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惊胆战撑了一会儿,稀里糊涂也睡了过去。
庆功宴后果然又忙起来,一早慎怀已等在吾乡山房门外。
岳暻醒来时见女人窝在自己怀中睡得跟只猫儿似的,连他落在她后颈的吻都未曾察觉。
肌肤相贴的亲密,弥补了从梦境坠落的空虚,他小心翼翼抽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暗叹了一声,悄然起身。
接下来,恐怕再难有藏于吾乡山房只一味与她相伴的逍遥日子了。
云乐舒醒后,心里乱的很,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连薛芳都瞧出她状态不对。
“娘娘,往后那罗浮春还是少些喝吧,昨晚您定是又没有睡好,脸色这样差。”薛芳伺候她沐浴。
云乐舒魂不守舍地点头。
“一会用完膳,要不要传医士来瞧瞧,拿些安神的丸药吃一吃?”
“我见着史医士便发憷,你们王上好不容易同意取消太医院的例行应诊探脉、开方侍药,千万别叫她来了。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罢了,不若你去礼乐司请个琴手过来,听听琴音正好静静心。”云乐舒听见要吃药,倒是回了神。
薛芳也知她这连月来被逼着灌药针灸有多辛苦,只好妥协,“好。”
云乐舒被伺候着拾掇干净,清清静静用过午膳,抱着紫狐踱步去了载云榭。
吾乡山房里,亭榭楼阁,花木水色,皆沐浴在一片薄薄的春光里,风带着花木香软软拂过来,也带着充满水汽的暖意。
有那么一瞬,令她产生了身在图璧的错觉。
她昨晚梦见自己孤身一人飘荡在无边无际的菡萏翠叶中,正苦于寻不到出处,恰好就听见风荷深处有琴声传来。
那琴声很熟悉,她拨开荷叶,见一人静坐舟楫,垂首抚琴,舟楫穿破荷海,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几乎就要看清那人了。
她脚下小舟却翻了。
她随即从梦里惊醒,又被岳暻做梦的惊世之言吓个半死。
说到琴,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前几日为淑妃奏琴的琴师。
梦里那琴曲......便是他那日谱的曲子。
她光是想起那琴音,心头云翳竟就消散几分,忍不住催促道,“含桃,去看看礼乐司的琴师几时能到?”
含桃脚才迈出去,远远瞅见曲廊那头背着琴囊缓缓走来的男人,扭头欣喜道,“娘娘,人已经到了。”www.bïmïġë.nët
云乐舒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拢了拢撒在美人靠上的洒金潞绸百褶裙的裙摆,带得腰间系着的玉环宫绦叮铃作响。
紫狐原本在她怀里安生趴着,一听见声响,兴奋地跳下地,双腿蹬着站起,一只前爪别扭地搭着她的裙腿,另一只一勾一放,扑玩她裙间荡漾的玉环。
紫狐被她宫里的春生养得胖乎,扒在她腿边拨弄玉环的动作就更显得憨态可掬,她一时被逗得失笑。
君亦止有幸,没有错过她稍纵即逝的那个浅淡的笑。
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她这样笑了,他曾经随手拈来之物,如今却是百不得一的奢侈。
他心头酸涩,轻轻解下琴囊,朝她行礼。
“戚荀见过娘娘。”他依旧低垂眼帘,以此掩饰眸中情绪。
紫狐乍见生人,吓得跃上云乐舒膝头,缩回她怀里。
云乐舒轻抚紫狐,抬头见是他,也有些意外,“怎会是先生?先生免礼,赐座。”
薛芳代为解释,“大典后,礼乐司不知怎的,乐工们接二连三染了风寒,琴师本来不多,这通病发后就只剩一个琴师勉强捱着,又不巧被萧才人传去,淑妃恰好去礼乐司请乐工修月琴,知道娘娘想听琴,便向奴婢引荐了这位戚先生。”
君亦止取下琴囊,将一架长约六寸五的杉木琴轻轻摆在石桌上,顺着薛芳的话继续说。
“戚荀别无所长,唯有琴道尚可,为人亦是木讷寡趣,与人不容,日子一直过得不顺,幸得淑妃娘娘姐弟垂顾,让我填了礼乐司的空缺,居宫中为淑妃娘娘演奏,暂且谋得一份稳定的薪俸度日。”
云乐舒见他垂着头,只露出半张脸,唇片发白发干,手置于琴身,手指不甚自然地曲着,瞧着略有几分窘迫,又似紧张,只微笑道,“饮露,给先生倒茶......”
饮露取来茶盏,注入新茶,送到琴师手里。
“谢过这位姑娘。”他嗓音不算明朗,接过茶饮了一口,搁回桌上。
忽想起什么,又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作揖,“娘娘上回赠柳枝赐福,回去后不过两日,便有沈公子奉淑妃之命相请入宫,还有,鄙人家中茅屋棚户,门窗破旧,常遭窃贼,不久前刚被窃的一块斫了一半的杉木竟找回来了,昨日更是又收到了一卷绝世多年的古琴镨,那琴谱保管十分妥善,稍加修复便又可传世人间,思来想去,全是娘娘福祉庇佑,鄙人无甚珍贵之物报答娘娘,只有一双手,一张琴,一片诚,盼娘娘莫要嫌弃。”
他说到后面,情不自禁抬头看向她,目光沉练明亮,不见半分局促。
云乐舒迎上那目光,有一瞬怔忡。
薛芳暗自皱眉,打量他半晌,又觉纳罕,明明是阿谀奉承的话,偏他神情诚挚,一脸凛然正气,教人察觉不出半分谄媚轻浮,也是奇了。
“先生只怕谢错了人,我命带孤星,是个不祥之人,不将灾厄带给身边人就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有这般好事?”她眼波一动,几许旧忆辗转心底,唇边笑意忽然变得苦涩,“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我......受尽磨难。”
“娘娘,您的命贵不可言,将来还有享不尽的福呢,切勿再说这样的话了,啊。”薛芳捧过茶盏给她,往君亦止脸上瞥了一眼,忍不住将话引开去,“娘娘,不若让琴师谱琴吧?”
云乐舒笑笑,似乎也觉得自己对一萍水相逢之人言深了,“那日先生一曲《风入松》让我回味许久,当日没能听完,今日便请先生再弹一遍吧。”
君亦止深看她一眼,缓缓坐了回去,喉间酸涩,良久才说出话来,“为娘娘抚琴,乃鄙之荣幸。”
琴声呼之即出,一时琅琅锵锵,一时采采粲粲,若云雪浮于天际,又似溪涧迂在山间,其中抚慰之意,不陈自明。
紫狐已伏在主人膝头安睡,云乐舒只觉心里莫名安定了下来,端详眼前人弹琴姿态,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几幕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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