龙头大刀已经被双掌向内的力道压弯了,原本挺直的刀柄一点点发生弯曲,同时伴随着嘎吱吱嘎吱吱的声响。
龙眼处的红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咔嚓……那是刀柄断裂的声音,旋即龙眼处的红光也彻底消散。周围的手掌墙壁没了最后的阻碍,顿时合在一起。
无头将军浑身上下所有的盔甲都被尽数挤压变形,如果从侧面看过去,无头将军都要变成一块铁板了。
但是没过多久,那原本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的双手囚禁居然自动消散,无头将军也能借此喘一口气。
“一下就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原来并不是囚禁自动散去,而是冬天故意的撤去了真气,但是他可不会手软,放出无头将军的原因是为了更好的打死他。
“让你打我小师弟!让你打我小师弟!让你……”
冬天每吼出一声,就会马上挥出一拳。
可怜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无头将军,现在变成人家掌上的玩物,被冬天随意的揉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他不像反抗,而是差距太大不能反抗。
刚才他打得夏知蝉有多狼狈,现在被冬天打得就有多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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