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开云雾，金灿灿的圣洁光芒“倏”的照耀在她小小的身躯之上，驱散周身笼罩的阴霾与冰冷……
雕花窗桕半开着，琉璃彩窗折射斑斓光芒，朦朦胧胧落进光线昏暗的室内，墙角背阴处的苔藓也沐浴着明朗的日光，暖意烘烤出清冽的草香。
有些耀眼啊……
沉重的眼皮往上抬了抬，眸中混沌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朦胧，唯有一束金光晃得人眼疼……
绾歆眉头微蹙，抬起手臂遮挡住，视线渐渐聚焦。
仰望着头顶的素色承尘神情有些恍惚……
昨夜发了一晚上热，整个身体昏昏沉沉像是坠着一块大石头，头脑也不甚清明。
嗓子干涩，马上就要冒烟儿了似的。
她挪着身子要爬起来，左肩传来的剧烈阵痛冲击着脑神经，迷糊的睡意在这一刻彻底被驱散，她低低闷哼一声，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
环视四周，屋中寂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己从床位摸了两个引枕垫在腰后方才觉得舒服许多。
璟曦撩开珠帘自外间款步而来，将手中药碗搁下去摸她额头。
他淡道：“不烧了。”
视线漫过她将药碗塞进她手中。
也不知是她烧糊涂了还是事实如此，总感觉今日的师傅有些怪，淡淡的表情与往常无异却又截然不同……
瓷白小碗中荡漾着褐色的液体，苦涩之味顺着流动的气流往上反，轻轻一嗅令人作呕。
她平生最怕吃药，垂眸凝视着手中的缺德玩意儿不知如何是好。
眼巴巴抬头盯着师傅，将可怜和委屈写在脸上凝进眸中，右手去扯他宽大的袖摆，软软撒着娇：“师傅……这药太苦了……”
璟曦就坐在床沿，闻言并未允她胡闹，也没将手拿开，沉着嗓音不容抗拒道：“喝了。”
绾歆一愣，胸中有个什么东西似是一紧，惶恐的情绪悄悄蹿了出来，她下意识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在舌尖蔓延，回味竟有股酸涩，胃里翻江倒海她差点呕出来，心中却是没来由的慌乱。
璟曦拿掉空掉的药碗坐在那里良久，静默无言。
气氛压抑，心里似是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吞噬一切，避无可避。
不觉间薄薄的一层小汗珠凝结在体表，包扎好的伤口沁了汗水，一阵刺痛直冲脑门……
“嘶……”
“还疼？”
璟曦蹙眉看向她。
师傅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片空白，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委屈巴巴的表情再度浮现又扯了他袖子攥在手中。
“可疼了，比被火烧还疼呢……”
璟曦抬手温热的灵力沿着伤处游走，胀痛感一寸寸从皮肤上抽离，当真是舒服极了。
师傅的表情松动了，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这不得再接再厉？
方才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近几天来做的坏事儿，好像除了昨夜偷跑出去之外没什么只得师傅生闷气的。
总憋着也影响师徒情意不是？还是得有一方先低头……这个人指定不能是师傅那就只能是她这个办坏事儿的人了……
肩膀处经师傅处理还是有些疼的，不过松快了大半。
她挪了身子倾身上前轻轻搂住师傅紧窄的腰肢，好闻的清冽香气萦绕在鼻尖，将头埋在他身上，晃了晃认错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乱跑了，就看在我倒霉的份儿上，师傅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璟曦多年来很少与人触碰这么亲密的触碰更是没有，一时间浑身有些不知所措，他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昨夜尹昭华的一番话。
垂眸去看怀里的小家伙儿，酝酿了一晚上的说教之词竟一句都道不出来，心中无奈轻叹一口气道：“你先放开我。”
绾歆又蹭了蹭摇头耍赖道：“我不……师傅是不知道昨夜有多凶险，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那水妖要吃了我，幸亏他蠢被树藤缠上我才将其一刀毙命得以脱身……”
一刀毙命……
璟曦抽身将她弄起来，下场双眸中迸发出审视的让人不安的光芒。
绾歆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那句话惹的师傅不快，木木的坐在那里仰视他一动不动，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她紧张的扯了一个笑出来问道：“怎么了？”
璟曦的目光不觉间变得冷峻落在她白纸似的脸上。
“一刀毙命？”
绾歆眨了眨眼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答：“对啊。”
璟曦闭了闭眼，胸腔起伏只觉一股寒意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她撒谎，又对他撒谎！为什么总是不改？
师傅面上的寒意更重，绾歆那颗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半分，她惶恐的站起来扯到了伤口也顾不得，愣愣的唤了声：“师傅……”
璟曦回过神来强压着怒气又问：“当真是一刀毙命？”
所有的讨好之言梗在喉咙，她眸光一黯，望着他冷清的眸不再说话。
师徒二人无声的互视，绾歆也算是默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眸中并无悔意与惧色，冰冷漠然不受控制的慢慢浮现，与之相反的纯净可爱渐渐褪回面皮之下。
“师傅想问什么？徒儿定当知无不言……”
绾歆的睫毛帘子垂了下去，声音淡淡无波无澜。
想起她天生的不足，璟曦的怒意与失望才得以缓解，他问：“为什么？”
绾歆答：“什么为什么？”
她这是要逼着璟曦亲口说出她做的事！
璟曦活了千年自然有自己一套稳定心绪的办法，能做到收缩自如言语妥帖，还不至于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戳到发火。
“尹昭华说你多捅了那水妖几刀。可对？”
绾歆不假思索的点头认下。
“遍地残尸可是你的手笔？”
她抬眼应下：“是我。”
师傅的口吻陡然加重：“为何？”
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慌乱的，只是这慌乱太过渺小还没等她细细感受就已经被最新涌上来的冰冷替代。
她一脸的冷漠，全然不觉的自己做错了，淡然道：“我不杀它，它杀我。师傅……我没错……”
她是想继续装糊涂，脑海中甚至已经有了装单纯的雏形，许是因为师傅的气势太过冷冽吧，所有的伪装竟一分都使不出来。
“绾绾……你诛杀妖邪没错，错的是凌迟……”
绾歆的眼帘再次垂下，像是在思考，璟曦叹了一口气没再出声，他觉得小徒弟一定能反思自己的错处。
事实却总是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美好顺意……
“我没错……”
她倔强的仰起脸，眼底灰暗如潮，单薄的身躯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毫不怯场。
璟曦的呼吸又是一滞，小徒弟那面无表情毫无悔过的面孔倒映在他眸底，无可奈何这种情绪已经许多年为曾到访。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应该以何种话术说教。
绾歆先他一步道：“它伤了我自然要赔，这也是错吗？”
凝视着阴晴不定的小徒弟，一瞬间觉得十分陌生，他俩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一般。
无尽的冰冷像是要在心中结成坚硬的冰晶，璟曦又是狠狠将其镇压，她还小慢慢引导总会变好的……
双手扶上她的手臂，璟曦蹲下身子定定的凝视着她，窗外的风好似都因这一刻止住了。
“它伤你，你要报复也以牙还牙捅它几刀，为什么要虐杀？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绾绾……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师傅冷峻的眉头舒展开来，话语也软了下来，是带着希冀的规劝。
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句话无比的刺耳……
这是在嫌弃她吗……m.bïmïġë.nët
她生来命贱前些年在浊世中摸爬滚打受尽了苦楚，凡间的弱肉强食已成铁律深深烙在她灵魂的深处无法抹去，在她最无助最卑贱的那几年为什么没人来告诉她“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她卑劣恶毒半分委屈都咽不下去，她只知道旁人伤她一寸她要以百倍千倍去偿还！
想要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去抹除她灵魂深处的烙印？做梦！
她扯了唇角低低的笑了……肩膀处的伤又传来了阵阵无法被忽视的痛楚。
“倘若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不被坏人所伤，谁稀罕同他们周旋，浪费时间？凭何受了委屈就只能躲起来舔舐伤口，我的痛楚要一分不少的让他们受下，这样才算公平……”
心中隐隐作痛，绾歆吸吸鼻子，后撤一步双膝一弯直直跪下，向师傅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动作幅度太大，左肩结痂的伤口崩裂，红艳艳的血迹阴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敛着眸子道：“绾歆言行无撞，顶撞师长为不孝，自请领罚跪于扶光殿外自省，只是凌迟一事，我没错……”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辩解的，早些结束这个话题她就能早些休息。
小小的身躯直挺挺的跪在冰凉的地上，昨夜刚发完高热，今日面色苍白眼底乌青，伤口处渗出的血迹让璟曦忧心，也不知她死倔的性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看她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璟曦心中就算是再气她的冥顽不灵终也还是忍不住心软……
罢了，教化之事非一日之功，对比起她初入宗门时的恶劣，做什么都要使点儿坏不让人安稳，现如今的模样已然大变……知节守礼言行妥帖，已经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至于心性一事……
是他的期望太高太过着急，忘了物极必反一词。
沉默片刻，璟曦上前将她扶起送回床上，掀了被子给她盖好，温言劝道：“修仙之人当慈悲众生，无论是妖还是魔，作恶理当诛杀，却不应该虐杀。我们绾绾是好孩子，答应师傅下不为例……”
眸中闪着温和的光，绾歆凝着他静默片刻终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早就应该明白的事情……
师傅不是她一个人的师傅，更是悲悯众生的仙，在小事上或许可以由着她性子闹，却始终不能逾越那条名为“苍生”的鸿沟……
妖魔亦被包括在苍生之列，可一剑毙命不可凌虐折磨。
六华阁的师长曾经说过修道之人只有心怀善念才可得道，一切恶念均要摒弃。她生性如此想来很难改掉。
绾歆垂着眸子空想……
在宗内的这一年当真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安稳的日子，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不用担心天灾人祸，有人喜欢她愿意给予她善意的关怀。
她好像有些贪心，贪恋这种温暖的日子，拼命汲取这日子带给她的养分。
倘若她还是我行我素，会不会被丢弃再次落入凡尘，暗无天日永世不得窥见天光？
任人欺辱的日子她过够了……
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权衡利弊。
今后行事断然不可再肆意妄为，一切以师傅希望的那样为准，昨夜能被尹昭华发现端倪就代表她隐藏的还不够深，仙门断然是容不下她这种心思阴暗狠毒的人。
只要能换口饱饭安稳的度日，她不介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好人，成不成为自己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像她这种人能好好活着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咆哮：要活着！要好好活着！用尽浑身解数也要活着！
彦礼曾经告诉过她宗主的弟子日后是要继承师傅衣钵的，也就是说在她有能力自保前要用尽全力收敛本性，否则丢掉的不仅仅是师傅的面子更是她前路未卜的未来。
抬眼瞄向那玉人儿绾歆眨了眨眼。
心性混帐是不假，看师傅如此忧虑明明有怒气却忍住不撒，她并非是心肺全无之人，师傅待她很好万万不能再惹他恼火。
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就是演个好人吗……有什么难的……我演……”
师傅离开后她径自望着墙角花瓶中插着的花枝出神，心头始终笼罩在淡淡的忧伤之中。
虐杀水妖被发现她无所谓，被责斥也无甚要紧，只是……
眼睫轻轻垂下盯向天丝锦被，没来由的一股烦躁让她想摔东西。
扯过被褥将自己兜头罩住，不顾肩膀伤口的往被窝中窜。
璟曦是她的师傅，却相信了尹昭华的话，他当真听不出来尹昭华的弦外之音吗？还是……师傅打心底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事情是她做下的，这无可辩驳，再来一百个人质问她，她也会认下。
只是师傅都不去求证真伪仅凭尹昭华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在她伤还没好透时冲过来将她训上一训。
她拿他当自己人，他到好去信一个外人的话！
如霜的寒冷再次浮上她的脸，森然的眼眸中露着凶光。
尹昭华……好的很……
又一个不想让她过安生日子的人，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这笔帐她先记下来，来日慢慢与她清算……
她只说要装个好人，融入骨血的暴戾阴翳无论如何都是洗不去的，圣人尚且有嗜血的一面更何况她这个天生的坏胚？
龟缩在心底许久未曾显现的阴暗一时间翻滚成惊涛骇浪，疯狂生长……
被子捂得太过严实，空气不流通，氧气快要耗尽，她翻了个身将脑袋露出来，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香，屋中明亮温暖，左右今日也无事，先睡一觉吧。
门开了，脚步声轻柔，像是刻意被人压制。
绾歆睁开明亮的双眸，哪还有一丝森然阴暗的模样，眼尾红红肤色如纸，脆弱如幼鹂。
是彦礼。
绾歆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急忙要起身相扶，彦礼却是一把将她摁住，眼角微微扬起，温声道：“听闻你受伤了，昨夜师叔不让人靠近我便没来，看你这气色许是要修养好些时日了。”
他侧过头去轻咳两声，绾歆只觉心肝都一颤一颤的，蹙眉道：“师兄还说我，你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跑来作甚？”
彦礼今日的精神状态委实不算是好，面色苍白比她更甚，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眼底泛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乌青，嘴唇干裂起皮眸光也不似前些时日那般明亮清澈。
绾歆去拉他的手，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
想到是为了引开魔族保她平安，这心中的愧疚不断滋生，她低垂着眉眼眼眶酸涩，太阳穴针扎似的传来阵阵刺痛。
彦礼苍白的浅笑：“师兄无碍，只是千算万算你终究还是伤着了，是我思虑不周，被水妖所伤很痛吧，听闻你昨夜发了一晚上的高热，哎……”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师叔……没训斥你吧？我同他说了是我的错，你……”
声音渐渐远了，肩膀疼的要命，昏沉的脑袋也更疼了，像是得了严重的偏头痛。
师兄的话语中满是安慰，心中一抽一抽的疼。方才师傅冷脸的模样缓缓浮现在眼前，眼眶酸涩氤氲出一团水汽。
彦礼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很快发现了异常，闲聊戛然而止……
眉头微蹙：“他斥你了？”
淡淡的忧伤刹那间形成惊涛骇浪，汹涌的泪意再也忍不住，无尽的愧疚快要将她浸死。
她抹着泪轻轻抽泣，口中念叨着：“对不住，都怪我非要闹着让你带我出去玩……当真是对不住……”
彦礼心尖儿跟着一抽，轻轻上前拥住那个小小的身影，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右肩传来一阵湿润感，小女孩小小的身躯轻轻抽动像是盛开在寒风中的稚嫩花苞。
“绾绾不哭，这只是个意外，不用愧疚不是你的错，你身上有伤哭泣伤神……”
师兄的手一下一下轻轻落在她后背，轻飘飘的，却是让她的愧疚达到了顶峰，哽咽着没有出声，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眼前的温暖……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黑莲花成了仙界白月光更新，第十九章 装个好人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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