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堂开设在即,三皇子早就背着白焕和陈家的几个表兄弟说好了,要选他们做伴读。陈家的子弟演武排名绝不会差,又是贴心忠诚的自家人,三皇子自认为面子里子都有了,心里美滋滋的。
白焕一边留心皇帝说了什么,一边审视三皇子的神色。
白焕一手带大的弟弟,眨眨眼睛就知道三皇子在打什么算盘,心里烦得要命。
“朕尚未看出什么名堂。”皇帝叹气道,“此次演武多为少年军官,一是为皇子们挑选讲武堂伴读,二也是为了充实军中人才。可比试终究看不出什么来。”
“无论是讲武堂还是演武,终究都是为了领兵打仗。既然陛下觉得擂台比试只是纸上谈兵,何不换个比法?”燕决道。
白焕眼角微微一跳。
燕决接着往下道:“校场场地开阔,又有马匹军备。眼下演武过半,剩下一百人,何不以五十人对五十人,阵前比试兵法演绎,两军对阵,观其胜负定输赢?”
三皇子急得就要大喊起来,若是如此,陈家为那几个表兄弟打通的关系就没用了,胜负还真不好说。但白焕重重地一拉三皇子手腕,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会不会太危险了?”皇帝有些犹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陛下怜惜帝朝将才,可将武器换做木刀,摘去枪尖,如此便不至于伤人。”
“那谁来领兵呢?”皇帝又问。
这是个大问题,谁敢在演武上夺了世家大族到嘴的肥肉,谁就会成为下一根眼中钉、肉中刺。被挑选上来做世族子弟对手的,有真本事的拿钱放水,没真本事的全是垫脚石,都做不了那块试金石。
白焕眼神微动,看向逗弄六皇子的楚识夏。
楚识夏察觉到他的眼神,挑了挑眉。
白焕有了几分哀求的意思。
如果再让陈家的人渗透三皇子,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片刻的僵持后,楚识夏无奈地笑笑,整理衣衫站起身来,对着皇帝作揖,“臣愿为陛下分忧。”
——
演武过半,场中却忽然鸣金。
宦官宣读了新的演武规则,场中一片鸦雀无声,众人即便算盘落空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抽签,分作两军。场边临时扎起帐篷,供作两军休憩整备。
程垣一打帘子钻进帐篷,对楚识夏行了个礼。毣洣阁
楚识夏坐在帐篷正中,连轻甲都没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衣,正在用手帕擦拭手中的长枪。楚识夏随剑圣李卿白学习剑术,但马上不宜用短兵,她兼修弓箭与长枪,均是楚明修传授。
“如何?”楚识夏摘去枪尖,问。
“私下有人互换抽到的签,对面领兵的是陈家长房长孙,陈季洵的哥哥陈伯言。”程垣道,“我赢了两轮便下场,据属下观察,陈伯言挑的人对半开,一半是收了钱作假的军中好手,另一半是家世显赫的贵族子弟。”
“倒是有谋略,好手用来冲锋,打不得的废物用来牵制我们的人。”楚识夏哼笑一声道,“依你所见,我们这边都是虾兵蟹将、一盘散沙咯?”
程垣点头默认。
“说的不错。”楚识夏拍拍他的肩膀,道。
程垣更加意外了,“大小姐是不准备赢吗?”
“我从来都不喜欢输。”
程垣惊愕地问:“那我们便是要以两人对冲五十人?”
楚识夏笑道:“怕吗?”
程垣丝毫不犹豫地低头,铿锵有力道:“愿为大小姐鞍前马后。”
“手下良莠不齐,人心各异,既无血性也无默契,是没有什么‘阵法’、‘兵法’可言的。”楚识夏谆谆教导,“此战唯有一条计策。”
程垣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擒贼先擒王。”
——
“算起来,陈伯言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弟。”
裴璋和白焕一同凭栏而立,场下兵马齐备,湿淋淋的雪水反射着寒光。皇帝站在更高处,身边陪着几个武官,七嘴八舌地商讨着双方可能会用的计策。
白焕转头看了裴璋一眼,没说话。
“太子殿下希望谁赢?”裴璋温和地问。
“本宫有很多表弟。”白焕扭头看向场下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淡淡地说,“云中楚氏世代镇守阕北四州,楚明修兵道鬼才闻名天下,楚小姐没有输的道理。”
一旁的三皇子看向白焕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怨愤。
裴璋将一切尽收眼底,但笑不语。
金锣被猛地敲响,嘹亮的人声响彻云霄。
“将旗被夺者,败!”
“将帅落马者,败!”
“落马人数过半者,败!”
“演武开始!”
——
程垣从己方中精心挑选出来九个人,九个精壮的少年默默观察着楚识夏。楚识夏牵着白马走到他们面前,也在观察他们。这些少年手上都有一层鲜红色的冻疮,显然是家境拮据。
“我姓楚,云中楚氏的楚。场上不必留手,天塌下来,我担着。演武胜后,我会为各位上表陛下,求一个前程。”楚识夏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翻身上马,“若信我,便随我冲锋。”
五六个宦官抬着沉重的将旗走过来,楚识夏示意程垣将旗扛起。她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不认识的人,要是信错了人,把旗子往地上一扔,她也只有束手就擒。
程垣扛起红色将旗,策马立到楚识夏身边。
锣声响起,贯穿全场。
演武开始。
红方除了楚识夏和程垣,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战术,即便是被挑选出来的九个人,也只知道随她冲锋而已。一群人糊里糊涂地坐在马背上,眼看着演武开始,陈伯言的黑色队伍便冲了过来。
陈伯言抛弃了盾兵,他手下兵强马壮,绝不会乌龟似的缩在壳子里。楚识夏毒打他弟弟在前,截胡他手到擒来的演武魁首在后,新仇旧恨累积到一起,他非得亲手挫挫楚识夏的锐气不可。
这一来,楚识夏便纵马直闯进了他的阵中。
楚识夏身后四十个人的队伍慌里慌张地满场逃窜,若是被扫落下马,马蹄踏到身上轻则骨骼断裂,重则脑浆迸裂。陈伯言的队伍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场面一时间滑稽非常。
围在陈伯言身边的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好手,当下便挥舞长枪长刀去扫楚识夏的马腿。楚识夏胯下的白马猛地扬起前蹄,立起来有一人多高,嘶鸣声轰鸣如雷。
楚识夏手上长枪扫出一道弧线,正中围攻的一人胸口,直接将人扫落下马。
即使摘去了枪尖,长枪枪身仍然是精钢炼就。这一记横扫,犹如疾风过境,身边的人几乎听到了同伴肋骨断裂的声音。那人翻滚着从马上落下来,周围的人下意识地带着马匹后退,给了楚识夏逞凶的机会。
楚识夏策马从那人身上飞跨过去,直冲着陈伯言而去。
陈伯言回过味来了,立即调动人马护住自己。
楚识夏和手下十人陷入包围,居然也不落下风。
程垣死死地护住将旗,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挥舞木刀砸中脑袋,直接撂下马去。他臂力惊人,攥着将旗的手虎口开裂,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也不松手,另一只胳膊还能夹着对手的脑袋,把人抡晕过去扔下马。
陈伯言的脸近在眼前,程垣余光一闪,竟然有一人直扑楚识夏身后。
“大小姐!”程垣出声提醒,已经晚了。
楚识夏忽然调转马头,手中长枪疾如闪电,不偏不倚地刺中了袭击她的人胸口。那人喉咙中一阵猩甜翻涌,满身力气被卸了个干净,直直地向后倒下马去。
——
高台上,有一武将忍不住喝了声彩。
“好漂亮的回马枪!”
皇帝唇边含笑,显然也很满意。
燕决解释道:“回马枪极少在阵中所用,乃是一对一时才用的技艺。而且回马枪若是一击不中,很容易兵器脱手。想来楚小姐是有十足的把握。”
“以十人冲五十人,还是莽撞了些。”皇帝嘴上这么说,眼中的赞许之意却都要溢满,“不过楚明修曾以五百人奇袭五千北狄人,想来是家学渊源。”
“是。”燕决难以掩饰的有些不满,“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临阵倒戈,莫非是不想在演武中获胜?”
这理由听起来荒谬,燕决对此心知肚明,定是陈伯言事先买通了他。
皇帝闻言,也是不甚愉悦地冷哼一声。
——
楚识夏离陈伯言只有几步之遥,但陈伯言已经不再上她的当,往后退去。几把木刀刺向白马马腹,其他人则围上去攻击程垣,程垣且战且退至楚识夏身边,颇有几分狼狈。
“大小姐可是要擒拿敌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楚识夏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那是个麦色皮肤的少年,手里提着木刀。这是程垣选出来的九个人之一,一直护卫在她左后方,额头上已经流了血。
“是。”楚识夏道。
“愿为大小姐开道。”
“一马之遥足矣。”楚识夏冷声道,“若你开道成功,我荐你入羽林卫。”
“好!”
少年纵马突进,手中木刀霸道地打在敌人胸口。他挥刀时将手掩在身后,叫人看不清他出刀的角度,出刀的力道却狠烈,中刀的人吐着血倒下去。
失去主人驾驭的马匹立刻惊慌地乱跑,少年为楚识夏挤开了一条路。
陈伯言离楚识夏只有一个人的距离,楚识夏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惊慌的神色。陈伯言身边的人立刻就来攻击楚识夏,木刀、长枪、摘了箭簇的箭矢虎视眈眈。
但楚识夏的动作太快了。
摘了枪尖的长枪跟烧火棍的区别也就是长了一些,但握在楚识夏手上依旧叫人胆寒。她挥枪的瞬间也逼退了所有攻击,没人有胆色敢去接那一枪的威势。
推山、劈海。
一枪既出,再无后悔的余地。
挡在陈伯言面前的那个人几乎是挨上枪的瞬间就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陈伯言身上,两个人一起滚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红方,胜!”
——
“是霸王枪,楚明修的霸王枪!”
皇帝身边的武官都沸腾了,却只有一个人叫出了那枪法的名字。连素来刻苦用功的燕决都被震住了,沉浸在那一枪无坚不摧的气魄中无法自拔。
“霸王枪?”皇帝从震惊中回过神,疑惑地问。
“回陛下,枪乃百兵之王,枪术流派更是不知凡几。北狄人马上功夫精深,体格更是强悍,楚将军便博采众家之长,自创了霸王枪。霸王枪以强悍勇烈著称,无不可破之盾,无不可杀之敌。民间传闻,挥出此枪的瞬间,就好像破军将星握着自己的手。”
说出这话的武官激动不已,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也顾不得陈家的人还在边上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臣竟然能得见霸王枪的风姿,也算是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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