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和太医估算的是越贵人的胎,还能再保一个月无虞,至少也得把小产的罪名安在越贵姬头上才好。可筹谋了这么久,眼见下个月将到,如何又出了这等变故。
她屏息抬眉,却见皇上周身如壑涌阴雨,瞳色是乌沉沉的漆墨,吸尽了光,晦暗无色。杀伐之气随了天色压迫,扩散开来。
心头压了千斤顶石,摇摇欲坠。
"查!给朕查!"
刹那间,一盏茶盅猛的从高台掷下,碎裂似溅的瓷片反弹四散,恰如皇威雷霆之怒,飓风般席卷开来。
见福娘被吓了一跳,越容因轻微拍了手背安抚。
人心惶惶之下,太监抬了龙辇把昏死的越贵人抬去了就近的宫殿,太医院也蜂巢而出前往救治,一时宫宴上混乱无比,却无人多语。
长宁也抿唇,静默的回了座上瞧着。
"皇上,臣妾与越妹妹同处一宫,饮食皆经宫人验毒后才享用。况且,越妹妹怀有龙嗣,太医院更是不敢薄待,皆是记了脉案,太医亲食。"
郑嫔匍匐跪地,面色白秀,嵌了双工笔描摹的褐瞳,清艳明亮,让人难免信服。
见皇帝缄默,她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与柳贵妃对视后,再次叩首,音腔里带了柔媚的委屈,"臣妾忽而想起,前些日子越妹妹常去贵姬处,且眼见秀雅姑娘也去过福宁宫。"
沉默了半晌,越容因心弦调起,又猛的绷紧,她看向周元鹤,淡淡的,也没有反驳。
"臣妾确实曾唤过秀雅到宫中,只因臣妾也曾差些服用害死昔日姐姐的毒,难免慌乱,寻她一问。"
郑嫔见她承认,火上加油,颤颤的追问:"妹妹,这么大的事,又牵连昔日皇后娘娘离奇薨逝,如今有了线索,你何苦隐瞒呢。"
见所有疑云箭头锋利指向一个人,周元鹤轻抬眼皮,台下的丽影无疑是美的,烛光旖旎也难遮住因娘浓墨重彩的美。
像史书工笔,五官线条勾勒,无一不是巧夺天工,尤其是在珠光凌凌下,煞是动人。
可对着他,却总是淡漠的像神龛中的假面佛像,泥胎木塑的静默。仿佛情爱两字,摧折心肝,受影响的只有自己。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他的好因娘,乖巧的可怜,也瞒的他这样彻底。
太皇太后难得见皇帝震怒,黑瞳里蕴了骇浪惊涛,偏又压进了胸腔里,极尽忍耐,像极了隐忍蛰伏的恶鬼。她索性主持大局,俯瞰台下:"秀雅如今在何处?"
一旁的总管太监连忙应声:"回太皇太后,就在浣衣局。"
"带过来。"
太皇太后精神矍铄,虽面有细纹沟壑,可梳了鹅胆高髻,杭绸上呷着龙团胜雪,一派皇家风范,有历三朝风云之派。
人人风声鹤唳,生怕自身牵引了进去,低了头颅不语。
越容因静静的看了秀雅鬓乱钗横,狼狈的被押了上来,如引颈受戮的哀鹤,仓惶求饶:"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皇上恕罪。"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太皇太后啧了她一句,沉声:"好歹也是皇后生前的女使。"
"哀家问你,你可曾去过福宁宫,嗅到那剧毒?"
见太皇太后问话,秀雅被侍卫钳制住了脖颈抬头,视线顿在某处,怔怔道:"是,奴婢去过福宁宫。"
"可奴婢是被迫的!"她突然激动,眼中惊恐交加,泪水汹涌而下,"越贵姬命奴婢过去询问昔日娘娘中毒一事,奴婢也纳闷为何福宁宫出现此毒,贵姬却捂人口舌,不让说出去。只是奴婢贱命一条,哪敢违命啊。"
空荡荡的殿中只回荡着呜呜咽咽的哭声,众目睽睽下,周元鹤大手一挥让人押了她下去,随即扫视众人,天子在上,不怒自威。
"朕只当后宫这些日子生了污秽,竟不想还涉及当年之事。是朕,太过仁慈了。"
"彻查内务府和御膳房参与宫宴之人,带去慎刑司,张不开嘴的,二十三刑伺候。"
瞬间,台下的奴仆颤抖成筛,谁人不知,先帝执政后期,昏沉无道,重用佞臣宦官。
谁料失了子孙根的九千岁王值竟私自略过国子监与户部,堂而皇之的强逼清流寒门之士书《新二十三刑》,其中苛尽酷刑吝法,更甚车裂、五马分尸之刑,折磨角度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坐马一刑,命清白之身的宫仆跨坐铁器横刺,美其名曰"破瓜",实则是让女子穿膛破肚而亡。
谁人不慌呢。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绷勾勒的腿型,勾了龙纹的金乌兒落在眼前,下颌被有力的大掌以不可抗拒之力抬起,越容因被迫抬头。
一张喜怒莫辨的脸映入目中,她无声的吞咽了下,周元鹤见状,手缓缓上移,扼住她的喉咙,逐渐缩紧。
"因娘,告诉朕,你为何不说遇毒之事。"他的掌心微热,连带着少女脖颈处温热有力的跳动也传递了过来,告诉他,他面前的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丽质美人。
昔年父皇宠爱贵妃之子,幼弟福王的十六岁生辰宴风光大办,开郡王府,封赏阖宫,而他身为东宫嫡子,母后郁郁而终,母族式微,连带着他也几乎要淹没在了福王的风光下。
后又陷入朝堂漩涡中,颓暗屈辱时,是琇娘名震京中的诗引他走出穷极之局,重振旗鼓,从九死一生之局愤然脱离出来。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因这一句诗,他特意向冷淡的父皇卑微求娶琇娘,可往后将近十年,他却发现琇娘难懂他心意。昔日才女仿佛为了相夫教子,成为合格的太子妃,刻意隐匿才华,做出平庸温顺的样子。
他也并非未告诉琇娘,无须刻意改变,可谁料,发妻仍不复从前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模样。
后来美眷如云,绿鬓如云的美人愈发的多,他与琇娘更是离心。后来发妻挽救不回,临到去世,才口吐真言:"皇上,臣妾从未进入您的心里,您不懂臣妾,臣妾也从未懂过您。"
他的心在发妻死后,就像遁入空门,或喜或忧,一嗔一怒,都不再有。而后,更是空寂的悲凉。
连最亲近的发妻离世,他也未曾多有情感,失落空洞,却再无其他。悲戗、痛苦的情绪,都剜不了心口那块嫩肉上。
可如今,面对着因娘,少女穿了豆绿刍纱裙,衣衫香雾滟滟,仿佛温顺羔羊,却不相信他,兀自的提防着所有人。
不爱罢。
像佛修裂开,露出暗黑的泥胚,他的手紧紧用力,看着面色惊恐的因娘,周元鹤心底从未有过的痛苦席卷全身。
不是被怀疑的苦楚,而是酸涩,全然得不到回应的爱意。
"因娘,你不信朕,也从未爱慕过朕。"
他愈发癫狂,手面青筋凸起,见局面无法控制,太皇太后连忙给李郑使了眼色,对方连忙凑近劝着:"皇上,皇上息怒,事情还未查——"
"滚开!"周元鹤不听劝阻,哪怕越容因努力挣脱,却因窒息而逐渐没了力气。
陈昭容看着,急切的连忙跪地求饶:"皇上,想来贵姬妹妹也是有苦衷,畏惧当年皇后娘娘的死,才战战兢兢,畏惧不言,还请饶恕她吧。"
柳贵妃见局势失态,也假惺惺的捏了帕子劝着:"皇上,臣妾瞧想来有苦衷,越妹妹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妹妹呢。"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周元鹤像陷入了疯魔之境,浑然不顾。
阮青微在台下端坐着,看似镇定,却掌心紧握,直到血珠沁出。心中天魔交战,他刚要起身,却见了往素渊渟岳峙的裴太傅失态,离席步伐如风,一把拉住了皇帝紧桎的手。
"皇上!"裴宴礼直视着圣上,握紧他的臂膀。
周元鹤忽而回神,看着脸色青白的越容因,蓦的松手,后退了几步,又冷睨着裴宴礼,君威被冒犯,"退下。"
"微臣僭越,皇上勿怪。"
裴宴礼看了眼瘫坐在地的少女,低垂了晦暗的眸子,嘴里说着僭越,身形却冷冽的傲然,后退着回了坐席,身体紧绷着。
众人皆震惊的看着裴太傅出手,镇抚司众监事、转运使也目瞪口呆。
别人不知,他们还不知晓吗?御史大人身居高位,又是都察院执事之人,年少登科,性情禀直,犀利如刀,最不屑便是后宫污秽丑闻,今日怎的忽而出手。
想起前些日子裴太傅替越家说话,众人莫不托腮长思,莫非长公主府与越府沆瀣一气,越家有了参天大树的依仗。
周元鹤看着身下的少女,忽然心底忐忑不安,后悔像潮水涌来,他小心翼翼想扶她起来,却触了空。
越容因尚未从刚才濒死的状态回神,喉咙酸痛,浑身震颤,她下意识躲避,眸子被泪水浸湿,强忍着惧怕起身回了坐席,只是步子不稳,看起来像破碎的浮萍。
见台下闹剧,皇上也这般失了体面,太皇太后紧蹙着眉,这宴席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刚想开口让众人离席,谁料翠钟殿的奴婢哭哭啼啼的匍匐在地:"皇上,皇上,我家小主小产了。"
周元鹤踉跄了几步,太皇太后紧接开口:"彻查越贵人入口之物,召集太医院众人彻查诊脉太医。"
郑嫔忽而坐立难安,心头涌出不好的感觉,起身试探开口:"太皇太后,臣妾想去看看越妹妹,失了龙嗣,想必她伤心异常。"
恰时,太医院医督前来,声如洪钟:"皇上,微臣以安排内务府彻查太医院众人,确无疏漏,包括脉案,记录在册的惧是保胎、安神之药。"
李郑也来报:"皇上,宫宴经手的奴仆和御膳房等人也彻查了一遍,都是清白身家入宫且都有证人在场,环环相扣,确实无可疑之人。"
眼看事情到了死角,所有的证据直直指向一人。
越贵人近些日子只去了福宁宫,且贵姬明明知晓自己宫中的膳食有毒却隐瞒,实在可疑。
难免把昔日毒害皇后,今日毒害贵人的罪魁祸首联系起来,只是当时越贵姬年幼,且未入宫,又陷入另一个死局。
见太皇太后的神色也压迫了下来,越容因忽然灵光一闪,开口:"等等,太皇太后,臣妾请求医督再查验药材是否可疑。尤其是药材记录在册,耗用的是否与记录一致,重查药材用量。"
"可。"
见太皇太后应允,医督颔首,复而归来时,步子却不复刚才平稳,语气略微虚浮迟疑:"禀明皇上,太皇太后,微臣查验一番,发现......药材确实有疑。"
话音一落,郑嫔起身的身影摇摇欲坠。
医督缓缓道来。
他刚查验时,发现记录的保胎药材并未缺失太多,反而大补气血的珍惜藏红花莫名少了重量,以及天麻黄等凝气筑身的药也莫名消耗了些许,这些都是给长期泄身失阳气的病患服用的。
若是用在有喜的女子身上,反而会导致胎大难产,除非,这女子自知胎儿保不住,强行借药物保胎,倒行逆施,也可多保胎儿一时,却也并非长久之计。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贵妃宫斗上位,太傅父凭子贵更新,第21章 皇帝癫狂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