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
“嘉年道友,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道友跟徐公子是何关系?”
“兄弟。”
“好啊,英雄出少年,道友前途不可限量啊。”
“您客气。”
应酬来往,左右斡旋,同样的说辞嘉年说了好几遍,同样的答复也听了好几遍。
他甚至想往身上贴几张纸,写明他们要问的答案。
看了眼身旁笑容满面,神色如常的徐有庆,嘉年打从心眼里感到佩服。
他就不行。
又迎来一拨客人。
招呼、寒暄、里边请,一气呵成。
同样的流程,徐有庆做得滴水不漏,嘉年给人的感觉就有点生硬敷衍。
徐有庆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小弟,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嘉年道:“我一向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
“没关系,你不习惯的事,我来,你专心修道就好。”徐有庆说道。
“那我这个傧相岂不是太不称职。”嘉年打趣道。
徐有庆拍拍嘉年肩膀,说道:“你能站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外人再热情,终归是外人。
如今徐有庆身边,就嘉年这么一个家里人。
嘉年望向山下,山道石阶排满了上山的人,成群结队,车水马龙。
嘉年道:“就这样一个个招呼,恐怕等开席了,也招呼不完。”
徐有庆说道:“不必如此。贵客们都已经到得差不多,剩下的人可以交给客堂的师弟们招待。”
嘉年问道:“我们进去?”
徐有庆轻笑道:“再等等,有个人还没到,他想见见你。”
嘉年不知是谁。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着土黄色道袍,手捧灵芝,一身仙风道骨的道长走上台阶,来到二人面前,打了个稽首。
嘉年与徐有庆同时还礼。
徐有庆笑道:“我还以为林道长一气之下不会来了。”
林素玄道:“本就失礼,若再不来道喜,岂不是罪加一等?”
徐有庆道:“林道长说笑了。来日我还要与质真一同到梁浮渡与迟伯伯、张伯母道歉。届时还望两位长辈不要怪罪才好。”
嘉年恍然。
这位林道长是梁浮渡的人。
林素玄微笑点头,眼神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他随即转向嘉年,再次行礼。
“在下梁浮渡供奉林素玄,前些日子我门下徒儿与嘉年道友惹出了点不愉快,是贫道管教不严,方才闹出此等丑事,还望道友见谅。”
嘉年拱手道:“林道长哪里的话,是我出手过重,伤了迟兄,还请道长见谅。”
林素玄摇头道:“那孽徒酗酒闹事,宗门的脸都被他丢尽。嘉年道友出手教训教训他也好,省得他日后不知天高地厚,再度惹出麻烦来。”
嘉年抬眼看他,林道长神色诚恳,好像说的是实话。
徐有庆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道长请到屋内歇息,等会儿我还要向道长敬酒呢。”
林素玄笑道:“贫道忌酒多年,只能以茶代酒回敬。”
徐有庆道:“好说,好说。”
林素玄微微欠身,走进门去。
嘉年道:“这位林道长,看上去挺和善。”
徐有庆扯了扯嘴角,心声说道:“会咬人的狗都不叫,这位林道长是出了名的隐忍,而且面善心狠。别看他刚才说话和和气气,卑微谦和。昨日我当面损了迟平云一通,他就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给足了面子。可一旦给他机会,他肯定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徐有庆讥讽道:“出家之人无荣辱心?哼,山上人才是把面子看得最重的!”
嘉年道:“你我也是出家人。”
徐有庆道:“我今天就要成家,你最多再过几年,也得成家。”
嘉年道:“我成家做什么,又不着急。”
徐有庆道:“余家就你一根独苗,你不成家,家族香火怎么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嘉年道:“我孝给谁看?”
“我呀!看到你成婚,我高兴啊。等到祭拜叔叔婶婶的时候,你领着媳妇,抱着个大胖小子去磕头。他二位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嘉年淡淡道:“他们不会知道的。”
大掌教已经告诉过他,他的爹娘妹妹,都已转世投胎去了。
徐有庆还不知道这事儿,只以为勾起了嘉年的伤心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嘉年刚想告诉他,就听他话锋一转,一脸贱笑的靠过来。
“你跟云师妹妹,最近咋样?两人同处一座屋檐底下,就没发生点……嗯?”
他贱贱的挤眉弄眼。
嘉年脸色冷漠道:“云师姑娘是自重的人。”
徐有庆道:“虎伏山女子自尊自爱是不假,可一旦爱上了什么人,宁愿飞蛾扑火,也绝不回头。感情热烈的很!”
嘉年斜眼他道:“经验之谈?”
“额……”徐有庆语滞。
这事儿他的确在嘉年这里抬不起头。
说什么都像反面教材。
嘉年道:“管好你自己吧,万一有一天在薛姐姐那里东窗事发,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徐有庆悲愤道:“有你这么坑大哥的?!”
“是你先坑我的!”
俩兄弟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各自撇过头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道嗓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徐有庆连忙施礼。
“拜见岳父大人。”
薛敬道今天换掉了道袍,穿了一身颇有长者风范的暗红色长衫,衣服上绣着大团红色祥云,瞧上去十分喜庆。
在他身后,是同样一身喜庆装扮,但垂头丧气的薛若渝。
薛若渝看到嘉年,脸色微微发白,眼神躲闪。
没办法,嘉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薛敬道说:“有庆,你去里面招呼客人,我有事想跟嘉年小友聊聊。”
“……是。”徐有庆答应了一声,然后抬头问道:“岳父大人,容我多嘴问一句,您找我兄弟不是为了翻小账吧?”
薛山主一瞪眼。
“你把贫道当什么人了!信不信我抽你!”
“别别,信信!那啥,我就先进去了,您慢聊。”徐有庆连跑带颠的进屋。
嘉年稽首道:“薛山主。”
“嘉年小友到祈凉山,贫道未能亲自拜会,还纵容这逆子给小友添了不少麻烦,请小友恕罪。”薛山主正经作揖道。www.bïmïġë.nët
嘉年侧身让开,连忙回礼道:“薛山主言重了,晚辈叨扰多日,还没跟主人家打招呼,是我失礼在先。”
薛敬道抚须微笑,他唤来薛若渝,神色又冰冷起来。
“逆子,还不向小友赔礼!”
薛若渝硬着头皮,弯腰作揖。
“在下莽撞,请嘉年道友恕罪。”
嘉年微笑点头。
他并没有把薛若渝的冒犯放在心上。
当时下手重些,是因为这家伙没安好心,针对徐有庆,还刺伤了云师。
可两人都没放在心上,再加上薛若渝是薛姐姐的亲弟弟,嘉年也就不再计较。
野修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在哪儿都适用。
嘉年相信,以徐有庆的手段,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位若渝弟弟,大概就会真的懂得,什么叫大智若愚,惜字如金了。
这样一想,嘉年的目光又变得和蔼起来。
薛若渝不知道嘉年的心理变化,只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发毛。
就好像看到眼前有一个坑,自己还傻乎乎的往前走一样。
不等薛若渝琢磨出嘉年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自己老爹打发走了。
薛山主笑道:“昨日我问了一下有庆,小友已答应做我祈凉山客卿。”
嘉年点点头。
他没办法不答应。
“弟儿啊,你看你本事这么厉害,来我祈凉山当个供奉咋样,供奉不行,客卿也行。”
“弟儿啊,你别拒绝啊,我在岳父大人那边都拍胸脯保证好了,说你一定会答应下来。我不能食言啊。”
“弟儿啊,我家山主可是个小心眼的人,这要是让他知道我忽悠他,不得给我穿小鞋?山上修士寿数悠久,谁知道得穿多久。他可是我媳妇的爹,你忍心看着哥哥我成婚当晚就睡书房?”
谁知道他是先斩后奏!等嘉年答应了,他才去薛敬道那里邀功。
想起徐有庆一哭二闹三上吊,满地打滚耍无赖的架势,嘉年就一阵头疼。
薛山主笑道:“定是那小子耍无赖,强逼小友答应下来的,对不对?我猜他肯定还编排了我一通,说我心眼小,爱记仇。”
“没有的事,庆哥常与我说山主道高德勋,气度森严,法相端庄,尤其是当年您诵道经千言,而退大河之水,活百万黎民之事,最是推崇敬佩,连晚辈都心神往之。”
嘉年这句话是真的。
当初他得知薛敬道还有这等事迹时,心里也是敬仰,更为庆哥找了个“好人家”感到高兴。
“往事不足道也。”薛山主笑眯起眼,捋顺着胡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修道之人,亦不忍心见人间生灵困于水火。”
嘉年道:“道长高风亮节,晚辈钦佩之至。”
薛敬道问道:“既然钦佩,为何还不愿到我山中任个供奉?”
薛山主这突然转变的话锋,让嘉年有些措手不及。
他无奈道:“不是不愿,实不能也。不瞒您说,晚辈身上因果纠缠,冒然入贵宗谱牒,恐惹来灾害。”
薛山主道:“修士修道长生,本就是逆天之举,路上千难万险又如何,难道因为道高难求,我们便不求了吗?”
道长笑道:“福祸无门,惟人自招。若我祈凉山注定历劫,难道还会因为道友记不记个名而改变吗?况且贫道虽然境界低微,但还算不怕事。”
嘉年拱手作揖,“道长高见。”
薛山主笑道:“那么记名供奉一事,道友是愿意答应了?”
“不是客卿吗?”嘉年无奈。
“小友莫说两家话,伤感情!”
嘉年默默作揖。
从不记名客卿,直接提拔到了记名供奉。
变化来的太快。
门外山道两侧的鼓乐手,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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